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太子出行日

翌日,晴空万里。

谢楚行一大早便入了宫,将尚且昏迷的罗素衣带到了京郊之外的皇庄中,听闻那里钟灵韵秀,最适合养病。

人们都道,太子待罗小姐情深义重,念念不忘。

琉璃却在太子府中,徘徊在东湖旁。

水波澹澹,湖草萋萋。昨夜的雨还有几分潮意,湖风沿着水波吹到人面上,几分萧瑟。

琉璃神色紧凝,在湖畔深吸了一口气,便独自潜入幽深湖水中,四处寻找那枚被谢楚行扔掉的令牌。

湖水冰冷,从四方压迫而来,幽暗的湖底满是黑黝黝的水草,摸索了许久,却还是徒劳无获。琉璃浮上岸,回了几口气,又执着地沉入湖底。

如此反复,十余回,终于在石缝中寻到了玉令。

琉璃大喜过望,然而一时乐极生悲,正想浮上岸时,脚却被一簇水草缠住了。

一时间,又呛了几口水。

琉璃面色苍白,挣扎着地抬了抬手,却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近在眼前的湖畔岸。只差一点点了……明明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回到岸上。

可胸腔如同巨石压迫着,浑身也无力。加上特意避开人群,此时湖畔空无一人。

琉璃绝望地苦笑一下,缓缓阖上双眸,不曾想这一世,竟然会如此狼狈地淹死在湖里。

皇庄之中,谢楚行坐在轩窗下,心中忽地一紧。他皱了皱眉,望着东南方。

那是太子府的方向。

李德福捧着茶过来,见此,小心赔笑道:“……殿下,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府中,要不老奴陪您回去瞧瞧?”

谢楚行神色敛起,淡淡回首:“不去。”

……

太子府中,一只清瘦却有力的手却忽然拨开水草,稳稳地握住琉璃的手,将她从拉回人间。

琉璃容色雪白,伏在岸旁,狼狈不堪地咳出几口水,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昭王?”

湖畔旁,昭王神色担忧,一双云袖已然打湿,却全然不顾,语气紧张道:“你可还好?”

琉璃勉强朝他笑了笑,一边抹了抹脸一边问:“你怎么在这里?”

昭王敛了敛眸,缓声道:“听闻楚行将你关在府中,又带着罗素衣去了皇庄,我放心不下,前来看看……”

话及此处,却又一顿。

琉璃察觉,朝他一笑,语气微弱:“……没关系,我都知道。昭王殿下,多谢你今日救了我,不然恐怕我要一命呜呼了。”

见她这副笑嘻嘻的模样,昭王无奈地叹了叹气。

“您先回府去吧,不必担心我。”

琉璃辞别了昭王,独自回到房中,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躺在榻上时,脑海中却满是“谢楚行带走了罗素衣”几个字。

虽然她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在意得很。

琉璃惆怅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侧脸枕着锦绣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然昏黑。琉璃浑身无力,头如铅重,摸索着想喝一杯温水,倒出来却是凉的。

原来府中人墙头摆草,见太子看重罗素衣,冷落琉璃,便也趋炎附势,苛待起了琉璃。

连晚膳都没人送了。

琉璃喘了口气,郁郁地敲了敲茶盏。

肚子咕噜噜叫唤,这般下去总不是办法,好不容易没有淹死,不能再被饿死吧?

琉璃思量一瞬,悄然起身,往太子府的膳房去,想趁着四下无人,夜黑风高,顺几只鸡腿吃。

摸索到了膳房,却瞧见膳食放在高高挂起的食盒中。

琉璃仰首望了望,沉默许久。

一路避开人走过来,又在病中,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琉璃沿着墙壁缓缓坐下,嘴角下撇,眼巴巴地望着食盒,一瞬间委屈得几乎想哭。

谢楚行扔了令牌她没哭,谢楚行带走了罗素衣她没哭,如今只能看不能吃,她却哭了。

琉璃嘴中念念有词:“我愿用谢楚行十年茹素换取这几只鸡腿。”

殊不知,隐蔽的角落中,谢楚行孑然而立,闻言神色一顿,黑眸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

原来今日他实在放心不下琉璃,偏偏才离开一日,撂不下面子。便趁着夜里无人,独自骑马回了府中。

一回来,瞧见什么不好,却瞧见这小丫头片子在这偷鸡腿,还说他的坏话。

隔着一墙,一明一暗,谢楚行无言了望着琉璃,终究还是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抬袖投出一枚暗器,将那食盒打落。

咣当一声,惊得琉璃跳了跳。

琉璃抚着心口,觑了案上的食盒几眼,又抬眸望了望天,大喜道:“不枉我虔诚许愿,您也能灵一回。”

说罢,卷走鸡腿,边走边啃。

谢楚行缓缓走出暗色里,无奈一笑,又按下嘴角,神色淡淡地跟在琉璃身后。

他可不是要送她回去,不过是想听听她还要说他些什么坏话罢了。

却说琉璃正心满意足地啃着鸡腿,转念一想,却又渐渐低落下来。

往日都是她坐在浮世镜旁,听着凡人们许愿,如今竟然落魄得如此地步,此事若传到九重天上,那些神仙们岂不幸灾乐祸,喜笑颜开?

琉璃恶狠狠地咬了口鸡腿,途径谢楚行的书阁时,灵光一动,扬起抹坏笑,起了歹心。

她走入书阁中,用那沾了油花的手捏起谢楚行名贵的狼毫笔,在纸上挥挥洒洒落下几行大字,便心满意足地走出书阁,往房中去了。

四下无人,夜色静谧。

谢楚行无言行到书案旁,皱着清冷的眉骨拂开狼毫笔,拾起那张宣纸,垂眸瞥了瞥。

唯见上面写着——“太子出行时,小肚又鸡肠,碗里没点粮,肚子咕咕响。夜黑风高日,偷只鸡腿吃,一只还不够,要再偷一只。”

“……”

谢楚行终于没忍住,笑得唇畔微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