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在国旗下

秦蔓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她看到了爸爸的尸体上盖着白布,看到了她和弟弟跪在墓碑前哭的凄惨,还有病床上的妈妈怎么都唤不醒。

“蔓蔓,蔓蔓…”

一个温和悠远的声音,很熟悉。秦蔓迷迷糊糊地醒来,窗外的光线晃得睁不开眼,虚弱无力的声音:“这是哪?”

“回中国了,在南临市医院。”

视线渐渐清楚,秦蔓这才看到坐在一旁的季景轲,手握着她的手,神情里都是担忧。

秦蔓撇开眼不看他,抽回自己的手:“又是你跟院长说把我送回国?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

“不喜欢别人插手你的事。”季景轲一直以来的教养让他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他收回空落落的手,神色落寞:“蔓蔓,这次你真的我误会我了,是余院长知道你出事,提前让你回国。那边的事派了更有经验的人去,不用担心。”

他停顿了一会:“还有,李茶也很安全地回来了。”

秦蔓微愣,这才看着他,有些愧疚:“抱歉。”

季景轲:“你不用跟我说抱歉,应该是我对你说抱歉,让你发生这种事。”

秦蔓抿着唇,她真的欠季景轲太多太多了:“景轲,你已经为我做的很多了,我妈妈住院的钱会尽快还给你的,欠你的我也尽快还清。如果你再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你就这么想跟我两清吗?”季景轲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半开玩笑道:“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觉得还不清,就以身相许吧。”

秦蔓微微扯嘴:“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季景轲起身打算离开,揉揉秦蔓的头,像普通哥哥对妹妹那样:“算了,蔓蔓,你好好休息。我给你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季景轲出病房门的时候撞上一个小男孩,他抬头,额间一层薄汗,应该是跑来的,诧异的叫道:“景轲哥?”

季景轲点点头:“嗯,你去看看你姐吧。”

秦述进病房就指着自己:“姐,你怎么样?吓死我了,还记得我吗?我是谁?”

秦蔓朝他翻了个白眼:“……”

秦述扑到秦蔓身上大哭:“完了,姐姐,我是你最亲爱的弟弟啊!你怎么能忘了我,我们两相依为命…”

秦蔓用没打吊针的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秦述!吵死了。”

秦述感受到熟悉的疼痛,抬起头摸摸后脑勺:“你还记得我啊,那你刚才干嘛不理我,我以为你枪打到脑子了。”

秦蔓冷笑:“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这么个蠢弟弟,拉低我的智商。”

“……”

秦蔓拿过一旁的手机看到压在下面的警徽愣了一下,而后像没事人一样问:“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学校吗?又是季景轲告诉你的?”

秦述也看到了桌子上的警徽也没当回事:“姐,你别老是对景轲哥那么大敌意,是你自己电话拨过来的。”

秦蔓皱眉:“我?”

“嗯啊。”秦述拿出手机给她看通话界面。

秦蔓:“……”

她当时一着急110都没来得及摁,直接拨打了电话,就打到最近通话的人。

秦述难得的认真,他知道秦蔓这几年来特别辛苦:“姐,景轲哥帮了我们不少,特别是家里出事的时候。你也老大不小了,都26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我看景轲哥就不错,不然你答应人家吧,好歹也追了你好几年。”

秦蔓又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你姐我这叫宁缺毋滥,不将就。季景轲是不错,就是缺了点什么。”

秦述觉得秦蔓没救了:“这还能缺什么,有钱,有颜,高智商,高学历,脾气好,重点是对你也好!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秦蔓现在听到“季景轲”三个字就头疼。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两郎才女貌,只有她知道,季景轲见过她最落魄的样子。

他的家庭,他的教养,他的温柔都让秦蔓觉得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来当说客。”

秦述皱眉:“我就是看不惯你暴殄天物。”

秦蔓转过身不想理他:“那你去收了他。”

秦述:“我又不是女孩子。”

秦蔓又转过来捏捏秦述的脸:“男孩子也可以啊,毕竟我们家述述,这么可爱,男女通吃。”

秦述:“……”

他可是秦家的独苗苗,他姐这样真的好么:“说真的,他缺了什么。”

秦蔓沉默了好一会儿,拿过桌子上的警徽握在手里:“不说。”

秦述开始撒娇,晃着秦蔓的腿:“你说嘛,姐。我保证保密。”

“缺了…”秦蔓低头,指尖擦过警徽上的纹路,“中国驻汗反恐特警”这几个字,刻在心上:“心动。”

“……”

秦述还以为能听见什么答案呢,实在老套:“就你?你的小鹿都快老死了吧,还会心动?”

