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梦醒
温也觉得,沈城的体力深不可测,少说背她走了二十公里,面不改色,步履稳健。她感受着他硬挺的背肌,宽肩窄腰,心跳好快,温也揽着沈城的脖颈。
沈城呢……毕竟也是人,脊椎酸痛,但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口,京城男人的面子往哪儿搁。再坚持坚持,姑娘开心就值得。
这种内敛的温柔和纵容,结束在温也大张旗鼓的把他床上的枕头扔到床下。“枕头自己跑掉了,看来它想呆在下面。”
“……”沈城伸手把枕头丢回床上,胖橘扭扭翘屁股,跃至床头。
“喵!”
——胖橘可以陪你睡。
温也把胖橘摁进小胸脯,滚进被窝深处,柔软的被子举过头顶,隔绝昏黄的光线,殷切的盼望,沈城的不赞同。
过了一会儿,被子的鼓起轻轻发起颤来,胖橘在里头焦急地喵喵乱叫。
沈城冷笑一声转进洗漱室刷牙,电动牙刷嗡嗡运转,脑海里闪过考卷的压轴题,秋天的凉雨簌簌,躲在被窝里发颤的温也。他的指尖有意无意点着大理石壁,出来后把灯关上,门也轻轻掩好,人出去了。
温也红着眼眶把被子往下拉,光脚踩过沈城的被褥,“沈殿下,温公公错啦,你不要不理我嘛。”
沈城长腿微屈坐在中岛台边翻着单词本,抬头就瞧见她踩在地板的两瓣莹白,脚趾头都泛着红,他无奈扶额。“站着别动。”
找了一圈,弯腰从床底把温也的拖鞋提溜到她面前放下,“不喜欢?”
“你在干嘛呀。”温也踩进大拖鞋里,毛耸耸的脑袋从沈城的臂弯处钻进来,探着眼,确认过眼神,是天书。
沈城随手抽过两张纸巾,温也只觉得他的手指扣住自己的下巴,微微使力,她的脸颊掉转方向,视线最终停在男生线条分明的下巴,鼻梁一轻,是他提捏着镜架取落她的眼镜。
不戴眼镜的温也,一双狡黠的狐狸眼睛红通通,眨一下,都无限惹人疼,沈城无来由的想起周幽王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哭。”
纸巾仔细沾掉泪渍。“就会哭。”沈城强调。
温也不自觉地吞口水,原来男生说话时,喉结会动;原来沈城的锁骨上有颗小小的痣,好性感,让她无暇听话,脱口而出,“嗯……就会哭。”
下一秒,天旋地转,沈城气结,把温也身子掰直,墙壁的挂钟敲着10点整的钟声。“睡觉。”
温也把自己包成蚕蛹,脑袋吐起鱼泡泡。“班长。”
床下的沈城安安静静,左边是温也叽叽喳喳频道,右边是胖橘咕噜咕噜频道。
“班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呀?”
“成绩好的。长得高的。”
“噢。”温也不甘心。“那……”
“不会哭的,话不多的。”
“……”温也气鼓鼓的翻身滚到床最里边。
沈城心道,温也还真是把我当慈善家,傻乎乎。
——
这一觉格外长,温也没有做梦,她把脑袋探进被窝里偷偷嗅着,木质混着雪松的味道,就是沈城的味道。窗帘是开的,光都透进来,温也揉着眼睛坐起来,环视一圈,沈城不在,枕边留着一张纸,少年的笔锋锐利,“早餐在客厅”。
温也踢踏着大拖鞋,视线里还有另一个翘着毛的男生慵懒的坐在沙发上。
“衰仔哥哥?”
