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Chapter 14 小纪总说回家就回家

前两天向宜民的安慰犹在耳边:“不用担心,即便反对我们的关系,远远恩怨分明,只会怪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这次她比以前友善,我觉得她喜欢你。平时她有一家公司要忙,生活精彩丰富,不会经常跟我们见面。”

不出三天,纪迩出现在家里。

那是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向宜民去公司开会,施迦吃过焦阿姨准备的简单午饭在沙发上小憩。忽然鼻子发痒,想打喷嚏打不出来,她揉揉鼻子,感觉身边多了一股热气和清新的香味,顿时惊醒。

一个嬉皮笑脸的短发女孩子弯着腰捻着她的头发,衬衫领口大喇喇的在她眼前敞开,里头薄荷绿色的胸衣一览无余,不是纪迩还会有谁。

施迦倏然脸红,挪开视线,“你回来了。”

“唔,家里有白蚁,老头子让我回来住几天。他没跟你讲?”人醒了,纪迩甩开手上的头发往沙发里一倒。倒不是有心,动作大了一点,和施迦腿挨着腿,手臂贴着手臂。

施迦往边上挪一挪,“本来就是你家。”

点开屏幕,向宜民已经发信息告诉她纪迩回家住的事,那会儿她睡着了,没有留意。

向宜民应该很高兴,说纪迩会住一段时间,他吩咐焦阿姨准备纪迩的床上用品,焦阿姨是家里老人,熟知父女俩的生活习性,倒没让施迦做什么,反倒是只让她放宽心。如果纪迩有得罪她的地方,跟他讲,他会弥补。

“诶,你怎么还在用破手机啊?”

三天了,搬进她家三天了,在纪迩的设想里,穿的用的怎么也该焕然一新才对。现在可好,人还是那个人,手机还是那手机,连衣服也是溅了咖喱洗掉的那一身。

向宜民不像是那么抠门的人,没道理不给尼泊尔女人换个新手机。那个破华为,打个字卡三次,也不晓得她怎么受得了。

前两天晚上想回家搞事,隔天忘得一干二净,纪芝兰、方云蓉和同事纷纷打听那位新女友才勾起纪迩的新仇旧恨。加上最近的个案没有需要她出马的地方,人闲下来了,心却闲不下来,一个劲琢磨向宜民和施迦。

向宜民没啥想头,尼泊尔人想到中国发展最正常不过,人救他,他帮人一把。施迦年轻,长得不赖,如果性格有她表现出来的三分之一那么傻,找个这样的人作伴是个优选——比梁文心、方云蓉这样的熟女简单、好掌握。

施迦却不好说,直觉告诉纪迩,这人并不是那么简单,也没看起来那样人畜无害。纪迩对她的目的感兴趣,只要不是谋财害命,光为了钱或是机会接近向宜民,最后把他蹬开,她不会管。她爸色令智昏,需要有个教训。

回家这事,纪迩搞了个小花招。

她不主动说回家,打电话给连兴山请他推荐一家杀白蚁的公司,连兴山当然会问清楚怎么回事,知道她家闹白蚁后转头告诉向宜民。向宜民的电话立刻就来了,让她回家住一段日子,等彻底清除白蚁再回去。

纪迩没有顺势答应,一提就回去不像她,她坚决不愿意,表示要去住酒店。等向宜民再劝她,她说不想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这回加了一点犹豫。

“多一个人宛如多一个电灯泡,尤其是我,电压特别不稳定随时会爆炸那种,心里想着别跟你们捣乱,好好讲话,可有时候实在忍不住。算了算了,你就别管我了,我住酒店去,免得又破坏你的好事。”

照理说,成年子女和父母住更好,可父女俩矛盾那么些年,向宜民希望女儿回家,难得她态度松动,大好机会在前,哪里肯放弃,苦口婆心劝她:“酒店哪有家里舒服。回家来,你的床单被套枕头一直备着,就等你随时回家可以用。焦阿姨前两天刚问起你,知道你回家一定很开心。过去的事就让他们过去吧,但凡能被人从外部破坏,说明内部一定有矛盾。关系本来脆弱,才会不堪一击。施迦人生地不熟,有空你陪她出去逛逛也不错。”

