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域上，一艘游艇不疾不徐地划开海面，晴空下，所到之处暗涌翻滚。

还未睁开眼，叶初迷糊间就感觉不对劲。

浑身上下的气力像是刚被抽离，还没回复，顿时使不上力。

特别是身体的下半部分。

感觉是多出来的，很陌生。

而且，一发牵动全身，不仅无力，还酸痛。

右手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圆润、光滑。

睁开眼，恍惚间，叶初依稀辨别出那是几粒珍珠，色泽剔透，看得出是上品。

视线往下，让叶初感觉极其不自在的下半身——

原先两条笔直的长腿竟然变成了大大的鱼尾。

光线微弱的空间里，鱼尾上层层密布的浅蓝色鳞片发出淡光，似乎在提醒着叶初面对事实。

他变成了一条人鱼！

可叶初此刻最大的情绪不是诧异，不是恐慌，而是快、点、喝、水！

再不喝上水，叶初甚至觉得自己都快渴死了。

喉咙管里像是要冒烟。

人鱼皮肤表面干燥到隐隐显现出蓝色暗纹，如同丑陋的伤疤贴在身上。

显然，叶初已经到了干涸的顶点。

就连思考都懒得费神。

叶初向后靠在金属材质的墙上，背后肌肤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清醒不少。

“来来来……喝，今天不醉不休！”

“大哥，咱们运气真好，第一次就捞到一条稀有品种的美人鱼。”

“是啊是啊，到时候卖给雇主能卖不少钱呢。”

……

上方的小窗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多的是即将暴富的喜悦。

啧。

叶初闭着眼，细细听着这些谈论，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一条美人鱼，还出现在了这里，但这些人既然把他捞上来，干放着这么久，不说水池，连一口水也没有。

实在是没有“职业道德”。

不知过了多久，叶初又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声音。

“四……四眼，你去……去瞅瞅那条美人鱼……明天就要交货了……得……得小心点，别……别让他跑了。”

“大……大哥，你怕啥，人鱼这种生物战斗力基本等于0，还能飞上天不成？”

“二哥说……说得对，他还能一拳把我打趴下吗？”

“哈哈哈哈……”

……

这些人说话断断续续，恍恍惚惚，明显是喝得烂醉。

叶初依旧靠着墙闭眼，只不过右手手掌慢慢收拢，手心攥紧那几粒珍珠，挤压、摩擦着。

“记得锁好门。”

“当……当然。”

一阵动静后，门从外面踹开，“嘭”地撞到墙上。

四眼调整好眼镜，眯起眼。

“嘿，这家伙醒了。”

边嘀咕，四眼手上卷着一张特质渔网朝叶初晃悠走去。

为了保证顺利交货，得万无一失，切断一切出逃机会。

正想用网圈住人鱼，四眼就看见眼前的人鱼突然睁开眼睛，折起尾巴下端绷直身子支撑，然后一跃而起。

过程过□□速，等喝醉酒不清醒的四眼反应过来，已经被一拳挥得趴在了地上。

还没等四眼挣扎着起来，又被接连的拳头揍得意识不清。

妈的，失算了，这人鱼还挺能打。

“呼……”

看到四眼已经昏死过去，叶初停下了手。

还好这些人喝得多，不然凭他现在的状况，真的会打不过。

叶初喉结滚动，压下极度想喝水的冲动。

食指挑起四眼手心里的钥匙，叶初深深呼出一口气，拖着厚重的鱼尾朝门的方向艰难爬去。

这种关头，一旦决定，就不能犹豫。

犹豫就会白给，犹豫就会败北。

直着身子锁上房门，叶初把四眼关在了屋里。

屋外便是游艇上的甲板，叶初抬头望了一眼天边。

太阳快落山了。

低头，海面上洒满了落日的余晖，随着波纹的涌动熠熠生辉。

可叶初似乎能透过温暖的表面看穿海下的幽暗。

黑暗、阴凉、幽闭。

无法呼吸。

叶初笑了。

真是造化弄人。

原先恐惧的东西竟成了无法舍弃的依赖。

没有犹豫，叶初一跃而下。

入水的一刹那，鱼尾掀起一瞬的波澜，随即水面归于平静。

接触水的一刻，叶初耳朵后隐藏的鱼鳍便自动展开，方便海下潜行。

如鱼得水般，叶初这副身体内人鱼类游泳的本性被激发出来，在海中自由畅行。

可，在全身因为游泳剧烈的甩动下，叶初似乎仍能感受到一些由于害怕产生细微的颤动。

身后是即将融入海平面的落日，叶初向上纵身一跃，短暂脱离海面后重新落入海里。

别向下看，只管向前就好了。

前方是望得到的陆地，上面有密集分布的建筑物。

想必就是这艘游艇的目的地。

*

“唉，要不是谈好了生意，明天就要回国，我还真舍不得这种好地方。”

