“联邦战神……就这么点酒量。”云绪捞着洛伊的上半身,吩咐智能管家去倒点水来。

洛伊眉头紧锁，顺势搂着她的腰，把脸埋在云绪身前，耍起了脾气：“不要,不能让别人看见……”

“机器人也不行吗？”

别说是伊利亚,就是洛伊也没有这副样子过，云绪一时间有点没辙,想说不如把他抱回去睡觉,呃……就是单纯的睡觉，然而她刚弯下腰想去挽洛伊的膝弯,就被一?把捏住了手腕。

洛伊眼里水汽蒙蒙,脸颊鼻尖都熏红着，一?边说话一?边控制不住地往云绪身上歪：“别动，我哪也不去。”

“好吧，我不动你。”云绪没办法了,她有些僵硬地任凭洛伊靠着自己,如果他还没恢复记忆，云绪倒也不介意被他黏糊糊地腻着,但是,现在他可是伊利亚,之前一?副游刃有余的气场，没想到吃了几块雪梨就现了形,这要是酒醒了，两个人都会很尴尬吧？

社交废物云绪化身成了一?根木桩子,直到她觉得大事不好，不能再任凭洛伊抱着自己蹭来蹭去了，她俩这样面对面,有些反应会遮不住……

“咳咳，那个……不回房间的话，那你想干嘛？”云绪推着洛伊的肩膀往后撤了撤。洛伊迷茫了一?阵，侧头看向宽阔的舷窗，窗外?是黑洞一?般的黑，废星本就荒凉，寸草不生，毫无遮挡的地方尤其适合看星星。

洛伊忽然整个人扑到玻璃上，仰着头，睫毛忽扇忽扇的：“我们看星星吧。”

……还没看够吗？

云绪心说你现在看着的星星保不齐就是我们曾经的战场，她从不觉得什么宇宙星空有哪门子浪漫，都是人们牵强附会的东西，比如玫瑰星云，远古地球时代就有传说，玫瑰星云既像玫瑰又像骷髅，象征爱情也象征坟墓，呵，不过是她选来排兵布阵的场所，联邦战神陨落之地罢了。

话说回来，洛伊……伊利亚，他失去了一?切，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吗？

对比无垠的星空，云绪对眼前的男人更加好奇，似乎这个人身上总有什么吸引着她，也仿佛她最不屑的、冥冥之中的命运指引。

云绪坐在洛伊身边，同他一?起仰起了头。

“洛伊，你想回联邦吗？你的家在那里，可我从没听你提起过家人。”如果是从前，云绪绝不会问出这样的话，这些在她看来都是无聊的、不重?要的小事，但此时，她忽然很想了解。

洛伊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酒精在血管里流动，将他的思维变得迟钝，他反复品味了一?下“家”这个字眼，最后闷闷道：“我没有家。”

“我只记得一?点点，很小的时候，我跟着爸爸妈妈乘偷.渡飞船逃难……就像你这个一样的。”洛伊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云绪想笑，什么逃难的飞船能跟回雪比，不过，看到他认真回忆的样子，她什么也没说。

洛伊继续道：“好多好多人挤在一起，我那时候好像才四岁……五岁吧，被藏在爸爸妈妈中间，听大人们说有什么机器人在追大家，我不懂，但是我记得，所有人都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于是，我也就变得很紧张了。”

“机器人？”云绪搭腔，四五岁的小朋友能记得什么呢？她怀疑对方把小时候看的动画片记错了。

然而，洛伊却非常焦急地点了点头，他目光还是不甚清醒的样子，转身拉住云绪的手：“是真的，你太年轻了，你都不知道，真的有会杀人的机器人！”

洛伊好像回到了那天的场景，闷热的偷.渡飞船上，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密集，妈妈抱着他，用手按住他的头，叫他蹲下去。

飞船被截停了。

人群压抑着、有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时传来小孩的哭闹，洛伊紧张地抓了抓爸爸妈妈的手，他永远记得那个眼神，平日里温柔的妈妈回头瞪了他一?眼，叫他不许出声。

门开了，从接驳口闯进无数身穿制服的人，他们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然而，下一?秒，那些人的眼睛冒出红光，伴随着人群的尖叫，肉.体焦熟的味道弥散开来，洛伊记得爸爸挣开了他的手，挡在了母子身前，鲜血顿时覆盖了他的视野，而他的妈妈拼命抱紧他。

那是他最后感受到妈妈温暖的怀抱，待一?切结束，她也变得冰冷了。

“屠.杀过后，他们扔下飞船离开了，我是埋在死人堆里唯一的幸存者，跟着飞船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中漂流了一?个星期，最后饿得皮包骨的时候被联邦军队发现的，后来我就去了军校。”

在洛伊讲述到一半的时候，云绪的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她不由得坐直，不敢想象这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穿着制服的机器人军队？这种事不会只有你一?个人记得，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过，你……”这真的不是你的幻觉吗？云绪还想继续问，却看到洛伊轻笑，他浅色的眼睛看过来，薄唇翘起：“听起来很像天方夜谭吧？”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洛伊语速很慢，似乎思维不太能连成线了，他顿了顿，沮丧道：“我不知道这种事情该和谁说，因为等我长大，发现没有人记得这件事，或者说人们用另一场灾难代替了它。”

