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自己一定好好躺在床上，哪里都不去。

夜萱在心里这样想道。

而后，她就真的醒了过来。

她抬眸望着天花板，长舒出一口气来，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心口的律动照常进行，盖过耳畔其他声音。

没死成吗？

所以她才会看见慕绎。

等等——

慕绎！

夜萱一下腾身坐起，手抓住被子捂在身前，身体往后退了退。

慕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

是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披散下来的长发掠于她眼前，迎风而动。

这不是她的头发。

“你醒了。”慕绎在叫她，“曲筝。”

他的声音温暖从容，面若春风，半眯着一双眼，唇角隐笑，朝她走过来。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如初阳动人，如繁星耀眼。

能活着再次看见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庆幸。

不，这一定是错觉。

在这错觉里，她看见慕绎疾步走到她床边，温柔握住她的手，冰冷长眸微垂，可怜的望着她——

“若你再迟一步醒过来，我就会去杀了夜萱。”

她蓦地抬眸。

杀……

谁？！

当着她本人的面说要杀她，这样真的好吗。

夜萱浑身打了个寒颤，美艳容颜仍是苍白。

她避开他的视线，虚弱的收回手。

此时向墨决借兵还有的救吗？

为了不让慕绎看出破绽，夜萱别开头，用手挡住半边脸，表现出痛苦的样子来。

“啊……我的头，好疼。”

现在该怎么办？装傻？装失忆？还是演曲筝的样子。

不，都不对。

慕绎观察力卓绝，疑心很重，十分警觉和谨慎，又是熟悉曲筝的人，她只要稍稍失手，就会被他逮住。

碰见他这样的人，她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说。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恢复。”慕绎失神看着自己的双手，冷眼握拳，“那等迟些时候，我再来探望你。”

对，这才对嘛。

她喉间紧卡着一口气，快速点了点头，因为恐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与身为太子、从小锦衣玉食的墨决不同，慕绎是战功卓绝的少年将军，他身世坎坷，以一己之力振兴了慕氏一族。

他是从血污和白骨堆起来的废墟中爬出来的孤狼。

杀伐果决，孤高冷傲。

慕绎的眼中，是俯瞰的世间，不分冷暖，无惧刀剑。

而他的心，就连曲筝都不曾踏足。

从她开口骗他的瞬间开始，一切就都结束了。

所有谎言，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听到慕绎离开的脚步声，夜萱垂眸松气，挡住脸颊的手臂搭下去，白皙面容得以重见暖阳。

须臾之间，那道脚步声迎了回来。

她下意识看回去，心里咯噔一声。

只见慕绎眉目沉静，再次走到她面前，冷冷凝视着她。

望着面前的人，夜萱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走神。

日光从门外投进来，直直落在慕绎身上。

他那一头墨发披散在肩头，眸色清浅似琉璃玉珠，唇瓣相贴处有一丝有异常人的殷红，嘴角缓缓向下，笑意若隐若无的涌现出来。

完了完了，她一定是被他发现了。

夜萱面上强装着镇定，心里却极快乱成一片。

出手攻击他和趁他不备跑出去，哪一个方式的存活率能高一些？

她的大脑飞速的运作后发现——

都是零。

上天对她太不公了。

既然活都活过来了，为何还要让她这么快再死一次呢。

……

笑不出来。

被他盯了一会儿，夜萱将右手藏在身后，敛眸质问他：“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一步倾身而上，伸手揽过她一缕发丝，冷然挑眸。

“在看你。”

说完，他傲慢地轻笑一声，似在试探她，又像在挑衅。

挑衅她吗？她怎么能联想到这个词。

夜萱冷着脸推开他的手，轻咬着唇，不再言语。

慕绎低眸睨着她，面无表情直起身。

她在拒绝他的靠近。

真是有趣。

他抬手抚上剑柄，漠然撤回目光，在那一瞬，夜萱唤了他一声。

“慕绎。”她说，“我要见夜萱，你带我去找她。”

慕绎闻声愣了下，松开了手中的剑，沉声落音。

“是。”

想要见到“夜萱”并不容易，在曲筝闯入太子府邸之后，那里增多了守卫，很难进入。

不光如此，夜萱和墨决的婚期亦被延迟。

但这些防守对慕绎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这回我自己进去，你站在外边等我。”夜萱背对着慕绎，没给他回答的机会，直接翻.墙.进去。

曲筝或许对这里并不熟悉，可夜萱对府邸的每一处暗道都了如指掌。

在确定曲筝正在一人独处的时候，她快速推窗而入。

“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夜萱轻合上窗，转眸看向坐在床边的人，“希望没有让你等很久。”

夜萱到达的时候，已经入夜。

烛光透过白色窗纸，藏在深夜里，熠熠生辉。

“灵魂互换这种事，若非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不会相信。”曲筝稳步走向她，提剑架在她脖子上，“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事情发展的怎么不太对。

你让我先想想再拔剑好不好。

夜萱两指钳住面前的长剑，“你需要冷静。”

这可是你的身体啊，你对着自己这张脸怎么还能泰然自若的拔剑。

果真是心狠手辣的女人。

“冷静？”曲筝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的笑起来，“我就是为了杀你才来的，冷静下来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想杀了我后取而代之。”她手上施力，长剑在她手中发出嘶鸣，“对吗。”