于是纪迩半推半就回了家。

她回家,焦阿姨很开心,一会儿要给她收拾房间,一会儿问她晚上在不在家里吃饭,给她做好吃的。

纪迩嘴坏不假,哄人也有一套,“心心念念阿姨的手艺,不吃胖三斤不回家。”护肤品全套送过去,焦阿姨需要的护手霜最多,起码一整年不用买。

焦阿姨朝客厅努努嘴,眨眨眼,暗示施迦在里面。

纪迩伸头望一望,偷偷笑,“这个怎么样?”

“太正常,又太不正常,有点怪。”

“怎么个正常法,哪里不正常,怪在哪,来跟我讲一讲。”

“去去去,少套我的话,你们父女俩的事我不参与。”焦阿姨有个和做饭手艺不相伯仲的优点——嘴巴紧,东家闲话不乱讲,哪怕是东家的女儿也一样。不过她还是对纪迩说,“她很安静。”

纪迩知道焦阿姨不乱说话的原则,没为难她,也没把很安静放在心里。

至于不正常和怪,她倒是能理解。

焦阿姨见过向宜民交完的每一任女朋友,带回家同居的施迦是第一个。成熟女性有自己的地方不爱同居,不过偶尔留宿,为钱傍大款的塑料鸡,她爸没傻到把人带回家。外面的房子是外面的房子,家里是家里,向宜民分得很清楚。

施迦和向宜民岁数相差大,又是尼泊尔来的,焦阿姨难免有刻板印象。作为第一个和向宜民同居的女人,一进门不作威作福,不时刻提醒别人她是谁,不打听家里情况,不搔首弄姿,也不提要求,作为人太正常,可就是这正常显得她太不正常。

要说语言不通,只要不是引经据典,大部分的话她能听懂,连上海话也能听懂一些,日常交流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可是她不说不问只听。

这样的人在焦阿姨那可不就是一个怪嘛。

在施迦看来,纪迩也怪。

通常跟亲爹不对付的女儿回家,见到她这个外来的女人,肯定会给脸色看,再不就是找茬找事陷害。如果亲爹给女朋友买东西,女儿还会大喊大叫反对,骂她是狐狸精,要掏空她爸的钱包。纪迩倒好,怪她爸小气不给她换手机。回家后不回自己的房间,跟着她走进走出。她收衣服,她看着。她回房叠衣服,她还看着。

如同向宜民说的那样,纪迩对自己有好感?施迦不这么认为。

人和人之间会有感应,纪迩帮过她不假,嫌弃她也不假。这份嫌弃不会因为再次见面发生改变,她能感觉到纪迩笑容背后的戏谑,就像她能感觉到见面那天纪迩生气的对象是她而不是向宜民。如果纪迩真如向宜民所说的那样恩怨分明,那她有怨的对象是自己。

“哎哟,你买的是什么东西啊。”

整整齐齐叠好的衣服,被纪迩拉开来看散了样子,又得重新叠一遍。施迦有些恼,觉得纪迩存心跟她捣乱,不看她也不回她的话,一把抢过衣服,埋头重新整理。

哪晓得那人一手拿了过去,“老头子是怎么回事,给你并夕夕上买衣服?他脑子被枪打过了还是葛朗台上身啦。”

施迦夺回来,“我自己买的。”

网上说拼多多里的东西便宜,她找过去,和店里和某宝比是便宜不少,比她们那市场里的贵,挑来挑去只舍得买几件。

“并夕夕是什么?”难道比拼多多还便宜?

“并夕夕就是拼多多,因为在上面买到的东西都缺点啥,所以大家叫他并夕夕。我爸没给你零花钱?”

施迦手上一顿,转头看她,“他应该给我零花钱?”

