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泠弦感觉到修沐的身子在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狠狠地一颤。

她是神不错，可是，并不是所有的神都会普度世人，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现在的麦小美一样，有这么好的运气，碰到她和修沐。

在人间生活了几万年的颜泠弦深谙这一点，人世无情，说到底，能打破命格的人寥寥无几。她看遍人间冷暖，冷眼看着这世事沧桑变化。

——这就是神，冷血的神。

除了修沐，没有人能让颜泠弦的血热起来。

“所以呢？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颜泠弦安抚地拍了拍修沐的后背，修沐觉得，自己原本不安的内心在颜泠弦的安抚之下变得平静起来了。

“我想知道是谁杀了我。”麦小美的眼神变得狠厉了起来，可是那只是一瞬间，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神就变得困惑起来了：“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不报仇吗？”颜泠弦眉头一挑，接着问道。这种冤死的鬼魂她见得太多了，按照常理来说，未了的心愿都是报仇，可是这个女鬼，似乎与其他的鬼魂不同。

麦小美抬头，愣愣地看着这个面容绝美却神色冰冷的大人，麦小美发觉，她的眸光，只有在看到了她怀里人的时候，才会变得柔软。

麦小美想，这位大人一定很爱她怀里的那个人吧！她其实也曾幻想过能有一个能视自己如珍宝的人，可是那只不过是她少女时期的一场不可能实现的梦境罢了，人醒了，梦也该结束了。

报仇，重要吗？她已经死了，变成这么一副鬼样子，四处漂泊。

不重要了。

麦小美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大人，这就是我的愿望。”

颜泠弦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下，方才说道：“本座可以用搜魂之术查看你死亡之时的情况，这个方式也极为便捷，只是——会对你的魂魄损伤不小。”

麦小美幽幽一笑：“大人，我都已经死了，还能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好，但是事成之后，本座需要你帮本座做一件事情。”颜泠弦不动声色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麦小美起身，盈盈一拜：“任凭大人差遣！”

“既然如此，便开始吧。”颜泠弦拍了拍修沐，问道：“你要去吗？”

修沐犹豫了一会儿，闷声答应了。

正是夏日的深夜，道路两旁梧桐树上的蝉鸣稍稍歇下，即便是有深夜工作的洒水车在街上来回行驶，夏日的温度也并没有因此降下几分，

A市并不临海，作为北方的内陆城市，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下过雨了。马路两旁的灰尘因为洒水车的经过而沉积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自来水与灰尘混合的味道。

麦小美喜欢这种味道，准确的说，她喜欢这种感觉——在深夜漫步，看着这座仿佛永远都不会沉睡的城市。这样的愉悦感让她有一种，这个世界会像她敞开怀抱的错觉——以至于她完全没有觉察到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哥，怎么样？这妞点儿正吧？”一个胖胖的身影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另一个高瘦些的身影眯着眼睛盯着前面女人曼妙的身姿，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咬了咬牙，说道：“五万，不能再多了。”

“那可是我亲姐姐！点儿绝对正！原装正品！”胖子猥琐一笑：“八万，这可不能少了。我可是包送货到家的。”

高瘦的男人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下定决心，狠了狠心，咬牙道：“成交，我现在就要！”

胖子嘿嘿一下，奉承他道：“大哥！您看看您这眼光！我跟您说，弟弟我跟您保证，绝对物所超值！怎么说您也是我以后的姐夫了！小舅子我会坑您吗？”

另一边，麦小美压低了自己的帽檐，身上突然涌现的寒意让她的心中有些发憷。她下意识地观察四周，心中更是暗自懊恼自己不该在大晚上出来的。只是，这个工作比较轻松，工资也相对而言比较高，虽然是在夜里，但是A市素来的治安都很好，她也没有过多担心。

路边有零星的几个醉汉三三两两地结伴路过，互相搀扶而行，随着麦小美的前进，人群的嘈杂声也更加密集了。

听到人声，麦小美稍稍放下心来，她的目的地，快到了。

A市作为一个现代化的大城市，除却霓虹灯闪烁、高楼林立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难以看到星星。钢铁牢笼里长大的人是鲜少看到星星的，就算有时间抬头望天，能看到的，也不过只是零星飞过的飞机闪烁的防撞灯和人工卫星。

麦小美并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但是她对这里向往许久。她从家乡的小县城一步步走到A市，这里是她精神的向往之地。

身后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还在继续跟踪着，看到那个胖胖的男人手里遮遮掩掩拿着的木棍，修沐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下意识的就要上前去。

