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屈庐面带笑意,学武之人对高手总是有些敬意的:“你稍等,我这就去回禀我家老爷。”
听到屈庐回禀,李穆少有的愣了一瞬:“一箭入瓶,也是人物。不过我这把年纪的人,见什么小姑娘,替我谢过她的好意。”
阿月,当年你二十一支箭才插了瓶,如今有人青出于蓝了,你那么好强,怎么不来拿这个头彩。
射中了瓶,秦月走入水月阁,围观的百姓也就纷纷散了去,籽粒这才一脸惊恐的挤到了跟前。
秦月安抚的拍拍籽粒:“走,小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她不缺那三个菜的钱,可水月阁的菜是出了名的难订,当然若她用秦国公府的权利,没什么是难的,不过她素来不喜欢用身份压人,再说用身份得到的有什么乐趣,唯一一次想动用身份,还被李穆那小子嘲讽了。
哼着小曲步履轻快的上了楼,刚巧遇到屈庐从隔间出来。
看到秦月,屈庐道:“我家老爷说,举手之劳,就不劳姑娘破费了。”
可能这位老爷不愿见她这样的无名之辈。秦月也不恼,客气道:“哪有哪有。要不是你家老爷好心,可能就被别人给夺了彩头了。”
嘭——
开门声大的楼梯都晃了一晃,看到籽粒瑟缩了一下,秦月不满的抬头看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李穆总认为他与秦月的相逢太过于平淡,无数次遗憾未能在初次见面时好好的与她说上那么几句话。直到今日方知,便是重逢,他脑海里曾复述无数次的话语也未能说出。
他的双手有些颤抖,二十年的静修毁于一旦,听到熟悉的声音的那一刻动作大于思绪,甚至看到人的现在,依旧回不过神来,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害怕这是一个梦。
少女的脸上有些尴尬,眉眼均是当年的模样,如今看来,那章漂亮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当年怎么就觉得她刁蛮而口出恶语呢?
秦月确实有些无措,虽说自知道李穆与阿易交好之时就做好了两人迟早要打照面的准备,可这也太快了。虽说事情过去了二十年,可是对她而言,那些少女的小心思才过去了两三天。
可是,这二十年是真实存在的,他的身姿更加挺拔,二十年官场沉浮,曾经少年的张扬与不甘变成了上位者的自信,隽秀的面容有了点点胡茬。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她,突然生出来了一点自惭形秽,因为她还是那个被人嘲讽大小姐的小丫头。
她无法再向二十年前那般对他没大没小了。唇角向下拉了拉,拿了头彩的愉悦也不那么重要。
忽的灵光一现。
“这位老爷,可是我有何不可?”秦月歪头思考,可若是注意,就能发现她的语言有些微颤,那是刚开始说谎的心虚。
李穆发现不了,他满眼只有少女灵气十足的眼睛,生动活泼的表情。听到眼前人的问话,好似才从梦中惊醒。
昨日不就知道了吗?如今不过是确认罢了,苦笑一番,微有些前倾的身子又直了起来,只是语气有些不易觉察的生涩:“还以为见到了故人。抱歉,吓到你了。”
“你吓到的是我的丫鬟,可不是我。”秦月眨了眨眼,昨日瓶如就是这般姿态,她照着学,应该没问题吧。
她不是她,虽有一模一样的容颜,可阿月从不会做如此天真的表情,她自认为自己是家中长女,平日里总有些喜欢端着长姐的姿态。
沸腾的心慢慢冷静了下来,冷到他有些颤抖,看了看籽粒,缓缓躬身:“惊扰姑娘了。”
籽粒吓得连连摇手,这般人物一看就身居高位,她哪敢让人赔礼道歉,说话结结巴巴:“没事的,没事的。”
“你……可是秦国公府的?”李穆直起身来,其实他心里已知答案,只是心不甘,意难平!
“这位老爷好眼力。我确实是秦家人。”秦月也不隐瞒,她迟早要踏入京中闺秀的圈子,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这本就是家里人商议好的对策,只要她不承认自己是秦月,就没人能够揭穿她。
终是死心!这个年纪这个样貌,不是秦月的女儿还能是谁。二十年的等待一场空,二十年的期待终破碎。
看着眼前呆愣愣看着他的女孩,他敛住将要奔涌而出的情绪,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长辈的事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再有,对着这张脸,他如何狠得下心,柔下声来:“以后出来,多带点人,不然被欺负了怎么办?”