“什么意思？”云绪微怔，不由得觉得手臂有些发冷。

洛伊抓过她的手，示意她打开智能手环，他掌心微热，握着云绪的手臂，另一只手缓慢地在虚拟屏幕上输入自己的名字，他说：“你看，这是伊利亚曾任将军时对外?可公开的档案。”

“唰——”，浮在半空的屏幕闪烁一?下，伊利亚军装半身照出现在两人面前。云绪看到那照片右侧的一?行小字——“新星历390年，联邦遭遇史无前例的陨石雨，其父母皆在逃难途中丧生……”

陨石雨，云绪记得她的课本上也写过这场陨石雨，造成了大航海联邦几千万平民的死亡，难道这是为了掩饰什么而故意编造的说辞？

她怔怔地侧头去看洛伊，却发现对方正静默着凝望那张悬浮在虚空中的照片。

穿着军装的伊利亚是那么冷峻又意气风发，而洛伊此时虽与照片中是同一?张脸，但他穿着病号服，露出锋利、嶙峋的腕骨。

“洛伊……”

云绪开口，对方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醉酒的洛伊语调变得有些发软，让人莫名联想到缠绵的阴雨天：“云绪……你让我努力……可是为什么，我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呢？”

不是说他会成为最厉害的人吗？

云绪看着他一?点点弯下腰去，就像一棵在风霜中挺拔的树，终于对沉重?的积雪低头。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不再强颜欢笑，眉心拧成一?条疲惫的皱褶，呆呆地望着废星空茫的夜。

洛伊回忆起一切、成为了伊利亚，便也拾起了漫长岁月里那些曾独自吞噬的苦涩果实?。

云绪有些讶然，伊利亚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张扬的、自负的、她脑海中有无数属于伊利亚或挑衅或嘲讽的笑，最不济，当洛伊在医疗舱里醒来，那个满嘴胡言游刃有余的样子才应该是他啊。

他究竟是如何将这些污糟沉重?的过去深埋于心，然后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最令云绪愧疚的是，他经历了这些，可见到自己即将坠落玫瑰星云的时候，他却义无反顾地冲上来捕捞自己这艘属于敌人的战舰。

就在这一?刻，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在这个不伦不类的烛光餐桌上、在废星失却光污染后灿烂的群星中……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这一?颗星。

“洛伊。”她并肩坐在洛伊身边，看向窗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云绪没有告白的经验，话到嘴边，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敲击，她感觉自己好像也被酒气传染了，脸颊开始发烫，然而，她心中已然有了固执的念头，就像星火燎原，覆水难收，她一定?要说出来才行。

难以控制的苦艾酒信息素又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泄露出来，云绪毫无察觉，她嘴角微动，终于下定?决心：“如果你不介意，你还有我，你的过去我都没有参与，但我想加入你的未来，多给?你创造一?点美好的回忆。”

在遇到洛伊之前，云绪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想与任何人建立过于亲密的联系，就连亲兄妹都可能背叛自己，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平白的爱能真正高于利益呢？

然而，如今她切实?地心动了，是洛伊让她将高高在上的目光落回平地，让她知道，有人即使沦落为一?个星球的最底层也不会随波逐流，让她学着去理解陌生人的爱恨，让她把人当人，让她把自己当人。

复仇的目标也好、精密的布局也好，云绪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被什么打乱计划，但洛伊告诉她，她不是一台连轴运转的机器，她在此时此刻……充满了私欲。

等待似乎变得漫长，先告白的人便先交付了真心，云绪难免有些忐忑。

然而，洛伊迟迟没有答复。

心跳几乎要掩盖不住，云绪体味着焦灼，终于等不下去：“你怎么想呢？”

说话间回雪颠簸了一?下，窗外?就是断壁残垣的鸢尾帮，刹车的惯性令洛伊朝云绪倒去。

云绪眼看着洛伊朝自己靠过来，柔软的发丝擦过脸颊，温热的脸枕上她的肩膀，病号服衬得人有些过分单薄了，他闭着眼睛，眼皮都被酒气熏出淡淡的粉色。

“……”

“睡着了？”云绪轻声问。

“嗯。”洛伊闭着眼睛，乖乖地应了一?声，像是浅层睡眠时的某种本能。

云绪眼底涨红，像是有股郁闷的酸气充斥不去，她憋了半晌，只是抬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真是的，那你刚刚到底听没听见啊。”

回应她的是匀称的呼吸声。

云绪半边身子不敢动，心仪的Omega喝醉了酒，毫无防备地靠在她身上睡觉，肌肤之间只隔着薄薄的布料……云绪咬了咬牙，无语地看着窗外?，她预感自己今夜要失眠了。

回雪一停下，贺刀便寻了过来，他一?声报告还没喊出，就被云绪用眼刀吓回了肚子里。

贺刀看云绪的眼神，仿佛得知废星变成了帝国首都，只见她谨慎地低头看了一?眼，确认洛伊没有被吵醒，这才分神过来：“你先去搜索一圈，随时跟我联系，我等他睡沉一?点就过去。”

贺刀：

“……”

“知道了。”

他穿戴好救援工作服，带上生命探测器，一?语不发地下了回雪，看着眼前的废墟，他的心也像这片废墟一?样，贺刀心想，我这是……彻底出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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