她想好了,如果纪迩敢说向宜民包养她的话,她就拿衣服抽她的头。她才不想惯着她的坏脾气,不管她是谁的女儿。

不想纪迩却说:“应该啊。男人给钱花天经地义,他又不是给不起。再说你来中国也是为了他,人生地不熟的,去上班要一个月之后才发工资,总该给你零花钱用。”

施迦面色稍缓,“我住他的地方,他还没问我收房租呢,我怎么好拿他的钱。我有钱用,你不用担心,我在家里工作赚钱,存了些钱。”

“你那能赚多少,又能存多少,来这里什么东西都要乘以十,买什么都肉疼吧。”

“十八。不是乘以十,是乘以十八。”十年前尼泊尔卢布的和人民币的汇率是十兑一,现在已是十八兑一,想到那份没怎么吃进嘴的豆汤饭,施迦心疼。

“一段时间没有关注,汇率居然到了十八。”纪迩惊讶。

难怪近些年国内的讨老婆困难户有不少去尼泊尔,一千块人民币在那起码抵一万块,很容易有我是土豪我很富裕的自豪感。

民以食为天,15年地震过后那边经济恢复缓慢,不乏削尖头想嫁的尼泊尔女人。年纪大一点不要紧,好过在家做死做活,一天只吃两餐。

要被女人看上自己的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有些人明白这一点亦甘之如饴。在国内,他们享受不了这种愉悦。

“哎,住也住了,睡也睡了,吃也吃了,拿点男人的钱花花又怎么了。你这个死脑筋。”

“那是你爸。”施迦想不通,做女儿怎么能用那么无所谓的语气劝另一个女人花她爸的钱。

“那又怎么样。你不还是我未来的后妈么?别告诉我你只想跟他谈恋爱,不想跟他结婚啊。怎么样,想不想做我的后妈,要不要我帮你?我爸那人很容易讨好,爱他要爱他的崽,你爱我比爱他更让他欢喜。”纪迩的声音不远不近,不高不低,说到最后,她的呼吸几乎贴住施迦的耳廓。

施迦头皮发麻,面红耳赤,心里轰然作响。

这回不光是不好意思,怒气冒了出来。

做女儿的,怎么能堂而皇之地问另外一个女人要不要占据她母亲的位置。

“那你母亲呢?你不想你妈吗?你这样不对,不该这样,你不该忘记自己的母亲,不该让任何人取代自己母亲的位置。妈妈是独一无二的,你……”

在纪迩犀利目光的审视下,施迦闭嘴。以她的立场来说,似乎不该这么讲。小姑娘依旧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寒意像是凝成一把尖刀,施迦被她看得心惊。可她自觉没说错,挺直腰杆,梗着脖子和她对峙。

纪迩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你那么激动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妈有多熟呢,还是说比起我爸的老婆,你更想做我的妈。真不晓得该说你有母性还是神经病。跟我爸结婚不代表你能取代我妈,我妈是我妈,她可以是我爸的老婆,也可以不是,但她永远是我妈,懂了吗?算了,看你脑子不好应该听不懂,走了。”纪迩站起来,“换件衣服,我们出去。”

施迦莫名,“去哪里?”

“买衣服。”纪迩说得理所当然。

“我不要。”

“不行,不许你不要。”

施迦坐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她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人。一会儿一个主意,听是风就是雨。以前只在印度歌舞片里见过,神经兮兮的。

纪迩弯下身与她对视,今天施迦的眼睛是她喜欢的灰蓝色,澄澈得仿佛能映出她的脸。可惜头发没有披散开来,和见面那晚一样,扎成一股麻花辫,让人无从下手。

纪迩扯扯她的辫子,好脾气地解释:“我也不是为了你,是为我自己。你看啊,我要在这住几天,看到你穿成这样辣眼睛。当是为我好,帮我一个忙,走吧。”

施迦抢过自己的辫子,“能不能不去?”

