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他家

初秋夜月高悬,经过单车棚的时候,温也驻足,指着那片虽然看不清但是她相信一定空空如也的地儿,“班长,你为什么要偷单车?”

“……”沈城脸上难得浮起一丝红,家里人不相信他,还是把单车清了。

“帮你做那么多事儿,还斤斤计较。你说你是不是很坏?”

“温也不坏。”

沈城带着她刷卡走进B座大堂,今天是最温柔前台姐姐值班,她瞧见沈城,微微鞠躬,然后小跑着把温也拦下。“今天顾先生来了,没见着你,说是打你电话你也没接,让我瞧见你只会一声。”

温也的手指攥住沈城,眼里有些尚未准备好的迷茫,她还是克制的点了点头,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嗯。”

“怂人爱发抖。”

——班长又调侃我怂。

“出来吧,没有人。”沈城拦着电梯门给温也望风,确定她家门口没站人。

“那万一在里面呢?”

“别扯,痛的……”温也给沈城揪出来,沈城把背在肩上的脏书包递给她,温也慢吞吞拉开拉链,钥匙旋开门,小心翼翼地露出一条缝儿,身后杵着的沈城瞧不得温也畏缩的模样,大手一撑,直径推开。

啊……温也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对着沈城的手臂就是一拧。

“呵,不痛。”沈城的声调甚至没有起伏,点着下巴就把她推进去,“把手机充上电。”

“噢。”温也又怯生生望着沈城,“你进来吗?”

“这么粘人?”和家里那只猫一样一样儿的。沈城向来不惯猫的。

他跟着走进玄关,踢开鞋。家里很干净,也很有烟火气,暖黄色的灯带打下来,沈城听见自己问。“知道把男生领回家是什么意思吗?”

手机充了些电开机后,温也注意力不在沈城身上,滑开微信,顾源给她发了好几条长语音。

“算了,我先收拾……”话还没说完全,沈城的手就从温也背后绕前头来,修剪的圆润好看的手指头轻轻一点。

“呀!”温也满脸涨红,瞪住沈城,那双原本安分藏在眼镜下的狐狸眼怒而瞪之,沈城眼眸扫过去,顿住,又移开来。真是一双会勾人的眼。

“连我都敢凶,你有什么好怕的。”

顾源的声音平淡没什么波澜起伏。“……盼盼这件事情,你应该第一时间就告诉叔叔,不让它走到失控的地步。叔叔也说过,会照顾好你。事已至此,怪叔叔没有培养好女儿,你要是想出国读书,叔叔也可以给你最好的资源,家事,我们还是内部解决为好。”

温也抱着腿,眼泪簌簌往下落,脚趾头都蜷在一块。

她温吞沉默惯了,不善于表达。可越是安静的人,往往眼睛里看到的世界就越完整,越细致,抓住的人心就更真实清楚。顾源还是把这件事情的责任推还给了温也,是因为温也在事态有苗头的时候没有通知顾源,甚至没有反抗。顾源很清楚温也无依无靠,经济全部需要仰仗他,所以他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连罪魁祸首,都可以不用亲自道歉。

蚂蚁又怎么能妄想踩死大象。

他在试探温也,试探她究竟是要提补偿,还是要贫困潦倒地被赶出门。

“要精灵梦可宝还是数码宝贝?”

温也闷声抽泣,“都给本宫拆开,一包抽一张。”

她默了一会儿,慢慢挪进卧室,把印着小飞象的床单拆下来叠好,又把自己的画画工具收进箱子里,窗台的那盆多肉也被她取下来。衣柜里只有几套衣服。温也的东西很少,很少。

门被推开,温也探出脑袋,发现沈城居然盘腿坐在地板上看书,似乎是留意到什么,深邃的眼眸移上来。

“我搬不动……”

沈城扬眉,意味明显。称呼不对。

——班长太记仇了,以后他喊我100遍妈妈,我都不会应了。

“班长……大人……”

“哎。”沈城惬意起身,帮她把东西提溜出来。

温也很清楚,她只是个过客,这套房子里,她就挑了一个小客房,连内置洗漱室都没有,其它房间温也更是避免进去。厨房的食材和工具温也贴好标签,阿姨要是需要就可以都拿去。洗漱室的生活用品被温也抱在怀里拿出来,还有点香。全部装进行李箱。

她是那么认真,又胆小甚微的活着。连失去父母的难过都全部压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怕被厌烦而不敢表达。从未奢求过顾源的爱,却也对暂时被给予的一切心怀感激,包括忍受着顾盼的恶意。

温也抱歉地和玄关上的一排绿植告别,“对不起,没照顾好你们”,说着眼睛又要红,温也憋住了,扭头对沈城说,“我很害怕,真的。可是我没有想过退缩。我只是……请多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好。”

嘭。门被合上,钥匙留在里面,温也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迈进去。

“相信我吗?”沈城问温也。

“你会把我卖掉吗?”

“温也不值钱。”她小声嘀咕,慢吞吞去摁电梯,也不问沈城要带她去的便宜地儿究竟在哪里。

“……”沈城扶额,怎么就这样憨呐。“回来。”

温也下意识挺胸抬头,默默退了回去。“小城子,你要造反吗?自古都是娘娘先行,太监……”

“嗯?”沈城打断。

“沈殿下,温公公定唯你马首是瞻!”

