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咖啡馆里舒缓的轻音乐在耳边环绕。

她离他很近，哪怕他们有过更亲近的时候，但在这个当下，沈星洲仍是不可避免地晕在了她身上纯净温和的香气里。

再无暇去顾忌她眼中那似有若无的嘲讽。

唯有后来的沈星洲回忆起这一幕，才能领悟什么叫做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我先走了。”桌脚摩擦地板发出的响动和叶流萤清淡的嗓音同时响起。

沈星洲思绪回笼。

他抬起下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送你。”

他的这张脸得天独厚，仰头看人时头顶的射灯尽数落在他脸上，帅气得让人很难忽略。

至少叶流萤短暂地在他眉眼中停留了片刻。

竟是难得地正经。

叶流萤对沈星洲这类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向来是没有好感的。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也不算少，到今天她也还是那个态度。

至于刚刚说的那些话。

无非只是她一时鬼迷心窍地想要利用他罢了。

叶流萤没看透沈星洲，就好像沈星洲看不透她一样。

“我有人接。”她冲他晃了下手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一闪而过的手机屏幕里赫然写着孟临舟的名字。

沈星洲面色不虞，但还是打定主意地第一时间跟了出去。

春夜的雨缠缠绵绵的没有尽头，把城市的喧嚣都消减了大半。

街道上少有行人，唯独沿街的绿化植物在风中不住地颤抖着。

叶流萤撑着一把透明的长柄伞独自走过。

伞上的樱花图案被雨水打湿，水珠沿着边缘落下，一晃就消失于无形之中。

她穿的不算多，飘动着的裙摆漾出了她纤细的身形，教人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

沈星洲刚要抬脚跟上，就见一辆白色路虎停到了她身边。

他略一皱眉，果然看到从驾驶座推门走出的孟临舟。

隔着这样的雨雾，沈星洲其实看不清孟临舟的脸。

但这不妨碍他烦躁的心情。

尤其是当孟临舟脱下外套罩到叶流萤身上之后，他眉间的郁色便格外明显。

孟家是做房地产生意的。

孟海宽早年在工地里摸爬滚打当上了包工头，后来运气好被张盛重用。

他脑子活泛，虽然肤色偏黑但五官很耐看，没过几年娶了张盛的独生女，生下了孟临舟。

张孟两家虽说赚了不少钱，但在沈星洲那一圈的公子哥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孟临舟会认识沈星洲，也是因为他和吴煦东是同学，跟沈星洲在聚会上有过几面之缘。

一般来说沈星洲是不记得这号人的。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夹克，恐怕他现在也不会记得孟临舟的名字。

沈星洲不想细究他们的关系，奈何眼前的画面实在碍眼了些。

穿过他的衣服，还想再穿别人的？

他眯起眼，正好看到叶流萤坐进驾驶座，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呵。

沈星洲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一头扎进雨中。

早前他认定叶流萤是欲擒故纵，哪怕没在她那里得到什么好脸色，他也对此深信不疑。

在她这里沈星洲的耐性出奇的好。

方才听她说了境况，他心里就大致有数了。

他才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

孟临舟护不住她，他知道。

或许她也知道。

沈星洲今天开的是他刚提的新车。

黑色的ger21C，线条犀利流畅，前后布局的座椅很是别致。

他跟在他们车后，到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刻意挨了上去。

叶流萤正对着窗外发愣，一抬眼就看到了沈星洲侵略性十足的视线。

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眸色极黑，和眼尾的朱砂痣撞出了瑰丽的色彩。

便是无声也有声。

直到绿灯亮起，黑色的跑车快速消失在了她眼前，在夜色中恍如鬼魅。

叶流萤不可避免地晃了下神。

她心跳的速度都比平常快了些，好似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掌控一般。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孟临舟包含关切的声音拉回了叶流萤的思绪，“那个刘知礼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要是再来找你的话，你别上当。”

要彻底摆脱叶家没那么容易。

叶志成刚愎自用，几乎孤注一掷地把希望都放在了叶流萤的身上，逼急了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要不然孟临舟也不会着急地说出真相了。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有好有坏。