她的脚步还没有迈开，就被颜泠弦拉住了。

修沐方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清醒过来，她看着颜泠弦，后者对她摇了摇头：“改变不了的。”

修沐的拳头猛地攥紧。

是的，改变不了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麦小美死在她弟弟的手下，这，就是她的命数。至于在这之后她的弟弟会如何受到法律的制裁，这些事，和她也没有一点关系了。

人死如灯灭，哪怕魂魄尚存，到底也不是人了。

颜泠弦默默地看着修沐咬着牙的模样，心中感慨。若是事事都可以在发生之前避免，那么这人世间的悲剧，是不是就可以都避免呢？那当初，她的爱人，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她了？

颜泠弦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世界自父神创造了之后，就是有天地的规则在内的，这是这世间不变的铁律，万物以此为根基，方才发展成了如今欣欣向荣的模样。

哪怕是司命可司万物之命，可到底也改变不了已经书写下的命运——就连他自己的命运也是由天道来定的，他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即便是贵为上神，她也逃不了痛失爱人的命运。

修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靠近了麦小美，看着他们在无人之处冲麦小美的头上敲了一棍。她看着麦小美头上的血汩汩流出，她看着麦小美瘫倒在地。

胖男子道：“好了，晕了，哥，咱们把她带回去吧！”

瘦高的男人点了点头，绕到麦小美头部的那一边，抬起她就要走。

只是，手上的湿润让他有些惊恐，他摸出自己手机，打开手电筒，看到了一手的血。

男人一下子瘫倒在地，指着一动不动的麦小美惊恐道：“血！血！她、她死了！”

胖男子当时已经抓住了麦小美的脚了，听到那瘦高的男子这么说，他一把就放开了麦小美的脚。麦小美就这样被人抛弃在了这里。

他们两人惊恐地逃离了这个案发现场。

“她当时还没有死，只要及时送到医院，还有救。还看吗？”颜泠弦低声询问了一下修沐，她看着修沐的脸色有些不对劲，等修沐转过头，颜泠弦方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好了，不哭了。”颜泠弦心疼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这样安慰她道。

她知道，自己的爱人如今尚还涉世不深，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有些过于残酷了。

“上神大人！”

抱了不知道有多久，修沐闷闷地出了声，全身心地依赖着颜泠弦，这种仿佛是从自己灵魂深处透出的依赖感让修沐现在有着十足的安全感。

“我在。”颜泠弦的声音有些低沉，她克制住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还不行，现在的修沐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自己昨天的粗暴伤到了她。

“我突然觉得，麦小美没有那么可怕了。”修沐闷声闷气地说道，麦小美悲惨的遭遇让她暂时忘掉了自己对于鬼魂的害怕。

修沐其实有时候也觉得奇怪，她对于鬼魂的害怕，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那是发自她心底的战栗。可是这样的恐惧在她和颜泠弦在一起的时候，却消散了许多。颜泠弦给了她安全感，那是其他人都给不了的，修沐潜意识里觉得，这份安全感，只有颜泠弦能给。

颜泠弦：对不起，我为我刚才过分成熟的想法道歉。

“那我们就回去吧。”颜泠弦吻了吻她的额头，对她浅浅一笑。

看着颜泠弦的这个笑容，修沐的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仿佛被击中了一般，这个笑容在往后的许多时候，都不断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一直陪伴着她。

“好。”修沐偷偷拉住了颜泠弦的手，她想，上神大人的手可真凉啊！要是我以后可以一直给她暖手就好了！

感受到自己手中的温热，带着修沐紧张的颤抖，颜泠弦的唇角勾了起来。

你看，我的爱人，你最终，还是回到我的身边了。

意识回到了现在，修沐鼓足了勇气，看了一眼低着头被披散的头发挡住了脸的麦小美，出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战栗了起来，她又紧紧抱住了颜泠弦。

颜泠弦低声问她：“还好吗？还是怕？”

修沐委屈道：“嗯！”说着，她担心颜泠弦因为自己怕鬼这件事而讨厌自己，不知怎的，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上神大人，我是不是很胆小很没用啊！”

颜泠弦安慰般地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怎么会呢？修沐最勇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你只是怕鬼罢了。”

修沐从她的脖颈间抬起头，双眼红彤彤的，活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她抿了抿唇，试探性地问道：“真的？上神大人也有怕的东西吗？”

颜泠弦深吸了一口气，扬起笑容道：“是啊！”

修沐，我怕你再次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