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宫宴

谢昭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许久,屋内的众人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宋鑫马后炮似的追出门去朝着早已无人影的街到啐了一声,“别让爷再见到你!”

看热闹的人还不明白这件事也没分出个谁对谁错,怎么就了结了,但见再无热闹可看,也只好一哄而散,各回各位了。

宋鑫耍完了威风进来,关切地看向周意然,“您没事儿吧,这裙子脏了,不好出去见人,一会儿让阿嫣陪你找家铺子买一件衣裳换了再回去吧。”他扯了扯宋嫣的袖子。

宋嫣没什么反应,视线还盯在裴雁君身上。自从谢昭玉出门以后,他就一直看向门口的方向。她咬住下唇,浑身微微颤抖着,根本听不见宋鑫说了什么。

周意然自己讨了个没趣,白白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心中也气,四个高门子弟居然没有一个敢出面,就因为谢昭玉是长公主,就忘了自己这个公主么,人前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不过都是欺软怕硬的人罢了。她咬咬牙,冷眼瞧了一下宋鑫,拂开袖子,不耐道:“不必了,我先回去了。”而后出了门。

宋鑫看出她生气要追出去,被裴雁君拦下来了。“不必追了,有人跟着她回宫。”

“那可是你表妹,怎么你比我还不关心?”宋鑫有些焦急,生怕惹怒了公主这件事会带来些什么别的牵连。

裴雁君面上这才露出些许的愠色,“她也该吃点亏长长记性了。”

一旁的杨珏还一脸不可置信地低声问许青阁,“她真的是长公主?传闻中那个面目丑陋,性格暴戾,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许青阁笑他,“她是长公主不假,倒不一定是传闻中那个样子。”

“不不不,依我看跟传闻中还是挺像的……”半晌他又添了后半句,“除了面目丑陋那一条。”他摇摇脑袋继续问道:“她看着可不像个好人,可是当年为什么要举荐我呢?难道是看中了我的美色?嗯不不不,一定是被我的才华打动了……哎,你们别走啊,等等我。”

余人懒得听他自言自语,今日的会面如此不愉快,现在也没了继续的兴致,只好不欢而散。出了曲江畔的大门。裴雁君来的时候没有用马车,这里离将军府也有一段距离,蒋沉主动提出载他一程,他也就没拒绝,一上车才发现许青阁也在。

“过一会儿我要去宫门口等一下父亲,坐蒋沉的车到大理寺近一些。”许青阁这样解释了,裴雁君便不再多疑心。

一路上,裴雁君和蒋沉还想着刚才的事情,均是面色沉沉一言不发。许青阁左右看了一眼二人,笑着开口缓和气氛,“别这么严肃,刚才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么,应该也不会闹得再大了,不值得你二人愁眉苦脸吧。”他摸摸下巴转向蒋沉,“话说回来,蒋沉,方才长公主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给你一个面子,难道你从前见过她?”

蒋沉坐的笔直,放在膝上的手转而抱在胸前,“大约是五年前的时候,他拜托我查过几封前朝的旧案,那时候曾见过一面,那只白玉簪是当年我交给她的前朝遗物。她离开长安的时候,托我照顾一个人,可她离开长安后,那人却不见了踪影,后来我才查到他踪迹。”说着,他抬眼看向裴雁君。

“是阿宁。”裴雁君肯定道。疑人不用,在决定把阿宁放在身边的时候,他就派人调查过阿宁的身份。

“没错,是他。他曾与你说起过长公主么?”

“不曾。”

许青阁跟着问:“真的?”

裴雁君挑眉看来,许青阁笑着解释,“不是疑心你,只是今日之事,总觉得你似乎认识那位长公主。”

“……”裴雁君放在膝上的手拢了陇,像是要攥成拳头,却又克制地松开了,沉吟半晌后垂眸淡淡道:“他虽未提及,殿下如今住在将军府隔壁,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原来如此,是我多想了。”许青阁抱歉地笑笑。

蒋沉突然皱眉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觉得长公主这次回来,会不会是朝局之中的变数?”他这话是看向裴雁君问的,裴雁君垂眼不答话,反倒是许青阁思索了片刻,不太认可这个说法。

“她毕竟五年没在,朝中的事情都变了不知几轮,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朝堂了。再说她一介女流,就算手上有些江湖势力,也未必就能掌握朝局啊。如今几位皇子的势力都成长了起来,暗地里有多少朝中的人都与江湖联系密切,真要说起来,长公主手中的势力大概也不如建国之初了,更难与军队抗衡,要说她是回来搅局的,我实在是不敢相信。”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似乎认定自己是对的,可蒋沉并不是随意提出这样问题的人,他既然问了,势必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这点疑心叫许青阁不由得皱了眉。

裴雁君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不经心的问:“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蒋沉揉揉眉心叹口气:“只是有一股强烈的直觉,长安城似乎要变天了……”

马车发出哒哒的马蹄声,在车内的一片寂静之中尤为清晰,显得有些吵闹,也像是在暗示宁静不再,纷乱降至……

这日往后,裴雁君每日练武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往身后的墙头瞄一眼。将军府与公主府之间隔着不算高的一道墙,墙头偶尔落上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透过墙头,还能看道对面院子里的竹子在风中轻轻摇曳,与光秃秃的将军府相比,实在是一片好景色。

他一时失神,手中的动作停了。正与他比试的季霄没料到他会突然收手,眼看着剑要伤到他,慌忙收了招式。

“世子在看什么呢?”

回过神,裴雁君收了□□。“没什么,今日我状态不好,不再练了。”

听他不舒服,季霄有些担心:“旧伤又犯了?要不要叫郎中来瞧瞧?”