他本来是想着让她先和叶志成虚与委蛇一番的，但他不敢拿她做赌，生怕她一不小心赔上自己。

叶流萤看起来是满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心肠比谁都软。

孟临舟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这么无能。

他对家里的生意不感兴趣，所以当初才会不顾孟海宽的反对学医……

“我回去再和我爸谈一谈，他的话姑丈还是会听的。”孟临舟绷紧了下颌线，不敢去看叶流萤的脸，

“……好。”叶流萤知道孟临舟做不了他家里的主，但她没忍心拒绝他的好意。

她那个“舅舅”精明得很，也一贯瞧不上叶志成。

就算孟家再有钱，他也未必会帮扶叶志成，更何况福盛地产这几年的状况也算不上太好。

只是比起焦急的孟临舟，叶流萤本人反而不太担心这些。

她不傻。

明知道叶志成要给自己设陷阱了，她怎么可能继续往下跳。

但这件事有点棘手。

叶志成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她也不可能指望他幡然悔悟。

这么想还有点心酸。

好歹当了十多年的家人，所谓的亲情竟然如此地不堪一击。

叶流萤素来不是张扬的个性。

或者说在外人眼里的她，通常都是别人家乖巧的孩子。

唯有她自己知道，她骨子里的乖张与叛逆。

以至于她甚至生出了想要利用沈星洲的心思。

看来她是真的被叶家人恶心坏了。

叶流萤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闭上眼小憩了起来。

孟临舟见状终是把没开口的话吞进了肚中。

他放慢了驾驶速度，一路平平稳稳地把叶流萤送到了学校。

“在这边停就可以了。”叶流萤没睡着，眼看着快到北门了就出声叫住了孟临舟，“我帮舍友打包点吃的。”

她记挂着吴霈的鸡汁馄饨，随手捋了下头发就解开了安全带。

孟临舟刚想说和她一起去，他的手机就先震动了起来。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那你路上小心。”孟临舟垂下眼，到底没有拦住她。

副驾驶的座椅上搁着他的外套，或许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她撑着伞，逐渐离他远去。

孟临舟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白色路虎拐了个弯离开了这片街区。

-

叶流萤正在小食店里等她的鸡汁馄饨。

“路爷爷不在吗？”

这家路记小食店地方不大，多来几个人就转不开手脚。

以往叶流萤总能看到和蔼可亲的路爷爷，看到路子鸣一个人在店里忙活，她难免有些诧异。

“爷爷的风湿病又犯了，我让他在家休息。”路子鸣腼腆地冲着叶流萤笑了笑。

店里承载着满满的人间烟火。

路子鸣熟练地下了馄饨，不多时就飘来了熟悉的香气。

叶流萤和他寒暄了几句就拎着打包袋走了。

她刚出店门，路子鸣就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用麻烦啦。”叶流萤也没问他怎么不用看店这种问题，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

路子鸣看着她走远，不甘心地抿了抿唇。

他心一横，转头先把门锁了，打算回头再来收拾。

“最近好多乱七八糟的新闻，你一个女生不太安全。”路子鸣小跑着到了叶流萤身边，和她并肩走进了学校。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叶流萤点了点头，没有再拒绝。

路子鸣是隔壁理工学校大二的学生。

因为他经常来店里帮忙的缘故，和叶流萤见过几次。

少年人心性简单，把喜欢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可惜他不太会说话，绞尽了脑汁地找话题也很难把天聊下去。

“你还没吃晚饭吗？”

“帮舍友打包的。”

“哦。”

“前面那个是不是于莺？演小仙女那个。”

“是吧。”

“嗯…没有你好看。”

“……”

“我到了。”

叶流萤看到不远处的宿舍楼，转头和路子鸣说道。

“嗯好。”路子鸣点点头。

他站在路灯下，身形单薄却依旧笑得温和，“那你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叶流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钟易。