“……”荣焉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一定是沈城搞的鬼。他玩到清晨才回来,被逮着负责监督孩子吃早餐。
温也盘腿坐在垫子上,虾饺,肠粉,凤爪,牛肉球……是广式茶点,份量像是喂猪。
桌上还有一张硬卡纸——“看看喜不喜欢。”
少年许是想到什么,又状似随意地补充一句——“最多,课间可以打电话。”
“温也来试试正不正宗。”她的筷子夹起一颗晶莹剔透内里饱满的虾饺,腮帮子鼓鼓囊囊,幸福的眯起眼睛,就像蹲在地上摇尾巴求分享的胖橘一样。
玄关处传来细微的声音,门把转动。胖橘似乎是收到了不得的信号,那么胖一只猫跟上了发条似得咻咪窜进猫窝里,尾巴遮住卡姿兰大眼睛,猫耳朵一抖一抖。
“赶紧进房……”荣焉话还没说完,门就被彻底推开来。
是身着家政服的阿姨。
荣焉刚想舒口气,眉心便是一跳。
缎面高跟鞋,修长的小腿,过膝的黑色裙摆,外套上别了珍珠缀饰。阿姨进门后低着头站在一边,沈母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荣焉和温也身上,明明连表情都没有,温也却感觉自己被看了个通透。
原本坐姿随意的荣焉直挺起身子,手机也收进裤兜里,“您好。”
温也见过她,在人民附中外惊鸿一瞥的美贵妇。她红着耳廓当复读机,“您好。”
沈母判若没有听见,从玄关走进客厅,然后轻车熟路地拐进主卧,那是沈城的房间。她瞧见地上的那套床具,窗户是敞开的,吹起一截窗帘。她走回来落座沙发上。
阿姨烧水泡茶,茶具被沈母精致的手指勾住,只轻抿一口,温也甚至看不出究竟有没有茶水落入沈母肚中,只觉得沈母优雅高贵,与她这般底层人民是云泥有别。
沈母是商人,擅长谋定而后动,温也的资料缩成不到半张A4纸摆在沈母的办公桌上,她看了不过几秒钟就随手扔进碎纸机。一粒尘埃。
她眼神扫过温也脚下踩的拖鞋。“下次弄清楚再买,没有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阿姨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鞠躬道歉。温也被沈母的气场压得喘息不顺,只觉得她是手握权杖的女王,而一无所有的温也匍匐于地。
“温也,16岁,汕城人,父母双亡。”沈母像是在执行一场宣判仪式,在她眼中,出身贫寒,一无是处,畏畏缩缩,不折不扣的下等人。就算她曾经允诺过沈城可以谈恋爱,沈母也绝不会任由一个社会底层的吸血鬼拖累沈城的人生。
“B座35层的这套房产由我独立出资购入,户主为我,且不欢迎你,烦请你离开这套房子。”
轻蔑的话扫下来,砸的温也不知所措。“我……”
沈母再没给温也多一眼,她赶着开早会,敞开的大门外留下1个身材魁梧的保镖,意味明显。
“没哭吧?”荣焉抓着头发看温也垂下的脑袋。他记得沈城说过,这姑娘是行走的水库来着。
温也摇头,“不哭了。不会轻易再哭了”。她慢慢挪进客房里收拾东西,身影脆弱单薄,像是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
她突然回头。“还没到课间,不要给沈城打电话,好吗?”
荣焉只得先把手机收起来。
温也在玄关穿鞋的时候,瞥见贴在门后的便签,“晚上带温也见心理医生,可酌情选择休闲娱乐活动”,她小心翼翼的扯落。
出电梯时,温也瞧见刚好是最温柔前台姐姐值班,她想着最后送一颗牛奶糖出去,原本温柔的人却是冷漠的扫过她,像是扫过一片空气。温也把糖纸剥开,糖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弥散开来,裹挟着她的口腔。
原来最温柔前台姐姐也不过看她是顾源领进来的人才对她热情善意。
这一刻,温也真真正正认清楚了自己的渺小。孜然一人的渺小。无权无势的渺小。没有未来的渺小。
“我18岁了。”扶着她的荣焉突然说。
——
“你要相信衰仔哥哥。”荣焉惬意的点火,一只手还压在车窗沿上,显得老练又痞气,一点都不像刚拿驾照的人,一脚油门下去,踩过头,堪堪避过对面车位的豪车。
第三个课间。沈城滑开手机,2通未接来电,真是离不了他。笔直的腿从课桌底抽出来,穿过熙攘的走道,沈城点开一看,笑容淡下去,不是温也。
温也的手机很快响起来。“喂”,声音被风晕开来,沈城听出她是在外面。
“怎么出门了?”
