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半个时辰后,狩猎结束,散场。
由长公主亲自出面清点检查,查出蒙少将军不多一只,那秦郡主也不多两只兔子,谁也不多不少,旗鼓相当。这个结果,明眼人都知道有猫腻但没人敢吭一声。
最后——不分输赢。
再然后,今夜的狩猎场,又一个不欢而散之地。
秦国使者离去不久——
“蒙琼,你个混账东西,你是怎么保证的,不是会赢秦姬凰么!该死的你竟输给一个女子!若不是长公主化解了此事,你害孤差点当众失了颜面,你可知罪!”
一顿拳打脚踢,蒙琼不敢躲闪忙求饶:“大王,臣知罪,臣知罪……”
“知罪孤也揍你!”
“大王饶命!”
“……”
那方秦国使者走得远了,身后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凌乱不堪的摔砸怒骂声,秦国使者们听了身心舒畅,惹得他们肆意哄笑:
“听起来,楚王似乎气急败坏了。”
“嘿,能不气么,要我说,那楚王要是知道咱们秦王以一人之力搅乱楚国风云,气得更呛呢!”
“对对对,就是。”
“敌方越自乱阵脚,咱们赢得机会越大。”
“为君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容易冲动,泄露太多破绽,这样的国君成不了大事!”
“话说回来,楚王不足为惧,长公主就不太好对付。我还听说,楚国除了楚王,长公主排第二,但朝政大多是长公主处理的,楚王几乎被架空成了傀儡。”
“既然有野心,那还不如将楚王拉下王位,自己登王呢!”
“得了吧,你以为楚国是咱们秦国呢。”
“滚滚滚,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管她什么长公主,直接抢回秦国为我所用不就行啦。”
“……”
众人越讨论越兴奋,直到秦九凤别头警了一句:小心隔墙有耳,这才止了话音。
骑在马背上的秦九凤不敢松懈分毫,一双锐利的眼睛时刻警惕周边状况,未发现异常,这才慢慢踱到秦棠景身旁,却发现秦棠景心不在焉,正回头望向身后。
她也跟着转脸,瞧见了秦棠景眼中的一幕:
天边一弯钩月,白衣衬月色,楚怀珉立在原地,孤身影清。
夜色光线太暗,虽看不清那人面貌,却依稀可辨风姿绰约,倒也是个才貌双佳的女子。
“回神喽!”
头一直往后扭着,秦棠景不酸秦九凤嫌脖子酸,她挥手遮了遮秦棠景眼前视线,“还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秦棠景将她的手拍开来,“小皇叔,你挡着我看美人了。”
“秦宫美人多的是,也不见你对谁动了兴趣。”
“美人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少之又少。”
“还真动了别的心思?”
相隔有些远了,远到看不见一缕白衣,秦棠景这才转过头来,矢口否认:“没有。”
秦九凤挑挑眉:“我看你方才的表情不对,说吧,你这肚子又憋着什么坏呢。”
“知我者,小皇叔也。”秦棠景高深莫测来了一句,秦九凤紧跟其后也来一句,“你放的屁什么味,你小皇叔我也闻得出来。”
“……”
“小皇叔,你信不信孤王回宫早朝的第一件事就跟你的死对头女相告状。”过了一会秦棠景恨声威胁,果然见到秦九凤变了脸色,秦棠景朝她投去得胜的笑,“小皇叔,孤王有你两个把柄。”
“行了,别提她了。”一提秦九凤就觉头疼,“说正事。”
收了玩闹心思,回行宫路上,秦棠景将心中算计讲了讲。
诚然,不过几日,她对楚怀珉产生了一些兴趣,但站在各自立场,更多的是对手之间的较量。
她们这趟楚国行一波三折,所谓一波三折,楚人自作聪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但也由此可以看出来,传言非虚,长公主在楚王心里乃至整个楚国的重要性。
撇去私心不讲,倘若楚王身边没了为他出谋划策的长公主,楚王如断一臂,再且,依楚王目前的表现行为可知今后无人约束,极有可能做出愚蠢的决定,而那些愚蠢决定更有可能使楚国陷入僵局。
一旦陷入不可挽回之地,秦国趁机而入……
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无论可能性多小,只要发现源头,必须掐灭。
而源头所在,自然就是这位楚国长公主了。
“小皇叔以为如何?”秦棠景讲着再一回头,黑茫茫无际。
秦九凤听了,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我们可以向楚王和长公主之间使一招离间计?”
