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刺杀(修字)
谢昭玉站到白玉石阶前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宫还是老样子,议政殿门口的白玉石阶还是一眼望不到头,长的让她厌烦。
从宫门走到这里,一路上不断有人对她侧目而视,路过刑部时,门口的狗对她收起了耳朵,让她不由得嗤笑一声:连狗都还记得怕她,人却不记得了,这皇宫果然是会吞噬记忆的怪物。
太子周延的身影出现在石阶那头,急匆匆地跑下来到她面前,缓了口气恭敬垂首道:“殿下回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真是有失远迎。”
谢昭玉看着眼前的人,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如今他低下脑袋与自己差不多高了。她仰头看了一圈四周,喟叹道:“如今我进这皇宫居然还要事先通报一声,看来我不在的这五年里,你们父子的规矩立了不少啊。“
周延表情一滞,忙解释:“只是担心殿下独自一人赶路,路上遇到些歹人会不安全。并无它意。”
“哦,歹人。”谢昭玉扭头看他,“说起这个,我到真遇到了一帮蠢货,就在京郊,不过不成什么气候,太子有空的话,顺手查查是谁的人吧。”
“是。”
谢昭玉脚尖一转,回身背对着议政殿往外走。周延没预料到她这动作,迟了一步才跟上。
“殿下不去见父王吗?”
“不用了,你给他带个信儿就行了。问你个问题,将军世子叫什么?”
周延愣了一下,她让自己把房子修建在将军府旁边,却不知道将军世子叫什么吗?他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老实答道:“裴雁君。”
“裴雁君……”谢昭玉默念了两边,笑道:“这名字不错,哦对了,我让你修建的公主府修好了吗?”
“早就修好了,我已经派人每日打扫,就等着殿下回来住进去。”
闻言,谢昭玉略带欣赏的瞧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如今倒是很会办事,只是……啧,可惜了……”
可惜什么,她没有说,周延也没问,父王曾告诫过他,不要轻易亲近这位长公主。她虽然被叫做长公主,可实际并非皇室中人,或者说,她是凌驾于大戚皇室权威之上的那个人,连父皇都要忌惮她三分。他看着谢昭玉的背影,沉思了很久……
看得出,周延用心监了工。公主府表面看上去没什么,进到里面才能发现别有洞天。进入大门后要穿过一条竹林小径,继而是会客的正厅,两侧有厢房,穿过正厅再往里走,眼前豁然开朗。
正厅后有一条小溪,活水流过,溪水之中有红色的金鱼,拥簇成团,缓缓游动。小溪之上有一座小桥连接着正厅与卧室,卧室之中四面开阔,书房与卧榻只见贯通,用她喜欢的红色帷幔层层阻隔开,颇有一种满室春光靡靡之感。
谢昭玉满意的看了看,随后换了身衣服,找出药箱给伤口上了药。收拾整齐之后便已经是傍晚了,府中的厨娘做好了饭菜,谢昭玉径自走到饭厅,诺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满桌的饭菜,吃了几下便没了胃口。她许久没有出过远门,走了一天着实有些乏累,吩咐了一句谁都不要打扰,回房睡了觉。
月影昏昏,整个长安城都渐渐陷入了沉寂,树叶沙沙作响,其中偶尔卷进几声咕咕鸟叫,为黑夜增添几分凄厉。