曲筝面色淡定的看着她，没有半分要收手的意思。

“虽然过程出了偏差，但这是我想要的结局。”

“是吗？”她偏头看了曲筝一眼。

下一瞬，利剑在她手中断成两半，下落时被她徒手接住。

“现在你看到了。”夜萱凑到曲筝耳畔，压低声音道：“你只是拥有了我的身体，但神女的能力仍在我手中。一个无法求雨的神女，想必很快就会被发现，失去利用价值。”

她微微后退一点，“到最后，你会被墨决彻底抛弃。”

提到墨决这个名字，曲筝瞳眸一颤，像是微微动摇了下。

她抓住机会，牢牢盯住曲筝，微笑启唇：“在我们换回来之前，我可以帮助你，成为真正的我。”

曲筝拿剑的手垂下去，不情愿的回看她。

这才对嘛！夜萱在心中窃喜。

“现在，我们好好聊一聊吧。”她笑着道。

半个时辰后。

曲筝嫌弃的落目瞧着夜萱，无聊玩着手中的断剑。

“我看你根本就是忘了，下一题。”

夜萱双手抱着头，小声反驳道：“你别说话，让我再想想。”

“你已经想了半个时辰了。”曲筝一语戳穿她，“我看你根本就不爱墨决。”

她无奈掀眸，“就快想出来了，你再等等。”

我本来就不爱他好吗。

谁说女主就要爱男主了，她就不爱。

夜萱依稀记得，自己和墨决的初见是在两年前的上元节。

他们在那日戌时相遇，天色已黑。

夜萱独身一人漫步在街上，街上处处都有彩灯闪耀，戏声穿街，人影繁重，热闹非凡。

小商贩们摆摊亮嗓，用尽十八般武艺吸引街上人的目光，玲珑灯景，人多戏杂。

胭脂水粉，茶食衣服，水果蔬菜，奇珍玩物，彩灯脆玉或铺或挂，摆满了摊位，琳琅满目。

大红明灯高高挂起，楼宇处汇集了歌舞，杂耍，演剧，喧杂乐曲的表演人员。

夜萱在一片片吆喝声，婉耳歌声，叫卖声中举步维艰。

她停了下来，望见一片盛世夜景，如一串串萤光缀裹的帷幕在茫茫夜色中被缓缓拉开。

一阵马蹄声中断了她的思绪。

热闹的人群在顷刻间四分五裂空出一条道出来，原本用力的空间变得宽敞，宽敞的路的尽头则是迟钝的反应过来的夜萱。

她迟缓的转回身，只见一匹深红色雪蹄宝马冲着她奔驰而来，林蔓罗脚步一顿，黑眸猛然间扩大，她扭身就跑，马上之人突然间勒住马缰，吁了一声，长袖一挥，将她揽上马背。

骏马响亮长嘶一声，蹄下生飞，很快变消失在街的尽头。

夜萱是第一次骑马，这马又跑的飞快，偏偏墨决的手臂又好死不死的扣在她的肚子上，一路下来，她整个人晕头转向，刚一下马，眸前事物像是在飘。

她索性闭上眼，视野受了阻碍，刚走两步开外，整个人就像是睡的昏天黑地般跌倒在地。

须臾，她泄了气一般蹬了几下身下的泥土地，愈见清晰的视线里探出一个陌生的身影，她没好气的咬牙问：“来者何人。”

“在下一介书生，扰个姑娘雅兴，实在惭愧。”墨决生的白净俊俏，拱手时显出几分风雅之气。

“好一个一介书生。你如此轻狂张扬的在街上策马扬鞭，掳我来这种荒郊野岭来，莫不是想要图谋不轨。”夜萱忍着胃中翻腾之意慢慢起身，有意无意瞪了他一眼。

对方没意料到她说话如此不客气，他愣了一愣，半晌，嘴角轻扬，再次颌首拱手道歉：“方才马儿惊了姑娘，我本想诚心道歉，但奈何那里人多眼杂，将姑娘带到此处，实属无奈之举。”

她轻轻一挑细软双眉，摆了摆手，故意打趣他道：“罢了罢了，你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夜萱上下看了墨决两眼，狐疑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

“在下出门得急，未曾佩戴银两，只有一块家族的传世玉佩在身，不知此物可合了姑娘的意。”

“不可不可，这东西可是公子的传家之宝，将这东西予我，怕我只能以身相许才能与你扯平。这等贵重物品我可收不得，公子觉得我此话如何。”夜萱狡黠一笑，轻巧的跳到他的身边，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姑娘此言确有道理，是我唐突了。”墨决僵直了身子转过身，却发现那一抹娇小的身影已经藏匿于夜色中消失不见。

他低头扶腰，手上动作一顿，再一低头，瞥见了地上的一卷手绢。

白丝红字，秀工盈巧。

玉佩借我一用，夜萱。

墨决轻轻勾唇，视线凝结，手绢被他握在手中，一丝丝花香萦萦入怀。

多么符合言情小说的一贯套路的情节。

只可惜，被打动的人中——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