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咦?”白樱睁大了眼睛,方才她看的真切,左不过是亲娘和乳娘得知自己的儿子将不久于人世,悲伤之余将罪过推在了孤苦无依的儿媳身上,虽说是话说得难听些,可又怎么会是演戏呢?
玄清上仙道:“依你看,方才那二位妇人,谁更悲戚一些?”
“当然是江……”白樱刚要脱口而出,看到玄清上仙的表情,赶忙在脑子里快速转圈,当时在客栈门口拦住她的乳娘面色急切,语气恳切,大有不请到白樱不罢休之势,字字句句都是母子情深,口中每个“我儿”都叫的真切,导致白樱和玄清二人压根没怀疑过生病的到底是不是她亲儿子。
不过那江夫人在听到江公子活不过十日时也直接惊得从椅子上跌滑在地,一时悲得都哭不出声,倒也是悲戚之色啊……
“想想二人对你做过的相同动作。”玄清上仙提醒。
相同动作……白樱用一根手指转着搭在肩上的小辫子一边踱步一边回想,突然眼睛一亮:“她们二人都有抓着我的裙摆求我救命!”
白樱突然想到,那乳娘抓着她裙摆时她曾清楚地瞧见,那两只皮肤粗糙干裂的手掌上因用力过猛泛起了红白。且当时是在大街上,来来往往马匹马车不在少数,白樱当时生怕她被撞着,可是无论怎么扶那妇人就是不起身。
之后江夫人虽然也拉住了她的裙摆,比之乳娘的力道就小了不少。
“所以,更悲伤的是乳娘?可是万一只是因为江夫人本人就力气小,再加上久病再床,无力抓紧我的裙摆呢?”白樱觉得仅凭这点判断貌似是有些牵强……
“眼神”。玄清上仙道:“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悲欲,言行话语可以隐藏,表情可以掩藏,唯独掩饰不了的,是眼神。”
“方才我看二人,眼神中悲戚、绝望之意更盛的,并非江府夫人,而是那乳母。除此之外,那乳娘作为一个府中下人,竟能做主说若是能医好江公子,就算将府中银两悉数赠与我二人也不妨的越界之言;而那江夫人,仅仅因为江公子见到医者便发疯抵抗就不让其医治,着实有些不符合人情。”
白樱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点点头道:“所以这二人的身份、言行都有着不合常理之处?”
玄清上仙微微颔首:“嗯。至少,这江府的人伦关系地背后,定是有些什么问题。”
白樱拉长声调哦了一句,转而又问:“那江公子的妻子呢?我看她只是挨打挨骂却不反驳还手,着实是叫人着急。”
玄清上仙轻轻抿了下唇,瞟了一眼白樱:“你认为,那女子是因为柔弱害怕,才不敢言语忤逆,甘愿受伤?”
白樱奇道:“难道不是么?”
玄清上仙道:“我看未必。你只看到了她任由打骂、被冠上丧门星、克夫等罪名却没有半句辩解,却忽视了她不仅没有辩解,甚至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未曾说过。”
白樱迅速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如此,那女子不仅未曾反驳,甚至连一句求饶的话也未曾说,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像块木头一样,倒像是那江夫人无论将自己如何处置,都能全盘受之。
“而且我从那女子的眼神中,好像也未看出她对江公子的有多么悲切之情。”白樱接话道。
她不知道这凡人间的夫妻之情应该是什么样子,但只凭方才的观察来看,若是那江公子真如她们所说,品貌端正性情纯良,又待妻子极好,那妻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是那般……甚至有些漠然的眼神。
玄清上仙见她现学现卖,已经懂得从眼神中窥探,微微颔首道:“那女子的这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反应,不仅不是柔弱,反而倒像是刚强,一种无声的反抗。”
“嗯……”白樱点点头,却又马上摇摇头:“不是的玄清上仙,也有可能是单纯的真心害怕,才会不敢反抗。”
她作为一个苦苦修炼百年的嘤嘤精,从小经历的可怕事儿、遇到的有本事儿仙可不少,有时候遇到大精灵都屁都不敢乱放一个,只是恭恭敬敬听训。想来这种感觉是四海八荒第一修为的玄清上仙所不太懂得。
“哦?那你怕我么?”玄清上仙闻言饶有兴味地瞟了白樱一眼,手指在梨花木的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白樱脚步一滞,自己这是哪句话又说错了?定定地看着玄清上仙,动了动嘴唇道:“怕……”
玄清从凳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到呆在原地的白樱面前,在二人不过拳拳之距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道:“为何怕我?”
此刻她已取下脸上的面纱,一张清冷绝美的面容近乎咫尺,四目相对,白樱像是被那双凤眸流转的眼神电了一般,痴痴道:“因为你、你是玄清上仙……”
“上仙又如何?”
“上仙、上仙……”白樱赶紧偏过脑袋避过她的目光,心中暗自叫苦,合着玄清上仙自己是忘了“一言不合就断腿”的行事风格了,这叫她怎么说……
玄清看白樱地犹豫之色,问道:“我从前在天界……很凶么?”