秦蔓咬着后槽牙,要不是现在打吊瓶,真想一脚把这小孩从窗户丢下去:“你个小屁孩,怎么讲话呢…”

里面的姐弟两在打闹,季景轲在门外听了全过程,明知偷听的行为不太好,但他还是忍不住,握紧着手,眼镜底下尽是落寞。

秦蔓吊完瓶当天就打算回家,秦述本想让她再多休息几天。

她犟死不愿意,这单间病房一看一天就价值不菲,回家不也是休息,干嘛要花冤枉钱,还赶走秦述快点回学校别落下功课。

秦蔓带的东西不是特别多,一个行李箱直接拉回家。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刚开门,就被房东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吓得不轻。

房东看秦蔓捂着心脏大喘气,刚出院的面色苍白,才知道自己吓到了她:“对不起啊,小蔓。陈姨吓到你了?”

秦蔓摆手,只是阿富汗的事有点阴影:“没事,陈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陈姨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是这样的,我儿子借了高利贷五十万,然后现在没钱还…”

秦蔓手扣着行李箱的杆,低着头:“陈姨,我…我也没钱。”

陈姨抓着秦蔓的手臂,有些激动:“陈姨知道你又要给弟弟赚学费,又要花大笔钱在你妈妈治病身上。陈姨不要钱,就是想卖…卖房子。”

秦蔓微愣:“卖房子?”

陈姨见她一脸茫然,以为不同意,就坐在地上,开始抹泪大哭:“蔓蔓,陈姨知道你一时半会也找不了房子,可是我儿子不能再拖了,那些高利贷扬言再不还钱就要找人打我儿子?你也知道陈姨就这么一个儿子。”

秦蔓被吵得脑子疼,赶紧蹲下来,扶起她:“陈姨,别哭了,给我五天时间,不,三天,就三天,我今晚问问身边的人,有房子我立马搬出去,之前交的房租也不用退了。”

陈姨十分感激:“陈姨,谢谢你。”

秦蔓露出勉强的笑容:“没事。”

陈姨抱抱秦蔓:“你这么漂亮聪明,你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秦蔓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陈姨。”

陈姨走后,秦蔓关上门。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贴着门滑在地上。

灯没有开,一片漆黑,她闭着眼,脸埋在手臂里。耳边还能隐约听到楼上的打牌声,隔壁小孩的哭声,然而这些所有热闹都不属于她。

明明自己过得也不是很好,可偏偏见不得众生疾苦。

“阿述,阿述,你醒醒,看看姐姐。”秦蔓红着眼,抱着秦述的身体给他取暖。

秦述微微睁开眼,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姐…姐姐…我…我冷。”

“乖,姐姐带你去看医生。”

秦文光看着秦蔓手上拖着不知道从哪来的大锤子,砸门而入,缓缓朝他们走来,面无表情。

他战战兢兢的护着老婆孩子往后退:“秦蔓,你…你这是干嘛,我…我们可是你亲人,你个白眼狼!”

秦蔓看着面前的亲叔叔和亲婶婶,嘲讽地笑了:“亲人?亲人就把你们的亲侄子,我的亲弟弟丢在门外冻一晚上?不给吃不给喝?”

秦蔓说着就一锤直接把他们刚才在吃饭的桌子给砸了,盘子,碗,碎一地。

他们的女儿被秦蔓吓得大叫。

秦文光拿起手机摁着110威胁道:“秦蔓,你疯了!信不信我们报警!”

秦蔓瞪着他们一家三口,仿佛想活活把他们生吞了:“你们报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事,把我们领回来不就是私吞我爸妈的抚恤金,叫警察过来看看咱们谁判的更严重。”

秦文光面色惊恐,顿时讲不出话了,秦蔓抬起锤子指向他们:“不是报警吗,打啊!”

她把锤子扔向窗户,玻璃碎的声音让他们心中一颤,秦蔓眼中遍布血丝:“我告诉你们,只要我和弟弟过不好,你们也别想过好,你们最好能祈祷我弟弟无事,否则那锤子就下一个砸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秦蔓脚一抽,猛地醒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坐在门口,就这么睡着了,还梦到了八年前的场景,她揉揉刺痛的大腿,甩了甩手臂,站起来开灯。

客厅中央的灯,一闪一闪,房子里忽暗忽明。灯已经坏了好久,秦述住校显少回来,她也懒得叫人修,都习惯了。给自己烧了水,从口袋里上掏出刚买的一包烟,熟练地点了一支。

秦蔓脱掉高跟鞋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看着灯,手勾着烟,烟雾缭绕,压抑至极,她就这么躺着,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

以前的秦蔓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也是经常跟爸爸妈妈撒娇的女儿,是跟弟弟小吵小闹的姐姐,是秦家的大小姐。

八年前,一场车祸,所有的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