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超自小是在村人们异样的目光中长大的。

小时候是他傻,什么都不懂,遭了白眼还不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嫌的主,照样眼巴巴地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其他小孩说什么他做什么，生怕自己跑得不够快,一个不小心又被他们甩在了后头。

这么做确实起了点作用,虽说村子里的其他小孩还是不怎么看得惯他,但好歹愿意陆超跟在后边了。

小时候的陆超傻乎乎的,以为其他小孩这么说是愿意他跟他们一块玩了，在一个小男孩把毽子踢出去的时候,忙不迭跑出去帮他捡了回来。

小陆超眼睛发亮地看着小男孩,满心以为自己帮了人家的忙,却没想到小男孩把毽子夺也似地了回来,恶狠狠地看着他,小陆超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男孩已经一把把他推倒了地上，往他身上啐了一口，满脸嫌恶道：“谁叫你碰我的东西了？！”

那么严厉的语气，小陆超一下怔住了,茫然地看着拥过来的其他小孩。

无数道清脆的童声奇奇问男孩：“怎么了怎么了？”

男孩像是受了极大侮辱一般,整张脸都气得有些狰狞了,他指着陆超道：“他刚才拿了我的毽子！”

一片惊呼。

小陆超刚从地上爬起来，冷不丁又被几双手退回了地上，泥地上的一块尖石子磕到了他背上,疼得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小陆超这会还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这群人，怯生生地问：“怎、怎么了？”

一个小姑娘往他身上踹了一脚，“你还敢委屈！谁叫你碰大北的东西了？！”

小陆超吸了吸鼻子，硬把眼泪又憋了回去，哽声道：“我、我帮他捡回来......”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呸！你不知道自己碰过的东西有多恶心吗！”

“恶心！”

“大北你赶快把这个毽子扔了，反正被他碰到，以后也咱们也再也不能用了！”

“就是就是！”

“......”

所有小孩的声音一起响起来，小陆超的声音一下就淹没了，他没有底气地轻声道：“我洗过手，不脏的......”

没人听见。

村子里的小孩狠狠骂了他一番，往他身上踢了无数脚，小陆超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也不敢反抗，就抱着脑袋任由他们撒气，到最后，一群人火发完了，这才把他放了，小陆超抽着气爬起来，在脸上抹了一把，踉踉跄跄地顶着一身青紫回了家。

奶奶坐在院子里，见小陆超这幅样子回来，一下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面无表情道：“你就由着别人这么打你？”

小陆超低着头不敢说话。

奶奶冷笑一声，“真是活菩萨。”

说完这句话她就径直进屋了，小陆超在门前偷偷看了半天，到底没敢再进去讨嫌，把黏着伤口的布小心翼翼地扯开了，正咧着嘴往自己身上倒水，“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奶奶拿着医箱走到他面前，哼了一声道：“你就这么由着别人欺负你吧！”

边说话边接过了小陆超手里的木瓢，虚着眼睛往他胳膊上倒水，轻手轻脚地把那些留在伤口里的残渣用水冲出来。

陆超一愣，回过神来笑着喊了声：“奶奶。”

奶奶皱眉按住他，“动什么动！”

小陆超乖乖地“哎”了一声，挺直身板一动不动。

奶奶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教训他，“别人欺负你了就狠狠还回去，你老是这个任打任骂的样儿，日后在这么浑身伤口地回来，你看我理不理你。”

小陆超没回话，笑着看了看奶奶。

奶奶白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了。

那时候陆超还是以为，只要他做得够好，日子一久，总是能跟村子里的其他小孩玩到一块去的。

他一直这么以为。

直到奶奶死了。

被村子里的人活活烧死。

把干那些事的村民杀了之后，陆超就把从前的自己埋在了苗疆。

他乔装打扮，一路辗转北上，后来到了长安，在辰王手下做事，帮着辰王害了不少人。

辰王以为陆超贪图富贵，自己制得住他，其实陆超压根就不是为了辰王许诺过的那些东西，他纯粹就是想杀人而已。

在他眼里只有两种人，尸体和还喘着气的尸体。

直到遇见顾宁。

后来他跟顾宁不和，顾宁一心想要杀了他，彼时长平侯府已然日渐衰颓，再加上沈辞暗中施压，辰王其实私下动过除了顾宁的念头。

陆超想了许久，最后随了顾宁的愿，借她之手死遁，给了自己一个逃开辰王的由头。

睁眼之后，他立刻避开长安四处找人，找一个和顾宁身形体量相差无几的女子，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女子。

那时候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想，顾宁看得上他也好，看不上他也罢，都无所谓，只要把人换出来就行，若是顾宁不吃他的账，大不了调一副药直接把人药失忆了就好。

他没沈辞那么蠢，非要等顾宁亲口答应，不择手段又如何，只要最后人在自己身边不就行了？

陆超万万没想到的是，等他兴致冲冲地再赶回长安的时候，他要换的那个人已经没了。

到最后，他连顾宁的尸骨都没见到。

沈辞好歹还有一串顾宁的手串，可等陆超到的时候，乱葬岗就真是一片白骨乱葬之地了。

他本该去找辰王算账，可站在那堆尸骨面前，他全身只剩下一种异常强烈的疲惫，他在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了七天，等意识再清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又在从前北上走过的那条路上了。

他千方百计地靠近辰王，又把那些血重沾了一遍，终于又堂堂正正地站在了顾宁面前。

顾宁看着他，喊了一声“陆超。”

陆超那一瞬间甚至有点泪意。

他跨过两辈子，走了那么长的路，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声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