温也的手紧张地抓在安全带上,“衰仔哥哥带我兜风啊。”
“……哦。”沈城有几分气闷,把电话挂断,兜风挺好,呼吸新鲜空气。他翻开练习册盯着其中某一道题,刷刷落下答案。没过一会儿,他又把答案擦掉,算错了。
“城哥儿?”荣焉抽出手去抓手机,里头刚好传来嘟嘟声,车身歪斜占着两个车道,荣焉把方向盘往右打,车速过快,直接窜到右车道……
温也毫无意外的目睹了一场交通事故。对方是一辆敞篷车,驾驶座上的男人西装挺括,墨镜架在鼻梁上,墨色头发抓在脑后。
豪车撞豪车,周围站着一堆看热闹的市民,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拍摄。
荣焉最近实在是走背运,被家里赶出来,老婆本丢给沈城救姑娘,豪车一般不上车险出事全赔,而他撞的这辆车并不便宜。
温也推开车门,脑袋露出来看着正在与荣焉交涉的男人,他身材欣长,交换完联系方式,倚在车边等拖车,明明是非常随意的姿势,却让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偷偷议论。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温也,隔着墨镜,那双眼打量着她。
顾严见过温也,在父亲的办公桌上,一张2寸的照片。而他原本是计划去机场见顾盼最后一面,这一撞,见不成了。这孩子还挺能耐,原本尘埃落定的事儿,阴了顾源一把,向法庭提交了新的补充证据,坐实顾盼在案件中主谋的位置,迫使顾源不得不为了护住女儿连夜将她送出国。
顾严原本不清楚,温也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哪里来的钱请律师,他们家提出的赔偿丰厚,却一眼没看直接回绝,连替她打官司的律师都在交涉时义正严辞,“不要赔偿,只要重判”。
啧,他的眼眸落在幻影撞凹陷的那一块车皮,才来京城没多久,小小年纪傍大款属实能耐。顾严轻笑着走到温也面前,温也看不清男人墨镜下的神色,一张名片轻飘飘落在温也头顶。“他开幻影,我开布加迪。”
——
荣焉用身份证帮温也开了一间房。“你衰仔哥哥呢,毕竟是有妇之夫,不方便进去。”
温也点头,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颗牛奶糖递给荣焉。“祝你心想事成。”
荣焉站进电梯内,把糖纸拨开,糖果扔嘴里嚼了几下,廉价奶精的味道充斥口腔。他滑开手机,总觉得不对劲,又觉得这事儿不该是他来告知沈城,温也未必乐意。车行的电话恰好打进来,一瞬而过的想法就被荣焉抛之脑后。
——
巨人公主写给霸王龙:
父母牺牲后,我一个人住在冰冷的房子里,每天早晨6点起床去海边散步。乡下的渔村并不大,走一圈差不多30分钟,太阳会从远方的海平面升起,染红整片天,然后我走路去上学,循环往复。
直到我接到顾源的电话,只身来到京城。
京城有很多的美好我没有见过。成林群立的摩天大楼,七拐八拐的胡同巷子。我第一次体会到社会贫富悬殊,原来真的有人生在罗马的终点,而我平凡渺小,自卑胆怯。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知道,我的脚下也有一条路,漫长又充满未知,且看不到终点。
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因为遇见了这么美好,优秀的你,我没有办法继续做生活的缩头乌龟。
如果不踏上征程,我将永远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如果困难没有杀死我,所有的经历将使我变得更加强大。
如果我足够优秀,是否就能直视你的眼睛,与你相配。
沈城,在什刹海的小船上,我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