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生

秋日里的阳光总是正正好的,没有夏天的燥热,也不带冬季里那股冷的人直缩脖子的寒风。

此时将日落西山,将军府黛青色的琉璃瓦上也被镀了一层暖洋洋的金黄色。清爽的秋风拂过额头,直叫人暗叹是个小憩的好天气。

东院主厢房内,戚棠撑着脑袋,忍不住在这股凉风中阖上双眼。

果然只有人在身死后才会有这样惬意的时光,舒服地发出一声叹喂,戚棠眉头舒展打算忘掉她所烦恼的一切,沉浸在这股秋爽中。

怎料外边一阵动响却打断了她的小憩。

掀起眼皮,戚棠有些不悦地朝来人处望去,只见水晶串成的帘珠被人轻轻撩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进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穿着一身烟蓝色的纱裙,眉目里有一股忠厚老实的气息。戚棠看着她走进身旁,一时之间连责罚的话都忘了说。

这是她的贴身丫鬟敛冬,那个为自己挡了一剑,死在自己前头的敛冬。

起死回生的事太过惊悚,若不是戚棠自己也死了,她此时肯定要吓得直接逃走。

魂惊未定地拍了拍胸脯,戚棠看着敛冬强装镇定地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

敛冬没有察觉到自家小姐眼里的错愕,她神色自然地走到戚棠身侧,手里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裙,毕恭毕敬地回到。

“小姐,派去跟踪的人禀报孟公子在首饰店。小姐可是要现在出发?”

被她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问的一头雾水,戚棠嘴唇嗡动了一下,没有及时回复敛冬。

她难以置信地扫视了周围一圈,雕花的床榻,红木做的梳妆台,屋内眼熟的摆设无一不在告诉戚棠,这是她闺中的房间。

呆愣愣地看着铜镜,里面的人还未梳起妇人的发髻,一张白净的脸上还带着少女的懵懂,正是十三四岁花一般的年纪。

戚棠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她意识到,自己竟然死而复生回到了还未出阁的时候。

意识到这一点,戚棠拿起桌上绣的歪歪扭扭的香囊,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懂得了敛冬方才说的话。

这是嘉乐三十七年,在这年的花灯节,她和孟襄互表心意,私定终身。

想到这里,戚棠攥紧手上的香囊,伸手摸了摸腹部。先前被徐双月灌下毒药的灼烧感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在她十三岁那年,刚成新科状元的孟襄头戴金花乌纱帽,脚跨金鞍红鬃马游街。戚棠站在高台上,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穿着大红袍的身影。

自此之后芳心暗许,她时不时地就找机会与孟襄偶遇。

终于在第二年的花灯节,戚棠使了个小伎俩派人告诉孟襄,今年花灯节她要同自己心爱的人一同游玩,就不与他一同前行了。

意在让孟襄失望,然后在他伤心时,戚棠就会拿着自己绣好的香囊给孟襄一个惊喜。

一阵穿堂风吹起了少女鬓角的碎发,戚棠看着自己被针扎出许多伤口的指腹苦笑一声。

她以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其实只是孟襄和徐双月设下的圈套罢了。

将香囊放回桌上,戚棠抬眸有些疲惫地朝敛冬摆摆手,“我不去了,叫去跟踪的人回来吧。”

敛冬看着小姐突然放弃准备好多天的计划有些发蒙,她愣了一会,将手上的衣服收好转身朝外走去。

戚棠看着敛冬离去的背影,却总觉得有股气郁结于心。

临死前徐双月面容狰狞的样子还在脑海里挥散不去,揉了揉太阳穴,鬼斧神差地想到她那句。

孟郎与我相识,比你要早的多。

戚棠顿了顿,最终还是出口叫住了将要迈出房门的敛冬。“等等。”

敛冬诧异地走回来望着她,戚棠拿起她手里的长裙,像是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

若是孟襄知道自己不去找他,一定会与徐双月一起过花灯节。

此时的孟襄无权无势,他还需要攀附将军府的高枝。

戚棠倒要看看,这对狗男女被自己揭穿的样子有多么惶恐。

*

太阳慢慢地从天上落了下来,夜幕降临,临安城的夜市开启。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走在人潮中,一不小心就会迷失了方向。

从首饰店出来后,孟襄心情大好地挤入人流朝城北御安河走去。

他不知为何今日戚棠像是改了性子一般不再缠着自己,本以为今日只能陪大小姐无趣地看花灯许愿的孟襄,像是出了笼的鸟一样心情舒畅。

虽说帮戚棠传话的小厮说她是去陪心上人,但是根据孟襄这一年来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大小姐爱慕的人是自己。所谓的心上人,可能只是她少女心思上来,想要自己主动去找她的说辞。