她和路子鸣告别，快步回了宿舍。

“北鼻儿你终于回来了。”嗷嗷待哺的吴霈看到叶流萤手里的鸡汁馄饨，如同看到了亲人。

叶流萤把打包盒搁到吴霈桌上，被她顺手揩了下油。

“你冷不冷？”吴霈抱着叶流萤的胳膊，仰头看着她，“要不要先洗个澡？”

“嗯。”叶流萤刚应了一声，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号码很陌生，但末尾一连串的数字六却莫名熟悉。

叶流萤按下了接听键，没有马上开口说话。

“我在你宿舍楼下。”沈星洲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他语气傲慢，就差没有直接说“下来”了。

“有事？”叶流萤的回应客气而冷淡。

她并不奇怪沈星洲为什么会有她的号码。

他都能要到她的微信号，区区一个电话号码对他来说大概也没什么难度。

“有事。”沈星洲重复道。

他语气肯定，大有她不下来他就不走了的阵仗。

叶流萤这回没搭腔，直接收手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吴霈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感觉碗里的馄饨都不香了。

“没事。”叶流萤摇了摇头，“我出去一下。”

雨下得安静。

唯独夜晚的冷风一如既往的喧嚣。

叶流萤刚出宿舍楼，就瞧见了台阶下站着的沈星洲。

他一身的黑色，露出来的皮肤被暗沉的天幕衬得愈发白皙。

而他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

明灭的火光在他眼里跳动。

光影交错，留下的只有惊艳。

叶流萤站着没动。

哪怕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沈星洲的这副皮相很有欺骗性。

大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用来形容他的。

沈星洲抬起头，不期然对上了她的眼睛。

廊顶只一盏莹白的节能灯，光线不甚明亮。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比周遭所有的灯光加起来都要夺目。

沈星洲拾阶而上，脚步越来越快。

叶流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压着按到了墙上。

“送你回来的怎么不是孟临舟？”沈星洲按着她的左手，怕她挣扎，又把她的右手抓到了手里，“你胃口这么大他知道吗？”

叶流萤的美是带有攻击性的。

她容貌昳丽，性情纯良，如果她愿意的话，多的是裙下之臣。

可他不乐意了。

沈星洲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细微的神态变化。

她的手很凉，却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的温度。

然而被捂暖了的叶流萤一点都不觉得感动，“他知不知道都跟你没关系，反正轮不到你。”

她沉着脸对上了沈星洲的视线，眼角眉梢都刻着对他的不满。

“怎么就轮不到我了？”沈星洲积攒了一晚上的烦躁感登时达到了顶峰，“要不你开个价？”

叶流萤彻底被沈星洲惹恼了。

她找准时机挣开了他的手，二话不说地甩了他一巴掌。

“无耻。”叶流萤咬牙憋出了两个字来。

沈星洲熟练地偏了偏头。

“孟临舟不无耻，那他能帮你吗？”他勾着唇角，低头看她时的眸色愈发深沉，“还是说——”

“你觉得刚刚那个大学生可以？”

鼻尖相触，呼吸交缠。

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吻上她的嘴唇。

叶流萤抬手抵在他胸前，嫌弃地避开了他。

“你现在这样和曹浚有什么区别？”她冷眼说道。

她看得出来沈星洲瞧不上曹浚那类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

沈星洲没想到叶流萤会提起这一茬，不气反笑道：“你拿我和曹浚比？”

叶流萤嗤笑着扬了扬唇，懒得搭理他。

沈星洲却来了劲儿。

他挑起眉，故意凑到她耳边呵了口气，“他只有三秒。”

叶流萤听得耳热，对沈星洲的厌恶明显又多了三分。

沈星洲也不在意叶流萤的反应。

他把人放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塞到她手里。

“我等你。”说完沈星洲退开半步，顶着一张招摇的脸，走得干脆利落。

叶流萤下意识地捏了捏那张卡。

黑金卡片上印着云庭酒店的标志，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了。

她看着沈星洲的背影渐渐与夜色交融，心想着秦梓昀应该会喜欢她给的这份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