“当然可以。”
“但还有一个问题,楚王对长公主言听计从,你的离间计能有几分把握?”
“没有十分也有□□分。”秦棠景毫不犹豫。
“这么自信?”
秦棠景敛笑,缓缓道来:
“楚国不像秦国,秦国女子可拜官升将,而楚国女子不入朝堂,身份地位较低。小皇叔你想想,堂堂一国之君被女子压制,日子久了还会言听计从么?
秦九凤接了句:“人心难测,只会由此心生不满。”
“不满这就对了。”秦棠景打了个响指,抬头望着天边,道:“这对兄妹俩看起来关系非常好,实际上貌合神离,说不定楚王心里怨恨着她这个妹妹呢。”
她一顿,平视前方黑夜,接着又道:“楚王虽然离不开长公主,但心里肯定不服气,毕竟,哪个君王会甘愿受制于人,不得翻身。”
讲这话时,秦棠景眯了眼睛转看秦九凤,语气平稳道了后句:“孤王也免不了俗。”
秦九凤头皮一震,拽紧缰绳,面色却平静,别头很认真地问她:“难道姬凰不信小皇叔?”
“不,小皇叔多虑了,孤王并非不信你。”
秦棠景立刻摇头,对上秦九凤探究的眼神,对她笑了笑,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小皇叔手握兵权,以小皇叔之能足以登上王位,当年却拱手相让于孤王,孤王只是好奇,人人想拥有生杀大权的王位,到了小皇叔这,为何又不愿做秦国之君?”
沉默一阵,秦九凤这才道:“实不相瞒,臣年轻时,有过一段日子疯狂想要得到王位。”她又一默,不知想起了什么颇有感慨。秦九凤侧头看向秦棠景的眼睛,“因为只有得到王位,臣才能得到想要的,但后来什么也没有得到,便去了边境抵御敌国入侵,肩上扛起了保家护国之责,认清现实,慢慢就淡了心思。”
怕是小皇叔的伤心事,以前也不见小皇叔讲过,秦棠景点点头,道了句:“原来如此。”
“姬凰只管安心。”
“孤王有何不放心呢,小皇叔能将孤王扶持登上王位,自然也能将孤王拉下来。”
秦九凤正色:“不讲这些了,我们言归正传,具体讲你的计划,你想怎么做?”
秦棠景坏笑,举起一只手,比了两根手指出来:
“明日,我们兵分两路。”
*
果然,一切如预料那般,隔日便有楚宫派来的侍女来行宫,恭请秦棠景入宫喝茶。
这时秦棠景正在吃早膳,吃得不急不慢,偏叫侍女站着空等急。
“秦郡主,长公主有请。”其一侍女恭恭敬敬又说了一遍,“还请秦郡主不要为难。”
秦棠景停了停筷子,单手一伸热情邀请,笑容煦煦,“各位姐姐,大清早还没吃吧,来来来,一起坐下来吃。”
“秦郡主……”侍女哪敢,却被秦棠景打断。
“叫驸马爷。”
“啊?”
“怎么,你们不知道长公主即将下嫁给本郡主?”
“……”
侍女们被气到了,把嘴闭上,干脆不催了。
没一会,“驸马爷”老神在在发话了:“行了行了,你们回去禀告你家长公主,本驸马爷只爱喝一口春天三月产的大红袍,其他月份不喝,其他茶,也不喝。”
侍女们哪见过这般无赖,瞪她一眼杀,抹着被气得湿漉漉的眼睛,回宫向长公主告状去了。
“姬凰,宫里来信了。”侍女一走秦九凤匆匆赶来。
秦棠景抬头问:“谁的?”
“太后。”
“……母后说什么?”秦棠景一听立刻坐得端正,还带擦了擦嘴。
秦九凤笑:“看把你吓得,你母后就说了两件事。”她几步上前坐在秦棠景对桌,“不过一好一坏,你想听哪个?”