但是孟襄今日不想再去她那虚与委蛇。

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金钗,孟襄加快脚步。不一会便来到有情人聚集必选的御安河桥下。

皎皎明月悬挂在天上,黑曜曜的河水中有着如星子一般多的花灯。

一道绰约多姿的明黄色身影伫立在桥上,孟襄从远处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在外示人,孟襄一向注重仪表,更何况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番着装,孟襄揣怀着激动的心情,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人身旁。

“这是谁家的姑娘,居然美得让临安城出现了三个月亮。”

听见他的声音,原本痴痴望着河流的女子被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看清身后的男子是孟襄。伸手轻锤了他的胸膛一下。

“满口胡言,你说两个我还信,哪来的第三个?”

孟襄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连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他笑得霁月清风,“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还有一个,在你眼里。”

闻着徐双月发间的幽香,孟襄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桥下的风景,忍不住心神荡漾了起来。

这也是他为什么今日不想去找戚棠的原因,有软香玉在怀,谁还想去伺候娇纵的大小姐。

一阵微冷的秋风拂过,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孟襄的视线倏地停在了一道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火红的身影。

那道身影与戚棠的太过相似,孟襄抱着徐双月的手忍不住松开,他脊背僵硬地看着那人气势汹汹地径直走来。

面对着他的徐双月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她抬起头一脸温婉地问。

“孟郎可是太累了?”

“没有。”孟襄看着她的身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来了一般。

徐双月好奇地转过头去,只见身后来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生得娇俏,大红色的华服衬得她面色白皙,像是凛冬里寒梅与雪的呼应。徐双月看着她的容貌不免觉得自己有些黯淡无光。

来人她认识,正是武安将军府的大小姐戚棠。

那厢戚棠正怒气冲冲地朝桥头走去,她本想飞奔过去痛骂那对狗男女。但是见他们双双都转头看着自己,于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戚棠也不得不变跑为走,做出优雅从容的样子。

好不容易走到孟襄面前,戚棠看着两人中间隔着一个自己的距离,她挑起英气的眉毛,冷笑道。

“怎么?刚才不是还抱得好好的吗?孟襄你倒是接着抱啊。”

虽是盛气凌人的样子,但面前的男子戚棠爱了七年,戚棠死死地咬紧后牙槽不在孟襄面前输了气势。

她将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给了这个白眼狼。

孟襄看着戚棠布满寒霜的眼睛,一时之间也维持不住往日里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慌了神,害怕自己被戚棠厌恶,再也得不到将军府的助力。

“棠棠,你听我说。这是我的表妹,我方才只是在安慰她。”

戚棠皱起眉头甩开他扯着自己袖子的手,“你当我是傻子吗?安慰表妹还需要相互拥抱,男女授受不亲不需要我教你吧?”

要是说戚棠之前对孟襄还是有感觉的,那么此刻他企图糊弄她的行为,就是让他直接在戚棠心里死了。

在这种说多错多的情况下,饶是油滑如孟襄,也不知如何收场了。

最终还是徐双月打破了这个局面,她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接着圆孟襄的谎话。

“大小姐,表哥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都怪我心情不好,忘记了男女有别。”

“够了。”要不是她灌自己毒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戚棠差点都要信了徐双月的表演。

出口打断她后,戚棠看着她头上的金钗,怒意停留在眼里。

这个金钗她记得上一世自己将香囊送出后,孟襄便将它回赠于她。

那时候戚棠多傻,哪怕金钗成色不好,还是当宝贝一样好好藏在首饰盒里。没想到这一世,戚棠没有提前出现在孟襄面前,这只金钗居然出现在徐双月头上。

原来这金钗一开始就不是要送给她的。

意识到这一点,戚棠用力地捏紧拳头,感受到指甲嵌进肉里,她杏眼圆瞪地看着孟襄。

“表哥表妹是吧?”说着戚棠抬起穿着黑色长靴的脚,像是要把上辈子所受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大力往孟襄腰上一踹。

“我送你们做一对落水鸳鸯得了。”

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夹杂着男女惊呼的声音吸引了在附近放花灯的路人。

不得不说,重生回来戚棠的身体也没有嫁给孟襄之后这么羸弱了。

她这一脚踹地十分巧妙,孟襄和徐双月本就站的靠近边缘,戚棠大力一送,不仅能让孟襄痛上好几天,还让徐双月跟着一起掉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