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落水

谢昭玉正头脑昏昏地发着呆,迎面走来的一个人叫她清醒了一点。

周玄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端着酒杯笑着走来,“殿下归来以后,这杯酒恕我敬迟了。”

“九皇子敬的酒,我可不敢不喝啊……”谢昭玉起身接过那杯酒习惯性的把食指搭在杯口,一饮而尽后叹道:“好酒。”

“殿下喜欢的话,我那儿还有很多,殿下可随时派人去取。”他从袖口取出一枚小小的纸条,借着袖子的遮挡不动声色的扔进谢昭玉的酒杯之中,随后施施然离开了。谢昭玉取出纸条低头瞧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她把纸条捏紧在手心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宴席。

御花园的春光正好,许多种养在此处的鲜花都打了骨朵,沿路两侧的迎春开的正盛,黄澄澄地绵延不绝,谢昭玉看到不由眼前一亮,连带着酒也醒了七八分。她沿着卵石小路蜿蜒走着,速度不快,像是在散步。拐过了两处假山后,才见到那约她出来的人。

周玄站在一处十分隐蔽的地方。面前是一座假山,左后侧被高大的松木遮挡着,若不是脚下的枯枝发出了细碎的声响,谢昭玉差点看不见就要错过他。

“九皇子约我到此,有何贵干呐?”谢昭玉寻了个缝隙走进去,随意散漫的问着。

周玄转过身,刚才敬酒时的笑意一扫而光,此刻板着一张脸,四下瞧了一眼,略带警惕的从怀中摸出来那块清云剑派的令牌质问道:“殿下给我这令牌之时可知道清云剑派已经被冥王谷屠杀满门?”

“屠门?”谢昭玉皱眉反问,“你怎知是冥王谷所为?”

周玄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图纹,“这是我派去的人在清云山门口的树上发现的。”

谢昭玉接过一看,“这的确是冥王谷的暗号,可是……”她骤然瞪大眼睛,抓紧那张纸回头问,“九皇子可去过京郊那个破庙了?”

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周玄皱眉道:“去过了,里面有数十具尸体,除了一个老婆子,都是清云山的人。”

“那些人是来杀我的。”谢昭玉叹口气把纸还给他,“我当时还想不明白自己何时与清云剑派结了仇,原来他们是因为屠门来找我报仇的。”

“这么说来,殿下并不知屠门之事?”

“我何必跟你撒谎!”她被质疑似乎有些恼怒,转念一想又怀疑的说道:“或许冥王谷本来就没做这些事呢?只是一个图腾,江湖里知道的人并不少啊,除此之外你有没有找到别的证据?”

周玄摇摇头,谢昭玉脸上闪过一瞬的怔愣,不过她很快地掩饰起来,没被周玄察觉,低下头似乎懊恼的说,“这事是我的疏忽,我会与谷主通信问清楚的。这令牌………”

她话没说完,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二人面色一慌对视一眼,便知道有人来了。谢昭玉定一定心神立刻想出办法,“九皇子在此藏匿好,我出去引开那人的注意,你找机会悄悄回去,千万别被人发觉。”

说完不等周玄应答她便从缝隙之中冲了出去。周玄往假山的隐蔽处挪了两步藏起自己的身形,只听外面响起谢昭玉的声音:

“太子殿下?”

太子?他不是应该在前殿招待酒席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周玄眼珠轻轻晃动两下,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好的想法,难道他已经发现自己和谢昭玉的联合,准备拆散二人把谢昭玉拉拢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听见耳畔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周玄来不及多想,顺着假山后一个亭子的廊下空隙溜回了前殿的酒席之中。

谢昭玉背对假山站在小路上,听见身后窸窣的声音,知道周玄已经离开,这才分出心绪去看来人。

裴雁君听见一声太子殿下,驻足回身却并未看见太子的身影,转过头略带疑惑地瞧着谢昭玉。

她笑笑,“抱歉,远远地看不清人,是我认错了,世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看上去比刚才清醒多了,裴雁君想起刚才在殿内,一转身她便不见了。正巧小娥经过,他顺嘴问了一句,小娥说她喝醉了出来透口气。他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可过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越发让人挂心,于是他也找了个借口出来了。现在见她双目清明地站在自己面前,悬着的心稍微回落下去。

他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有些醉了,出来透口气,碰巧遇见了殿下。”

谢昭玉点点头,“是啊,好巧。”她淡淡微笑着,眼睛眯成弯弯的模样,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叫裴雁君生出几分不自在来。他微微侧头咳嗽一下,假装漫不经心的样子转移了话题。

“殿下……好些了?”

“嗯?”谢昭玉有些不明白他在问什么,见他视线向下移了移,恍然他是在问自己的伤口。“噢,已经好多了,只要不刻意碰到已经不会痛了。”

裴雁君点点头,再找不出什么话题。二人就这样呆呆站在路上,谁也不看谁,尴尬地气氛慢慢弥散开来。就在谢昭玉呆不下去准备找个借口离开的时候,只见裴雁君双手背在身后打破了平静,“今日天气不错,殿下不介意的话陪我在这里走走如何?”