“不必了。”裴雁君摇头,不再多做解释,把枪放回木架上,背过手往屋里走。临到门口时,他驻足侧头看了一眼。一墙之隔的地方一点声音也没有,还是刚才的景象,似乎一直都没变过。

只是那曾坐在墙头偷看的人,再也没出现过……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终于到了宫宴当天。为了符合宫中的礼仪打扮,小娥一大早就把谢昭玉揪起来梳洗,谢昭玉还困的迷迷糊糊,衣裳鞋子都按照小娥的意思来,唯独首饰上坚持只戴那只白玉簪。知道她的脾气,小娥也不勉强,只是费心给她梳了一个复杂又好看的发髻。

一直到登上马车的时候谢昭玉还在打呵欠,余光瞥见将军府紧闭的大门,心中想了一句‘不知道裴雁君出发了没有?’这念头没持续几秒钟,便随着她坐在车上沉沉睡去的动作一道消失了。

今天的宴会是太子一手操办的,虽然没有多么盛大,可一花一草之间也看得出是用了心的。谢昭玉到的时候已经来了许多嫔妃,她都不认识。那些嫔妃也都不认得她,见她坐在了上座,互相交换着眼色窃窃私语起来,猜测这又是哪一宫的宠妃。谢昭玉懒得理她们,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

皇后扶着太后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谢昭玉懒洋洋地歪在座位上的样子。太后始终忌惮她的势力,一直不喜欢她。皇后一向以太后为依靠,再加上崇明帝对谢昭玉的厚待甚至超过了她这个皇后,自然也是不愿意见到谢昭玉的。于是二人各自落座,没有问候谢昭玉,只当没看见她这个人。

赴宴的人陆陆续续的坐满了位子,在皇后的示意下乐师开始奏乐,有了丝竹的声音场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无论平日里和气还是不和气的人,此刻都喜笑颜开地觥筹交错,仿佛从没生过什么芥蒂与隔阂似的。谢昭玉最讨厌应付这样的强颜欢笑的场面,干脆继续装睡。

周意然一落座就见到了对面的谢昭玉,想起几日前在这个人身上连吃两次亏,连身为表哥的裴雁君也不帮衬她,让她丢尽了连面,便忍不住气上心头。她无意间瞥见皇后在暗中对谢昭玉翻飞的白眼,想了片刻后计上心头。

她满脸忧郁的去给皇后敬酒,又当着皇后的面叹了好几口气,表现得这样明显,皇后也识相的问了她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意然年轻气盛不懂事,几日前曾在外面冲撞了长公主殿下,这几日愧疚的寝食难安。今日见殿下不愿意睁眼,想来是不想见到我,我本想道歉,又怕贸然出现惹恼了殿下,心中实在拿不定主意,这才叹了气,惹皇后娘娘挂心了。“她低眉顺眼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声音欲泫欲泣。

这话让原本还在猜测谢昭与身份的人们大吃一惊,纷纷打量起这位素未谋面的长公主来。皇后与太后对视一眼,不满的看着谢昭玉。皇后心中暗喜,自以为找到了打压谢昭玉,彰显皇后贤德的机会,于是轻声哄着周意然,“意然别哭,把那日的事细细说来,本宫会给你个公道的。”

小公主委委屈屈地说出了自己被欺负的事情,当然隐去了自己的蛮横无理,听得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太后一向喜欢周意然,听完她的话重重拍了桌面,虽未说什么,却也看得出是生气了。有了太后撑腰,皇后觉得自己的赢面又大了几分,于是走到谢昭玉面前,刚要开口,却被张贵妃截了话。

“皇后娘娘可想清楚了,对面那位长公主可不必我屋里的小丫鬟,不会任打任骂也不吭一声的。”张贵妃手中的团扇扇了两下,语气十分戏谑。

皇后脸色一变,一时竟真的没敢开口。

前些日子宫里的胭脂莫名其妙地丢了两盒,皇后查来查去查到内务府,内务府的太监说式张贵妃宫中多领了两盒,张贵妃又说自己是按份例拿的,最后只能拿住那领份例的小丫鬟,指她偷了胭脂,将人打了一顿。

谁知过两日,那两盒胭脂又出现在了皇后宫中。罚错了人这件事立刻就在宫中传开了来,皇后已经叫人去给那个小丫鬟叫了太医,又给了一笔银子,算是仁至义尽了,总不可能让她一个皇后去给小丫鬟道歉。张贵妃抓住这件事不放,逢人便说是皇后为了诬陷她故意断冤案,叫她好头疼。

今日张贵妃开口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在人前给皇后一个没脸罢了。可她忘了这宴会上还有一个一直看不惯她的太后。只听太后冷哼一声道:“哀家面前真是什么人都敢放肆了。”

张贵妃虽然嚣张,可也不敢轻易惹怒太后,虽不甘心也只好沉默不再作声。太后瞪了她一眼,转而对皇后道:“问!皇家的公主怎么能随意叫人欺负了去,今日务必要给哀家问明白!”

周意然心中暗喜,上前抱住太后的胳膊,“皇祖母,意然没事的,意然知道皇祖母心疼意然,只是别惹恼了长公主殿下。”

“你怕她做什么,有我给你撑腰,你谁都不必怕。”太后中气十足地说完,给皇后使了个眼色。

皇后欣喜地应了声是,得意地看了张贵妃一眼,转头对小娥吩咐道:“把长公主叫醒,本宫有要事问她。”

小娥看出眼前这些人合起伙来欺负谢昭玉,私心是不想叫醒谢昭玉的,可又不敢随意违抗皇后的命令,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太监突然扬起尖细的嗓音:

“将军府世子裴雁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