“先听坏的。”理所当然地回答。
“坏的?你母后催你回去,限你一个月内回宫,不然家法伺候。”
秦棠景皱眉:“一个月内?那岂不是只剩半个月了?不行,事情还没解决,人也还没抢走,孤王哪会甘心就这么回宫。”
“急什么,还有半个月。”
秦棠景一想也是,端杯喝口茶压压惊,“那好的呢?”
“好事就是,你母后说了,为了秦楚两国重新交好,你在楚国喜欢哪个小郎君便带回来秦国,太后给你纳一个王夫。”
一口茶还没噎下去,秦棠景听了猛然被呛住,咳得面红耳赤,缓了口气道:“这还是好事?!”
秦九凤轻拍她的背,“你也老大不小了,纳王夫,开枝散叶,这不是很正常么?”
“孤王暂时还没这个想法。”秦棠景揪着秦九凤的衣袖拉扯,“小皇叔,要不你去跟母后说说,孤王不纳王夫。”
“这可由不得我。”
“母后一向听你的,你去跟她说说嘛。”
秦九凤气笑不得,轻轻摁开她的额头,“行,不过这事回去再说,我们正事要紧。”
“小皇叔你可别忘了。”
“得,不会忘。”
秦棠景这才宽了心,问:“风声没漏吧?”
“没有。”秦九凤应道,“楚王那边交给我。”
“好,长公主我来应付。”
这边收到信的同时,那方楚宫也来了一封百里加急。
飞云殿,此时气氛略凝。
殿下跪着一黑衣男子,座上楚王脸色阴沉。
“你说什么,兵力防御图不在秦九凤的王爷府?”
黑衣男子满头大汗,抬头起先看了楚怀珉一眼,这才颤声应答:“回大王,不在王爷府。”
楚王重重冷哼一声,黑衣男子忙又道:“大王,兵力防御图事关秦国边境部署,重中之重,秦人定会仔细藏起来,可秦国之大犹大海捞针,这一时半会……”
“派你们去秦国两年了,兵力防御图找不到也就罢了,难道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么!”
“大王……”黑衣男子有话要说但楚王不给机会。
“还敢狡辩。”楚王拍案而起立刻叫人进来,“办事不利,将他拖下去仗打二十棍!”
黑衣男子被吓住忙叫道:“长公主……”
“且慢。”一旁的楚怀珉起身出声阻拦,“皇兄,先听他把话说完再打不迟。”
“怎么,你长公主的人,孤还打不得么!”
楚怀珉沉默。
楚王昨夜羞辱气还未消,大清早又来了火,被楚怀珉这么一阻,咬牙更气,“有了兵力防御图,楚国定能一举攻灭秦国,现在找不到兵力防御图,还有什么话说!”
楚怀珉却道:“秦九凤身为秦国大将军,兵力防御图不在她府上,那还能在何处?”
黑衣男子一听,急声道:“臣知道在何处!在秦宫!”
“秦宫?”楚怀珉冷念。
“对,就在秦宫!”黑衣男子喘着气道,“秦宫戒备森严,我们的人进去了没一个活着回来,前不久有人在秦宫探明兵力防御图的具体所藏之地,可逃出秦宫时已身受重伤,来不及说出便没了气。”
楚王道:“那就再去探啊。”
黑衣男子苦笑:“大王,我们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去,无一例外,通通失去消息。”
“这偌大的秦宫,孤就不信没有一丝破绽!”
黑衣男子继续苦着张脸。
楚王得知了‘兵力防御图’的藏身之地,神态语气添了激动,“有了这张兵力防御图,何愁楚国不兴秦国不败,楚国定能重新夺回霸权!”
他摩拳擦掌,兴奋道:
“阿珉,我们多派些人手去,不择手段也要窃回来。”
相较楚王的稚嫩失态,楚怀珉不为所动,仍能理智分析:“皇兄,此事只能徐徐图之,动静太大唯恐惊动秦人,秦人迅速变了防御部署,就算窃回来也是没用。”
楚王噎住,被泼了冷水浇头,渐渐冷静下来。
“阿珉,你说该怎么办?”
楚怀珉想了想,还未开口,殿外便有侍女匆匆来报:
“长公主,秦郡主来了,正在宫外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