白樱点点头。
眼见面前人目光中寒意越来越盛,白樱赶忙又拉长脖子摇头:“上、上仙,我从前从未见过您,也都是听些八卦传闻,未必准确的……依我看上仙根本就没有那么凶……”
“那你方才还说怕我?”
“我、我那是……”白樱一见自己怎么都难把话圆回来,一时间急的结巴起来,两只手指在背后不住地绕圈圈。
玄清见这小精灵又处于这般讷讷地状态了,稍稍退后一步,转身道:“走吧,去审案。”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白樱总觉得方才好像看到玄清上仙嘴角闪过一丝笑意,难不成她是故意调戏自己的?不会不会,玄清上仙才不会这么无聊……
片刻后,江家西院大堂内,所有的小厮下人几乎已经都问了一遍,说出的无非是什么江少爷品行端正一心向学,同少夫人感情很好,很少有拌嘴吵闹;少夫人身子一直不大好,自嫁入江府肚子迟迟未有动静,半年前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却不小心摔倒流了,就算如此少爷也未曾多加责备等话。六日前少爷去拜了上仙庙,回来之后就满口喊着什么“求求你放过我、别来找我”等疯言疯语。
白樱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等到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下江公子的贴身小厮时,一直未开口的玄清上仙道:“方才他们说的你也都听到了,你身为江宴的贴身小厮,倘若说不出什么更细致的话,那便是侍候不周,当罚;倘若说得出什么有用的,那便是救主一命,当赏。是赏是罚,想好了再开口。”
说罢便端起桌上的瓷茶碗淡淡饮了一口,目光压根都不往那小厮身上瞥一眼。
白樱方才还瞧见这小厮仗着身份的不同在众人中一直摆着副架子,此刻被玄清上仙两句话说的便蔫了下来,顿时恭恭敬敬地努力思索着什么。心中一时佩服,不愧是上仙,下马威都这么清奇。
那小厮思索了一阵,抬手揩了揩额头,讪讪道:“回二位神仙姑娘的话,奴才倒是确实知道一事,但也不知是否与少爷之疾有关……”
“讲讲讲”白樱摆摆手。
那小厮直了直身子,回忆道:“就在少爷出事的前一晚,奴才值更路过江夫人的屋子时发现屋内灯烛未熄,当时已近子时,夫人从未有过这么晚还未入寝的习惯,一时好奇就想凑过去瞧瞧。哪知刚刚靠近,就听屋内传出一声摔茶盏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夫人的怒骂声,好像是说什么老爷丧妻未过不得纳妾、要想办法尽快让少夫人怀上,江府绝不会随意接纳无名无分的野孩子之类的话……”
白樱心中一咯噔,方才不是话说这江公子品貌端正不好美色,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妻子,怎么突然又是纳妾,又是生子的?
“那江宴呢?如何作答?”
“少爷像是也有些动怒,不过他向来是听夫人话的,也未曾多出言顶撞,好像只是说他一定会有自己的儿子,江家不会绝后等话。听到屋内噤了声,想来是话已经说到了绝处,奴才就没敢再多听,赶忙先走了。”
“所以,依你的意思,第二日江宴和其妻去上仙庙,为的是求子?”
小厮点点头:“八成是。少爷迟迟无子,老爷又突然逝世,整个江府上下其实都捏了把汗,唯恐从少爷这代断了后。哪成想,还真的怕什么来什么,少爷他怎么就……”
白樱和玄清上仙对视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示意这小厮应该说的是真话,片刻后玄清上仙开口道:“那日你家少爷和少夫人是几时去的上仙庙?”
小厮道:“酉时一刻。奴才记得清楚,这城北上仙庙刚刚修成不久,每日去祭拜的百姓络绎不绝,少爷唯恐人多费时,故而专门挑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去。”
玄清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既然一切疾症都由拜庙而起,那我们便去那上仙庙看看。”
“二位姑娘,其实还有一事旁人未必知晓,就是奴才瞧着,在去上仙庙前的几日少爷就像是有些不大对劲,感觉就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眼神时常躲躲闪闪,有一次夜里竟然大叫着从房中跑出,还说少夫人是妖怪什么的。”
“还有这种事?当时你在场吗?”白樱问。她实在是看不出来那少夫人身上有什么妖气啊,怎得这府中却人人这样说。
“奴才在场,当时少爷喊完整个人就晕晕颠颠的,奴才扶着他回到卧房安置好后,少夫人说怕再度吓着少爷,就自己去侧厢房歇下了。当时夜里烛光昏暗,奴才也没瞧见少夫人是不是有何异常,只是说话言语间都与平常一样,实在不像是被什么妖怪附身。”
“第二日奴才便想去向老夫人禀告,哪知少爷却说昨夜只是噩梦,还嘱咐我等不必声张。现在想想,若是早就说了,少爷也不必这般……”
眼见他又开始自怨自艾,白樱摆了摆手:“你且不必伤心自责,倘若你一直知无不言,想来也定会查明这其中原委。”
小厮连声称是,又道:“那二位神仙姑娘接下来是准备去上仙庙一看?奴才这就去吩咐备马车。”
白樱正要答允,就听玄清上仙道:“不急,酉时一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