再怎么学瓶如也学不来那般可爱,索性放弃,秦月扬起下颚,睁圆了眼睛,仰头看向李穆:“我厉害着呢,一般人打不过我。若多带几个人,才是累赘。”稚嫩的脸上满满的是被轻看的不满。
这般的锐气,实在是太像了。两张脸似乎再一次重合,但是,她不是!李穆死命按下蠢蠢欲动的心思:“你应是叫秦易一声叔父吧,哦,秦易是秦国公世子,你定是认识的,我与他是好友,今日可以邀你一起用膳吗?府里你不用担心,我会与他说的。”
秦月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怎么能听到这句话里有一些小心翼翼。李穆这么好骗?,还把自己当秦易的小辈,他该不会也以为自己是秦易外室女吧?就这样还能当宰相
秦月思来想去,面上的表情越发丰富,让李穆差一点溺死在了回忆里。
“现在离午时还早,我还得回家陪家人用膳!今日就不陪你了,改日遇到我再请你吃饭,谢你今日赠箭之举。”秦月下意识的拒绝,笑话,他俩之前那么熟,吃个饭露馅了怎么办,至于李穆说的第一句话,她就当没听到,反正她也没有承认她是秦易的侄女!
语毕,抓起籽粒就走,遗憾的告别等了很久的美味。
看着人远去,李穆好似突然被抽空了力气,沉默不语,素来挺拔的身体也少了那股精气的支撑。食肆里热闹非凡,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热闹,早在二十年前就丢失了。
屈庐再问:“大人,可要去秦府拜访?”
李穆摇头,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步伐沉稳,依旧是当年大胜归来朝见时的处变不惊。烈日灼灼,他也面不改色,一直到了人烟稀少处,无意抬头一看,才发现这是秦国公府东南角,心中自嘲一笑,来了太多次,这里成了闭着眼睛都能到的地方。
隔着院墙,也能看到不远处的樱桃树枝繁叶茂。
屈庐跟在李穆身边十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道:“大人,可是这女子有何不妥?属下一定给她查个底朝天。”
李穆自嘲一笑:“查了又如何,不过是徒增笑料。”
二十年前,我在地藏寺等了你三天,最后得到的是你失踪的消息。
二十年来,你可知我在这等了你多少次?
二十年来,我与秦易交好,常来往于秦国公府,可他们从不提你。
你失踪的二十年,不过是成亲生子罢了,所以秦家从不找你,因为他们知道你过得很好。
听到你的消息,我本该高兴,如今却是剜心之痛。
你的女儿说的陪伴家人,陪伴的是你吗?你在这府里吗?你在这樱桃院里吗?你的……夫君也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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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本是计划出游一天的,谁知计划不如变化,慌慌张张回了家,才恍然大悟一般拍了自己额头一下:“我离开水月阁就可以啊,干嘛要回家来,他又没跟在我后边!”
只不过进了家门也不好再出去,否则她娘得收拾她了,别看她娘现在慈眉善目的,年少时可是出了名的河东狮。
本想用了午膳,再溜出去一圈,可惜计划失败。
“娘,你可饶了我吧!”秦月一看赵氏又带了几匹彩纱给她就害怕,“别说这二十年每季都给我做的新衣都还好好的,光这两天你都拉着比划了多少布了,我哪穿得了这么多!”
赵氏理直气壮:“那些哪够。往后还有赏花会,喜宴,各种寿宴,你要是每次都穿一样的,会被人笑的,还有以前的衣服,都是以前的花样,不能再穿了。”
“不穿多浪费啊,天圣帝后在位时可天天提倡勤俭。”秦月头大,“再有,那些什么会啊以前也没这么多,能不让我去吗?”
赵氏叹气垂泪:“话是这么说,可为娘我二十年没见到自己的女儿了,难道都不能给她做几件衣服吗?”
“能能能。”秦月连连应道,明知她娘假哭,还是得认怂,“不就是几件衣服,你随便做。”
赵氏展露笑颜:“我也不是来者不拒,都是好地方才让你去的。过几日的花会可是大长公主召集的。我想着你素来仰慕大长公主,一直遗憾未能一见,这才急急忙忙给你做衣服。”
“大长公主归京了!”秦月面上掩饰不住的惊喜,凑近去搂住赵氏的手臂,“娘你可真好。”
赵氏这才细细交代起来:“十五年前就回来了,如今边疆与石岩互通商贸,关系很是友好,不用再让老将死守。你现在看起来还是十六岁时的样子,到时候就与瓶如一起,多见见与你年纪相当的这些闺秀,以后出门也有个玩伴。”
“知道了知道了,我哪是缺玩伴的人。”
因着樱桃院的特殊,东南角门其实很久没用过了,所以李穆在这那么久,也没有人知道。
墙里欢声笑语一片传不出去,围墙外,寂静无声墙内人不知。
日近黄昏,风微凉,吹在了李穆有些凌乱的头发上,好似也将他吹醒了一般。他合上双眼,再睁开,又是一片清明。
人生还长,若…若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也接受。只恨你消失的太突然,都未曾有过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