涂白举着酒杯，面对落地窗，窝在懒人椅上眺望着眼前的这片海域。

在远处地平线上落日的映照下，海面波光粼粼，风平浪静。

颇有一番岁月静好。

“哦，对了，沈修，刚才离开的时候，徐总还塞给我两张请柬，今晚他女儿生日宴会，问我们愿不愿去参加。”

涂白扭头看向正闭眼仰躺的沈修，估计是在用智脑处理邮件。

沈修没睁眼，不感兴趣，“不去。”

涂白意料之中，“那我可就带女伴去了啊。”

说着，就启动智脑打开了某个对话框。

对方很快就同意了。

谈完生意，找完女伴，品着美酒，赏着美景，涂白顿时有种人生赢家的满足感，心中不由得泛起发动态抒情的冲动。

对着落日海滩一顿乱拍后，涂白开始仔细选择最好的那一张。

挑着挑着，都不满意，直到看到最后一张，照片中不止有风景，还多了个人影。

涂白连忙看向海滩，果然，上面趴着一个人，被海潮冲刷着一动不动。

像是失去了生机。

“沈修，完蛋了，死……死人了！”

涂白食指颤巍巍地指着窗外的海滩，语气充满着恐慌。

沈修处理完邮件，正想看会书，又被打断了。

没有取下鼻梁上架着的银丝边眼镜，沈修起身，长腿大迈几步就走到了涂白身边。

借助眼镜，心里也没有慌乱，沈修看到的比涂白更全面。

其实那根本不能算是个人。

“不……不管了，私人海域出现了不明尸体，我还是报警吧。”

涂白刚想联系专门人员就被拦下了。

“等等，先去看看。”

沈修扔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行……行吧。”

来到海滩上，沈修俯身探了探手下这具满身伤痕身体的鼻息。

微弱的气息。

还活着。

将这具身体从海浪冲刷堆积而成的沙土中抽离，蓝色鱼尾上的层层鳞片在余晖映衬下发出引人注目的光芒。

涂白刚好赶到，看见这一幕。

“乖乖，这是条人鱼啊。”

如今人鱼野生的很少见，大多是研究院培养而成的，而且多用于科研项目。

私人养的人鱼不多，因为养一条人鱼要花费的精力和金钱很多。

一般人通常选择通过萌宠直播间一睹人鱼的风采。

这条人鱼有一头银白色海藻般的长发，被海水浸湿后紧紧地，混杂着泥胡乱贴在脸上。

涂白之前在人鱼直播的时候看过很多种类的人鱼，还是第一次看见银白发色的人鱼。

挺稀奇的。

“我记得项山就在附近的。”

项山是涂白和沈修大学不同专业的同学，毕业后就留在M国当了一名人鱼医生。

人鱼皙白的脖颈上并没有私人所有的项圈标志，说明这条人鱼没有主人。

沈修看了眼人鱼手腕上不明材质的手环，起身，“先找项山看看。”

“行，我立马联系。”

……

项山放下手中的检查仪器，“这条人鱼也真够惨的，被注射了镇定剂，还因为过度劳累虚弱成这样，浑身都是伤，好在没什么内伤。”

“听你们的描述，现在又是禁止捕捞期，我猜啊，这条人鱼大概是从偷捕人鱼的渔船上一路逃到了岸上，实在撑不住就昏过去了。”

“怎么就傻乎乎地跑到这来了，这片私人海滩平常又没人，没人救助的话，可能有生命危险。”

“还好被你们发现了。”

人鱼的外表已经被仔细清理过，被长发遮住的精致脸庞静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涂白愤慨，“偷捕者真他妈可恶。”

平时，涂白会观看人鱼直播，既养眼，歌声又治愈。

“他什么时候会醒？”

沈修盯着安静地躺在浴缸里的人鱼。

不知为什么，很想看看他睁开眼的样子。

项山还在替人鱼包扎，用的是防水的药品和纱布，“人鱼的身体一般都很脆弱，恢复期比人类长，难说，得看这条人鱼的体质和意志力。”

“那就是快醒了。”

“啊？”

项山被沈修的说法整得一时懵，而后想起自己刚做的推断。

确实，出于职业需要，见过那么多人鱼，项山还从未见过这么顽强的人鱼，本来就虚弱的情况下竟然能撑这么久，一路游到这里。

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项山替人鱼四处包扎好了，语气愉悦满足，颇有成就感，“OK，伤口都处理了。”

刚想收手，就看见沈修撩开人鱼的头发，露出人鱼光滑的额头，一条细长的口子显得突兀。

沈修没有说话。

项山立马反应过来，“哦……哦，我找个创可贴。”

项山顿时莫名感到惭愧，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人鱼医生，竟然还没有沈修细心。

无奈找个话题转移下注意力，“要是这人鱼醒了，沈修你打算怎么处理？”

“扔掉。”

“扔……扔掉？”

项山和涂白两人异口同声，语气十分诧异。

沈修干脆利落的回答让他俩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