谢昭玉一愣,下意识地去看他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眼神之中藏着一些笑意,她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转过身等了一下,感觉到裴雁君跟上来才慢慢往前走。

小路很窄,二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一尺左右的距离。绕过一个拐弯就到了御花园的正中心,没了假山的遮挡视线豁然开朗。谢昭玉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鼻腔之中满是鲜花与青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再加上和煦的又暖洋洋的春光,令人心旷神怡,心情跟着好起来,也放松了一些。

裴雁君听她在前面低低的笑,抬眼看去,“殿下似乎心情不错。”

闻言,谢昭玉扭过头俏皮地眨眨眼,“对呀。前些日子世子对我冷漠的态度,让我觉得世子不愿意与我扯上关系在刻意避开我。在我看来世子是我回长安以后交的第一个朋友,所以这件事让我伤心了好久,方才世子关心我的伤势,可见还没有那么讨厌我,所以现在高兴。”

裴雁君没答话,在背后瞧着她欢快的身影,裙摆随着跳跃的脚步左右晃动,像是在地上开出了一朵不断摇曳的红花,那动作像是有奇妙的感染力,让他也忍不住跟着勾勾唇角。

半晌,谢昭玉突然又转身有些可疑的看他,表情有几分可爱。“对啊,奇怪,世子今日怎么突然主动亲近我?”

裴雁君喉中一噎,不知该怎么回答。幸好她并未追究这个问题,见他不答,自己摇摇脑袋,“罢了罢了,你的心情向来都是难以捉摸的。”她没得到答案,也不沮丧,依旧欢欢喜喜的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路两侧的鲜花渐渐变少了很多,铺面而来的风比方才冷硬了一些。谢昭玉依稀记得御花园的西侧有一个湖泊,兴许是因为有水的缘故吧,她默默地想着,正想问问裴雁君要不要一起去湖边看看,还没来得及回头,猛地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

“好像有人掉进水里了。”她皱眉呢喃着,“世子听到了么?”回过头,只见裴雁君也严肃的点点头。来不及多想,谢昭玉提起裙子便往湖边跑去。湖边有一个小侍女正跪在地上,似乎是被吓到了,颤抖着声音焦急的对着湖中喊“公主!”

谢昭玉看过去,虽说是坠湖,可湖中那穿着粉色衣裳的人却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安静的呆在湖中慢慢下沉,时不时吐出湖面一个泡泡,看上去就像是自己甘愿跳下去的。

“这是哪位公主?”她蹲下来着急地问那个侍女。

她哭哭啼啼的抓着谢昭玉的袖子,“这是六公主,我不会水,你救救我家公主,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

周玉然?谢昭玉眉头一皱。方才在宴会上还落落大方的人怎么现在跳湖了?她来不及多想跳入湖中,一把抓住周玉然的手腕。周玉然还没完全失去意识,感觉到有人抓着自己向上用力,拼命挣扎起来。她拿出了十足的力气,谢昭玉一时竟然被她纠缠住,沉在水中许久没有浮出水面。

乍暖还寒的初春湖水还很凉,一点一点渗透进衣服里,触碰到肌肤的一瞬间就让人忍不住打寒颤。谢昭玉感到浑身一凉,腰上的伤口沾了水发出阵阵刺痛,手上不由得加了力气。她屏住呼吸向下扎了一个猛子,游到周玉然的腰间双手握住她的腰向上用力托起,让她无法挣脱。周玉然也不会水,刚才挣扎之间呛了几口水,此刻也没了力气,任由谢昭玉救起她。

二人浮出水面的时候岸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看样子是那侍女刚刚叫来的。谢昭玉一手揽着半昏迷的周玉然,一手划水往岸边游去。忽然觉得腹部有一点点刺痛转瞬即逝,她甩甩脑袋,以为是自己着了凉,手上加快了动作。岸边的小太监拿来长长的竹竿,谢昭玉抓住一端被他们拉到岸边,省了些力气。她把周玉然的手交给小太监,看着他们把人拉上去,在水中缓了一口气。

就是这一口气的功夫,腹部的巨痛再次袭来,而且隐隐有连绵不断的架势。她捂着肚子勉强支撑着浮在水面上,来不及等着周玉然完全上岸,她也开始往岸边靠近。周玉然半昏迷着任人拉扯,脚下需要一个借力的地方,毫无章法的一顿乱蹬,一下子踩在谢昭与的肚子疼痛的地方。

谢昭玉本能地缩起身子,只觉得脑袋一沉,意识在渐渐涣散,她想抓住岸边人伸来的手,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见周玉然上了岸,而她自己眼前却渐渐模糊,像一块巨石一般慢慢沉入水中,陷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