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卫大人(七)
“不可能。”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沈青昭不安道:“我在长安见过太多人了,三十年五十年,他们耗尽心血半辈子才追求到这种极致!你年纪轻轻就已至此,难不成你是……哪位符师的名门血脉?”
“我并非名门,只是一个普通人。”卫大人抬手,将叶拂去,“也许就和四小姐一样。”
停顿了一会儿。
她挑眉。
“这个,就是我的天赋。”
竹风经临,两位女子的黑发在腰间作舞。
一个是罕见天眼,一个是罕见身法。
她们像上天在混沌中点开的星辉,流散两端,这么大的长安,竟从未见过彼此。
卫大人说:“我知你想说甚么,我也同样。等你很久了。”
沈青昭也惊喜:“我也是,姑娘你身法一绝,我在长安附近走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没有一个人能跟上我的判断!”
她只笑了笑。
一番问后,才知她养病于雪山,及笄后才来到长安。从始至终,她都只有一个人。沈青昭想及在她衣襟口处瞥见的白布,本欲相问,但转念一想也太失礼了,只得悻悻咽下。
“想问就问吧。”卫大人忽道,她目光柔和,毫不介意的态度。
沈青昭一听顿时喜欢上了她的性子,起初还以为是个闷葫芦,原来其实很温柔。
“姑娘伤势重么?今后难免要四处奔走,它可会不利你养伤?”
“还好。”她越说越笑,“但怎么比起天下的事,你好似对我更好奇一些?”
“啊,这……”
沈青昭一时哑了,也不知该如何说。
这能说什么?
“这个……卫姑娘和我今后怎么也算同道了。”沈青昭打了个马虎,笑着说:“除邪这回事,比的不就是谁更有默契嘛?咱俩才刚认识,那个刺客后头的妖怪,也许都认识好几百年了,现在才知姑娘你负伤,其实我还觉得算晚了。”
一阵良久沉默后,忽而勾唇,她就像狐狸一般,魅惑不已令人无法揣度。
“哦,是吗?”
“是的。”沈青昭面不改色。
不太对劲,这女子绝不温柔,喜欢笑也不行。
卫大人突然道:“我伤势难愈,甚为奇怪,沈姑娘,你可要一看?”
“什么?”
她容颜平静,以至于令人恍生错觉,像翻开肚皮的小狐狸。
沈青昭道:“你这是作甚?”
卫坤仪道:“解伤布。”
沈青昭道:“对,对我?”
卫坤仪道:“有何不可。”
沈青昭几乎要脱口而出:别!慢着慢着——!!
她着着急急地跑过来,花鞋吭哧一声刹在卫姑娘跟前,“你,你宽衣解带干嘛!”沈青昭的脸色已彻底白了,手指慌乱地帮她拉拢衣襟,虽说得严重,可她甚也未做。
“可我没有宽衣解带呀。”她淡淡地笑着,一对弯弯的眸子藏在面具下,贴近了,才知那里满是波漾。
的确,她连手都没抬。
沈青昭无言。最后那语气,可算把这头狐狸瞧明白。
一个念头轰隆而至——
世道称北狐厂里头各个鬼恶凶煞,不按常理出牌,坊间都统统拿他们来吓唬小儿,要是不好好听话就会被带走,那么掌管这些疯子中的疯子,不就是……
这个“白无常”么?
沈青昭道:“你在拿我作乐?”
卫坤仪温柔道:“沈姑娘,你真奇怪。”
这二字戳中心事,沈青昭没了气势,比起其他女子,她确实是奇怪的……
沈青昭道:“那,那是你太突然。”
卫坤仪道:“不看罢了。”
她一听,心道:还有理了?这真是一个嚣张的暴露之徒,其实若有这种嗜好她不会惊讶,毕竟京城外见过的人鬼多了,此事还不足为奇。沈青昭天眼都用在除邪上,没功夫认为谁不该受恩泽,但若把自己的欲望怪罪在她头上,就有点令人不快了。
卫坤仪道:“此伤非同寻常,我寻遍天下名医亦无用。”
这也太过胡来了。
沈青昭脸上一阵红,不免生怒瞪之——却见她眼神认真,不掺杂半点污秽,连垂落在细肩的发丝都软软香香的,没有一丝攻击性。谁会想到她竟做如此谵妄之事,还不觉害臊?
而她一笑仿佛更美。
如此好的皮相,怎就偏生是那群疯子之一呢?
沈青昭道:“卫姑娘,多谢你看得起我。可我们同为女子,也绝不能任意失了礼数,我知道,若一个热心姑娘在这,就会看了,可我更顾忌礼节,不是迂腐,反正……唉,算了,我不通医术,就算瞧见了什么也无法帮你。”
“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那女子好似狐媚子,虽一身邪气,却在此时有些情真意切。
“我想,这就是你们为何会拥有天眼的缘故罢。”
沈青昭的脸微微滚烫,“抬举了,还望姑娘你能理解,我并不是在针对你。”
因为……
谁叫她喜欢女人呢?
松开了手,两个人终于恢复初色。
沈青昭想了许久,最后,鼓足了勇气问:“姑娘可有字?”
真是奇怪。
她明明会无意间远离分寸很近的人,就像在城内叫卖的食铺,常有人一边做,一边同客聊闲,但他若谈的是郡县比邻,亦或哪里又兴起作祟传闻,她会怡然自得,但若是换成谈论自己,问及身上的符咒、饰玉来,那么她就会浑身不自在。
可这次不知为何,想知道她的名字。
沈青昭说罢,渐渐地,却在眼前人脸上看到了一种奇怪的紧缚。这一问犹似犯了禁忌,她不再放松了,神情变得不自然。
“无妨,你莫叫我小姐了,唤四姑娘就是。”
沈青昭觉得有些失望,不过还好,北狐厂毕竟是朝廷机密官署。
就在她以为失败了,等不来对方一句回言时——
她道:“卫坤仪。”
转身。一只细腻花簪随微风动。
“我字坤仪,本名卫期。不大好听,也没办法,唤我字就是。”
沈青昭噗嗤一笑,她竟是那种嫌弃自己本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