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听柳信群这么说,柳觅青冷汗都下来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有法子知道的。”柳信群也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语气悠然,“再说宫里的人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来了。”

“宫里?”柳觅青蹙眉,“宫里的人来做什么?”

“皇上赏了些补身子的。”这回回答的是柳觅谦,“说是别落下什么病根了。”

柳觅青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皇帝一走他们也走了,时间不可能卡这么死,按这么说是听到消息就立刻让人过来了?为什么?

“是怕太傅担心吧。”一旁的步惊辞说着,更多是说给柳觅青听。

柳觅青想了想,好像有点明白了,本来他们今天应该直接回来的,但是先去了一趟宫里还好死不死就落水了,皇帝这是担心柳家的人心里不舒服?

虽然有理有据,但这还是让柳觅青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仿佛他就像一个象征柳家的符号似的,最终只剩很小声地跟柳信群道歉:“对不起。”

他心里是这么想,但其他人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都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柳觅谦叹了口气,“雪天路滑也是在所难免的,再说这也不一定是……”

他后面的话没继续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

柳觅青有点尴尬,解释道:“我是说……我没想给柳家添麻烦的……”

“话怎么能这么说。”柳信群皱起眉,有些不开心,“就算你嫁给王爷,你也还是我们柳家的人。”

柳觅青越发尴尬起来:“爷爷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柳觅青微垂下头,耳朵都红了,手指不自觉攥着衣服,目光在一旁的茶盏上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没去拿,“我是说我也不是小孩了,在外边受点伤就回家哭也不太好。”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柳信群跟柳觅谦都愣住了,这种诡异的沉默搞得柳觅青也很不自在,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自己是说错了什么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唯一一个“外人”。

步惊辞其实不太清楚情况,但柳觅青这么一看他,他忽然就生了一种要解围的责任感,干咳了一声,说道:“太傅把人交给我,我却没照顾好,实在惭愧。”

柳觅青:“……?”关你屁事。

但他这话却让柳信群很受用,轻笑了几声,说:“我都明白。”

步惊辞很轻地“嗯”了一声:“多谢。”

他道谢,其他两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出现了怜爱,柳觅青却是一头雾水,这屋里是只有他一个人不会打哑谜了。

但三人也不打算顾虑他,又说了一些柳觅青不大明白的话,他只能坐在旁边一脸乖巧地喝水,还要提高警惕,以免忽然被点名。

所幸这种折磨人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原本趴在柳觅谦腿上的小孩因为太无聊开始闹脾气了,柳觅青便借此领着人离开了屋子。

外头的雪还在下,柳觅青拿了伞,跟在孩子身后给他撑着,掩饰了自己不大认路的尴尬情况,只要跟着小孩走就行。

其实他上辈子几乎没接触过小孩,唯一一个是自己的弟弟,是一个很不讨他喜欢的人,所以他对孩子的印象其实不怎么样,也不知道怎么哄。

“你叫什么名字啊?”

“柳嘉志。”柳嘉志抬头看向柳觅青,撅着小嘴很是不满的样子,“叔叔,我已经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噢。”柳觅青轻轻蹭了一下鼻子,“那你上学了吗?”

柳嘉志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但还是解释道:“开春就去,爷爷平日里也会教我识字。”

“噢。”柳觅青应完,忽然发现好像没什么话说了,但自己自告奋勇要帮忙带孩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你刚刚说会写自己的名字了,那你能写给我看吗?”

他说完,柳嘉志看着他的眼神更怪了,但依旧没说什么,而是解释道:“没有纸笔。”

“那容易啊。”柳觅青说着在附近的树上折了一根小树枝,递给柳嘉志,“在地上写不就好了。”

柳嘉志接过来,开始认认真真地在雪地上写自己的名字。

柳觅青见状松了口气,他实在不太会应付小孩子。

柳嘉志似乎也看出这个问题了,写完自己的名字后便拉着柳觅青的袖子让他教自己写别的字。

后来呆久了,两人体温开始流失,小孩手都给冻红了,柳觅青只好拉着人,问他妈在哪,准备把人给送回去。

结果柳嘉志拉着他去了厨房,那边忙得很,柳觅青才进去没一会,就被柳觅岚骂一顿直接赶了出来,不过也不算没收获,起码他认了几个人的脸。

后来他也不乱走了,拉着小家伙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呆着,等人来叫吃饭了才挪窝。

大约是以柳觅青不会呆很久为前提,他们的午饭特别丰盛,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一人分两道还带剩的,都不知道能吃完不。

席间他们倒是不打哑谜了,而是拉起家常,但对柳觅青来说其实也是个有点难插上话的话题,一顿饭吃得难受,也没吃下多少。

后来柳信群留他们住下,柳觅青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拉着步惊辞离开了柳府。

“怎么感觉你回家还挺拘谨。”

在车里时步惊辞说起这个问题,柳觅青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说了“没有”,便垂着眸子看着手上的盒子,心情有些复杂。

盒子里的东西是柳信群让他带上的,里面都是一些原身爱吃的东西,担心他吃不惯柳信群本来还想让厨子一起到王府去的,被柳觅青劝了几句才放弃这个想法。

“担心不爱吃?”步惊辞缓声道,“看你愁眉苦脸的。”

“我家人……自然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拇指在盒子上摩挲着,轻叹了口气,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样好像不太合适,便又敛了,看向窗外。

“太傅待你很好。”

“我知道。”柳觅青道,“所以更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他说完,便听见了车内飘起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随即一只手搭上他的头揉了揉,“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

柳觅青没接他的话,而是打开了盒子,从里拿出一块糖糕递到步惊辞唇边:“吃吗?”

“你吃吧。”

步惊辞拿开手,柳觅青只好把糖糕塞进自己嘴里。

也不知道是本来就这样,还是做的人的习惯,又或者是原身的喜好,这糖糕很甜,甜得有点发腻,却一点压不住喉头的酸气。

人果然是贪心的。

从一个陌生的世界醒来,运气很好地碰上原身没有太难过的关卡,身边的人对他也都很好。但越好,他就越明白自己的身份,心里那种落空感也越发地重,清楚地认识到无论在哪,他始终是个外人。

他满心期待的新生命,到手了又想要更好的。

他想要原身拥有的一切,想要被理解,想要被宽容,想要被原谅。

但他又不想做原来的柳觅青,他想做现在的柳觅青。

何其矛盾,何其贪心。

“觅青?”

步惊辞见情况不对,便唤了他一声,正好撞见柳觅青抬眼时的惊慌和欲落的泪水,甚至来不及拭去,柳觅青便低下头自己抹掉了。

“怎么了?”

再抬眼时,柳觅青脸上已经换上浅淡的笑容,但睫毛依旧微微打着颤,像欲飞的蝴蝶被水打湿,在皑皑白雪中向着不知何时才来的春天靠近,脆弱又惹人爱怜。

步惊辞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试图让蝴蝶在他指尖停留,就算只是稍作歇息他也心满意足。

但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多希望能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