忽然,一道刀出鞘的声音刺激了谢昭玉的大脑,她猛地睁开眼睛,出了门。
公主府建在将军府旁边,两个院子仅有一墙之隔,此刻,墙上匍匐着一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慢慢靠近将军府唯一亮着灯的正房,他专心探视着将军府的状况,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谢昭玉。
谢昭玉摸出一枚飞刀朝他扔去,刀刃在虚空之中划出一道风声,黑衣人警觉地回头,灵敏地躲过,纵身一跳落在将军府内,飞刀直直的插在了将军府的大树上。
她使轻功越过墙去,两人这便算是打了个照面,黑衣人看见谢昭玉,犹豫了片刻,谢昭玉却一点儿也没迟疑,伸出手去与他打斗起来。她不想惊扰屋内的人,便没用武器,只是赤手空拳的几下竟叫那身为男子的刺客差点招架不住,他几次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刀上,却始终没有拔出刀来。
借着这个空挡,谢昭玉伸出手欲撤下他的面罩,他侧脸避开,伸出手抓住她的小臂,恰好捏在伤口处,谢昭玉眉尾压了一下,吃痛的表情一闪即逝,眼中旋即染上了一抹狠意。
二人交手几招,谢昭玉明显感觉到自己一直在攻,而那黑衣刺客一直在守,似乎并不想与她打。她眸子一凌,施了杀招,黑衣人躲闪不及,被她掐住喉咙,手指用力向右一拧,只听见两声闷响,那是喉骨断裂的声音,黑衣人便瘫软在地上,咽了气。
谢昭玉扯下他的蒙面,看见他的耳后刺着字,又探了鼻息,又起身用脚尖踢了踢,见人真的死了才松懈下来,在他腰间摸了两下,找到一个圆形小木牌,上面刻着两个祥云模样的图腾,一正一反,组合成一个圆形,这图案她认得。沉吟片刻,她把令牌收进怀中,回了公主府。
谢昭玉从墙上跃下,没有进屋,径自在院中踱步。她没有来得及穿外衣,夜风微凉,吹进衣裳在肌肤表面游走,叫她打了个寒战。她背着手仰头对着夜空道:“可惜了,你派他来之前,不该告诉他对我手下留情的。”
片刻后,角落处的一根柱子后面传出一声重重的呼吸,接着缓缓踱出一个人影。“我也没想到你明知道他是我的人,还会下杀手。”九皇子周玄盯着谢昭玉沉声说着,语气中透露出些许的不满。
谢昭玉回头看着他,轻轻嗤笑一声,回道:“不,我是杀了人之后看见刺字,才知道他是你的人。再说你派他一个人来刺杀将军世子,应该就没想让他活着回去吧。一日之内刺杀将军世子两次,九皇子未免心急了些。”
她回头,仔细认真的打量着周玄的长相。上一次见他是两年前他主动来信约见,信中他说想要扳倒太子,请自己帮他,当时她跟人打赌输了,便随便答应了。二人在茶楼背对背交换了信物,暗中结了盟,谢昭玉那日并没有看见他的长相,今日得见,才发现这人长了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不算好看。
谢昭玉向来喜欢相貌英俊的男子,此刻在心中撇撇嘴,若是当日知道周玄长成这样,结盟之事她未必答应。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只好压下心中的遗憾,直截了当地警告来人。
“裴雁君,你不能动。”她想到裴雁君那张脸,坚定道。
周玄闻言,眉头皱得紧紧的,脸颊绷紧,很是不满。“裴雁君回京,乃是作为太子的一枚棋子。裴先已死,半个军队都是裴家军的人,太子拿捏着他,就相当于拿捏着大戚八成的兵力,若不趁现在除掉他,待到太子真正将人收入麾下,我们还有什么胜算?”