“能耐。”

然后,沈城就泰然自若的,背过身去,往前迈了两步,停在隔壁户人家的门口。温也瞪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你要把我就近卖给隔壁……”

接着,沈城从裤兜里掏出电话,没响几声,那边就接了。

“在哪里?”

“在你家养老啊。”荣焉声音淡淡。

“把18岁以下不该出现的东西收拾好,自己衣服裤子穿好来。”沈城顿了顿,声音正经,“我带那孩子回来住。”

荣焉强抱在怀里的胖橘见他卸了力道,肉垫着急忙慌地踩住他的小臂,溜进客厅角落里的猫窝,大大的猫眼,怯生生地露出来暗中观察。

“这要求太严格了吧,‘18岁以下’,换种说法不就是,荣焉你别出现在我家?”他把眼镜架在鼻梁上,人起码端坐起来了,酒瓶子也都丢进垃圾桶,打开落地窗通风。

门被钥匙旋开,玄关处的灯还是亮着的。

啊,温也哆嗦着嘴皮子,满脸通红,“骗子!”

细碎的片段涌上,温也后知后觉回忆起沈城骑车进来,保安瞧见他还敬礼;也没问她单车棚在哪儿,就把车锁好了;甚至还刷了B座的门禁卡,最温柔前台姐姐不仅和她打招呼,还会朝沈城笑!

沈城看着她脑门上翘起的一撮碎发,“……”,这是,炸毛?

胖橘赶到案发现场,终于等到它心目中的大救星沈城回家,扯着他的裤腿往里拖。

沈城扫温也一眼,弯下腰,大手穿过胖橘毛耸耸的肚子,顺着尾巴抱住。“踩出来就把你送去洗脚。”

显然,他没有办法解释京城两千万人中出现的小概率事件,都说女生喜欢猫,不知道温也喜不喜欢。喜欢了,就不会问那么多问题了。

温也的注意力瞬间被圆滚滚的猫星人吸引住,脖子上还有红绳系带小铃铛,无辜的卡姿兰大眼睛,和沈城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是咪.咪呀!”

正拉开冰箱门喝水的荣焉差点没忍住,一道男声传来,“孩子,你知不知道……”咪.咪什么意思,怎么能乱喊。

“荣焉。”沈城声音往下压,警告他。

“得,有事衰仔,没事荣焉。”他抓了抓头发。

“是咪.咪呀?”温也很兴奋的把脑袋凑过去,鼻尖都要戳到胖橘柔软的橘毛了,沈城眼疾手快地挪开一截,眼神不赞同,才第一次见面,自个儿满脸伤,额头还刚缝过,也不怕被挠。

“不给摸呀……”温也有点失落,但看到胖橘后显然忘记质问一些事情,愉快的挪进沈城屋里。

沈城给温也安排了一间带独立洗漱室的客房,行李箱给她提到门口,房间的钥匙也给她。

“记得锁门睡觉。”

“可是班长,你这么好的人……”温也的睫毛晃了两下。

“你忘了,家里还有荣焉。他是坏人。”

正在客厅玩手机的荣焉磨了磨牙齿,这个音量,他——完全听得到。

“噢。”温也点头。“就是要有防狼意识,无论是谁。”

她又紧张的说。“班长也一样。”

沈城不可置否,甚至内心还有点欣慰,温也终于懂得防狼了,看他把孩子教的多好。胖橘踩着小粗腿屁颠屁颠跟着沈城走了。

——

夜里,床头灯一直亮着,温也把耳机线插好,滑开顾源的对话框,机械性地循环点击着语音,红着眼框听了一遍又一遍。

凌晨2点,温也困倦地缩成一团,伤口隐隐作痛,闭上眼睛,她的校服又被撕扯的支离破碎,手机背面红点闪烁,在拍摄状态中,温也挣扎,黄头发一巴掌抽过来。“啊!”

惨叫过后,温也一身冷汗,眼眸试图聚焦在枕头上,小口小口喘气。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极有规律。

“谁呀。”温也赤着脚下床把门锁旋开。

“啧。”一墙之隔的那人揉了一把黑色短发。“给我锁回去。”真是教育的失职。

“……噢。”沈城好凶,温也照做。

温也放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是沈城的微信电话,她小心翼翼接起。

“做噩梦了?”

“嗯,他们会跑到我梦里!”温也情绪激动。懊悔,恐惧,愤怒,最终变成积蓄在一颗跳动的心脏里16岁的自厌。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问,“什么时候天才会亮……那样你才肯见我……对不对?”

“等过几天,胖橘和你熟了,可以抱它睡觉。胖橘也是个小姑娘。”沈城开了一瓶矿泉水,喉结滚动。“今天不可以,怕它挠到你伤口。”

“明天带你去看心理医生,慢慢都会好起来。”

“这几天,还想去上课吗?班长白天要上课,上课就可以和班长一起。”沈城原以为温也对上学的态度就像荣焉,学校拆了最好,哪料原本陷入情绪里掉金豆子的姑娘突然就郑重其事地重复了几遍。“好……要去……要上学。”

“那可不可以。”温也又窘又羞耻,血往上涌。“不要挂电话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