“也不是不能,我是想着第一次买你去的话可以试穿,会更合身。你不去,我就直接给你买了,买啥穿啥,效果自负。”

“不,我不要。”

“哦。”纪迩微笑。

施迦拿她没办法。她要是真买了,以自己的性格没法不要,也没法不穿。这个小姑娘,简直是恶魔。

不情不愿跟出门,纪迩还要说她:“看看你,人家都吵着买这买那,你倒好,给你买衣服还不乐意。我不是为了你,也不仅仅为我自己。你想想,你现在怎么说也是跟我爸走在一起,在社交场合,你是他的脸要是穿得太寒碜,人家笑的不是你,是他,还以为他破产了呢。要知道,做生意的人最势利,有些人专门盯着人家衣服牌子看,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爱买名牌爱买包呢。”

大实话,施迦不想反驳,她只是说:“那也跟我没关系,我不去那种社交场合。”

这回又轮到纪迩想不通,“你真傻还是装傻啊。”

“我要去上班的,向总会给我安排一个工作。”施迦跟向宜民说好了,她需要工作,她会工作,中英文交流不在话下,唯一欠缺的是中文书写,但是她可以学。向宜民说,他不需要施迦写小作文。

“什么工作?总经理秘书?财务总监?”一般安排女朋友进公司,年轻的女朋友进去从秘书开始,有些年纪的从管财务开始,夫妻老婆店会叫老板娘。“你去上班也一样。人家会说你惺惺作态,明明傍了个大款老头子,偏偏搞得那么寒酸,生怕别人说你图他钱,居心不良。避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没法避嫌,不如各取所需。”

没听出纪迩微妙的嘲讽,施迦说:“那些我不会。人家怎么想我管不着,我只是不想欠向总太多。他能给我工作就很好,让我跟尼泊尔分公司联系,负责两地协调,还有一些印度业务。”

以施迦的语言能力,这项工作正适合她。纪迩越发疑惑,尼泊尔女人真是去向宜民公司工作的。

两人正穿过十字路口,纪迩看着施迦浮想联翩,没留意转弯的车子,险险撞上去。

幸而施迦拽住她的手臂,“喂,看车。”

纪迩撞入她的怀里,温热、柔软、芬芳,和记忆里经历的怀抱不同,古怪得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感觉到自己面上升起一团火,纪迩在心里暗骂:又不是小姑娘了那么害羞干嘛。

果然脸红是没法掩饰的。

没想到我还有脸红的一天,可耻。

那女人身上居然没有咖喱味,太不科学了。

味道还挺好闻的,是什么牌子的洗涤剂。

施迦以为她受到惊吓,牵住她的手,等过完马路才放开。“幸好这里摩托车不多,那些车乱窜更容易撞到人。你们这里一切井然有序,喂,你没事吧。”

“喂?”等过了马路走到商场里,纪迩才回过味刚才哪里不对,“我没有名字的嘛,你居然叫我喂。”

“你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施迦说。不仅如此还拒绝给她电话。

“你男朋友,我爸他没跟你说?”

“你没有说。”

看不出来,尼泊尔女人还挺记仇。

“不对呀,那天你不是号称认识我,我祖孙三代你都知道,都认识,能报的上号,这会儿倒叫不出我的名字。”纪迩特意往上走一格,多一格阶梯,她才能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注视施迦,“施迦小姐,那天抱着我睡觉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啊。你这叫什么,下床无情?”

“我没有抱你睡觉。”

“你没有?你再多说一次看看。知道嘛,你不光抱我睡觉,还舔我的胸。”

“胡说!”

“胡说?”纪迩看着她逐渐升温的脸暗笑不已,“那件衣服上有你的口水,不信的话我们去验个DNA?”

施迦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嘴角,她记得那晚的梦,梦里有软软的馒头,还有馒头咬她的手。

“是不是很软很好捏?”

“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施迦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纪迩差点笑破肚皮,“现在知道我的名字了?”

施迦不情不愿,“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睡也睡过,抱也抱过,口水也流了一地,告诉你就告诉你好了。”拉起施迦的手,摊开她的掌心,纪迩一笔一划地写她的名字,“记住了,我叫纪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