半年前镇远大将军裴先带兵出征拓跋北部,大战之中深入敌军却中了圈套战死沙场,这场大战失去主帅,最终大戚战败而归,双方派了使臣开启和谈,只是一直也没谈定彼此同意的条件。将军世子裴雁君身受重伤,没随着大部队回京,一直留在边疆养好了伤,最近才回京。
周玄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谢昭玉听着他的话,脑海中理了理思绪。既然那伙刺杀的人是周玄的,那么另一伙人显然是太子周延派来的,看来太子已经察觉到周玄的反心。这样看来,太子比眼前这个九皇子聪明多了。
她眼前突然浮现白日那少年的脸,那眼神之中藏着对长安的厌恶和蛰伏气势,谢昭玉怀疑,这样的人真的能被太子轻易收服么……思及此,她越发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太子有太子的打算,我们自然也会有我们的对策。”她撩了一下飘到脸上的长发,语调柔媚,“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把他拉拢过来,比如——美人计。”
“可是……”
周玄还要说些什么,谢昭玉却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伸手打断他的话,下了逐客令,“总之,裴雁君是对我有用的人,你不能动,别忘了,当初我们结盟之时,你可是答应什么都听我的。”她背过身子对他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送九殿下了。”
到底对她有所忌惮,周玄把嘴边的话咽下,不甘地转身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谢昭玉正要回屋,却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又折了步子去开门。门外,裴雁君拎着一具尸体不悦地站着,见有人开了门,把手中的尸体往地上一扔,冷硬道:“你丢了东西,脏了我家的院子。”
他说罢,作势要走。谢昭玉哪会轻易放走他,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做出惊喜的模样小声惊叫:“恩人,你怎么在这儿?快进来坐。”
裴雁君回过头来仔细打量着她,才看出她是白日那个女子,袖子被她拉着往门里拽,他略一沉思,想到她受伤害怕的样子,便没推拒,随着她的劲儿进了门。谢昭玉在前面领路,裴雁君在后面跟着,四下打量一番,院中并无藏匿人的痕迹。
方才他分明看见一道白影从墙上掠过到了这家院子,一转眼的功夫,消失的太过干净。他看着前面人的身影,目光不由得沉了沉。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他问。
“嗯,府里的下人此刻都回家了。”谢昭玉把人领过小桥,带到屋前的石桌上,亲自沏了壶茶。“这么晚了,恩人怎么会在我家门口?”
“有刺客在我院子中被杀了,我看见有穿着白衣的的人影从墙头上闪到你家院中,来找人。”他眯起眼睛暗暗打量,她穿着白色的中衣,听到这件事,一点也不惊慌,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放在膝上的手拢了拢,“是你做的?”
谢昭玉不置可否,默默喝茶。
裴雁君想起白日那群刺客的尸体,在那样一圈刺客之中她却能脱身,怎么会是寻常女子。此番回长安,他料定会有人不愿他安然回来,做好了准备,却在京郊遇见了她和满地的刺客尸体。他以为是她误入局中,替他挡了一劫,才动了恻隐之心那她带入长安,不想却是中了她的圈套,如今想来白日那惊恐的样子多半也是她装的。
“你会武功。”他这话语气肯定。
她笑道:“我从没说过我不会啊。”
“白日那些人是你杀的。”
“不全是。”她眨眨眼,“若我说,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自相残杀的,你信吗?”
裴雁君对她的媚眼毫无感觉,接着逼问:“为什么要我救你?”
“因为你恰好经过呀。”
察觉到她的胡搅蛮缠,他耐心将要耗尽,深呼吸一口气后道:“你应该可以自己走回京城的。”
谢昭玉听见这话,瘪瘪嘴,嗔怪道:“可是我的手受伤了,想要搭个车轻松一些,很过分吗?你不能因为我会武功就怀疑我别有所图吧。”
看她的样子,裴雁君知道从她口中撬不出什么实话,干脆不再浪费口舌,“既然你不肯说实话,在下告辞了。”说罢,他甩袖往门外去。
谢昭玉见状,起身要去拦他,动作做到一半,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嘶——!”
他听见声音回身,只见她握着小臂,上面的伤口似乎是又裂开了,血迹把纱布染的鲜红一片,她咬着下唇,面色苍白,艰难地咧嘴轻笑一下,“刚才好像不小心扯到了……”
她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裴雁君却丝毫不为所动,毅然离去,谢昭玉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收起伪装。早就看出他是个木头一样的性格,必然不会生出什么怜香惜玉之情,这反应也在意料之中,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自顾自地解开纱布,随意擦了擦冒血的伤口,把脏掉的纱布扔在桌上。
余光瞥见尚有余温的茶,茶杯上方氤氲着白气,叫她一时恍惚,想起方才这茶他并未动过,难道是不喜欢?她小小地叹息一声,略有遗憾地想着:他分明与那人长得很像,却不爱喝那人喜欢的茶,大概……真的不是那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