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北冬暖
这在府前迎接的当然是薛成霖。
钟意如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笑容:“薛公子,想?不到你最后也到这里来?了,我差点不敢认。”
薛成霖揖手道:“在下离京已有半年,王妃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她好奇之下便也问了两句:“听说北疆苦寒,不知道薛公子在这里过得如何?秦公子呢?”
薛成霖便简单回答了,说是过得挺好,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在贺北王手下当差。薛成霖领了差不多是军师一样的职位,秦连武艺高强,便军中领了职。因为?两个人都很出色,在这边很受重用。
钟意如当初就怀疑过这厮是投在了贺北王门下,如今一看还真?的是。心道也好,这样一来?,贺北王岂不是如虎添翼?将来?也不怕遭到皇上、或者终南王有什么心思。
贺北王妃身怀六甲,又?长途跋涉,已经很是疲累,薛成霖表示了问候和恭敬,便退下了。
钟意如也来?不及看这边的王府如何不同,在奴仆的簇拥下,直接进了早就备好的院子,里边卧室已是温暖舒适,稍加收拾,便沉沉地睡下了。
休息过来?之后,老王妃管理王府,安置带来?和提前运来?的箱笼物件,盯着儿媳饮食进补。钟意如则在一群人的环绕保护之下逛着全新的王府,因为?老王妃说随她的意,她也指了几个地方,说这里栽些花草,那里做个假山什么的。如今怀孕的王妃最大?,吓人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一应下。不过花草什么的,肯定要来?年春天才能?安排上了。
钟意如屋子里有许多漂亮厚实的皮毛,虽然还是习惯京城带来?的熟软的布料衣裳,但也没有将那些皮子收起来?,就挂在了四?处墙壁上,地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整个屋子看过去?都暖融融的,别提多舒服了。
这里确实比京城干燥严寒,不过钟意如足不出户的,也没觉得特别难受。
香桃倒是每天早晚都记得给王妃仔细擦着润肤膏子,绝不让王妃一身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有半点瑕疵。
贺北王毕竟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甚至比在京城的时候更忙。
只偶尔有时间回来?吃顿晚饭,隔天天不亮又?出发了。
没过两日,管家?突然领了几个着装发饰都与?他们不同的、肌肤也粗糙许多的人进府来?,说是往来?大?商队的领队,走南闯北的收罗有很多新奇玩意儿,这是都带来?给老王妃、王妃看看有什么看得上眼的。
管家?还说这是王爷特意吩咐带来?的,让她看上什么只管留下。
那些人进来?也不敢抬头乱看,神色非常恭谨。他们带着好多个箱子前来?,东西一样样的摆开,物件都是不重复的。
老王妃携着钟意如一看,还真?有些京城里见不到的稀奇玩意儿,比如说许多调味香料、带着异域风情的摆件、珍贵稀有的玉石。两人看得可谓眼花缭乱,挑的不亦乐乎。
钟意如初来?几天,一切新鲜有趣,也不因贺北王军务繁忙不在身边而?无?聊。
而?此时的京城。
福荣公主下了轿子回到家?中,眉间微微蹙着,似是有些忧愁。
回到院子,歇了些时候,跟世子一起吃晚饭,公主也是默不作声的。
世子发现了,想?了一想?,道:“今日不是去?找贺北王妃了么,往次公主都是兴高采烈的,这次是怎么了?”
公主看他一眼,放下了饭碗,有些迟疑地说:“我今日去?,还是没有见着贺北王妃。”她已经去?了两次了。
世子愣了下,似是有些意外她说这个。
福荣想?到近几天听到关于宫里的一些风声,她有些迟疑,半晌还是看向世子,问道:“她们是不是都跟着贺北王去?了贺北了?我去?了两次都吃了闭门羹,如今,贺北王府好像是一座空宅......”
基本上,贺北王、终南王的家?眷默认不可以跟着去?封地的,要留在京城,一是边境苦寒之地哪比得上京城繁华安宁,男人去?是为?了打仗,女眷去?了只能?吃苦罢了;二也是为?了让皇室安心。
如今贺北王举家?迁往贺北,不就山高皇帝远了么。
不过想?到如今皇室的状况,福荣皱了下眉,觉得皇室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管得了这个?至于自己的公公终南王......如今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早就明?晃晃控制了皇帝。
说起来?,贺北、终南如今算是分庭抗礼。表面上勉强维持了平和,暗地里早已乱得一团糟了。
福荣固然再?一次庆幸自己已经嫁到了终南王府,却也为?将来?的局势担忧不已。都顾不得幸灾乐祸那对男女日子不好过了。
世子也叹了一口气,眉头微微皱着,想?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此事不要与?父王说。”其实贺北王妃去?了贺北也好,起码贺北王肯定能?将她好好护住的。在京城的话,也说不出自己父王会做出什么来?。
对于那个自己曾经偷偷喜欢过的女子,他还是希望她一生富贵安全无?虞的。
顿了顿,世子又?加上一句:“咱们只作不知,你这段时间也不要出门了。”
福荣一愣,这还是世子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这个。
她明?白?朝堂那些事儿其实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最好就是假装不知,于是也就嗯了一声,继续默默地吃饭。
***
钟意如初到贺北,度过了一段新奇快乐的日子,有时也因为?怀孕而?难受,比如呕吐、食欲不振、睡不好等,不过也是些小问题,李大?夫肌肤三天一把脉,确保胎儿和孕妇状况都良好。
有句话说一孕傻三年,钟意如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本来?就不是聪明?的人,整日的吃吃睡睡了一段日子,钟意如觉得自己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她如今已经怀孕五个月有余,逐渐显怀,在一老王妃为?首的严防死守当中,她每天的活动范围也就是院子里,暖意融融,十分舒服,半点没感受到北疆天气之严酷。
原本就干燥,现在除了风大?,还雪大?,当真?是数九寒冬,冰天雪地,寸草不生,进入了一年里最最恶劣严酷的时候,家?家?户户没事都不怎么出门。
当然,在严寒中又?逐渐透露出一点点欢声笑语。
因为?年关近了。
没两天就是除夕。
全府上下更是为?过年而?准备着。因为?是在这里过的第?一个除夕夜,比往年在京城还要更隆重些。当然对于钟意如来?说是第?一个在这里过的年。
阖府的布置,丰盛的菜肴等等,大?家?忙碌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高兴。钟意如看着也高兴。
贺北王仍然忙碌,平日里是不见人的。
不过钟意如现在怀着孕,也没觉得独守空闺的寂寞。甚至她还觉得贺北王忙也好,不然夫妻俩睡一个床上,把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撩拨地上火,又?没法给他降火,咳。
但是再?忙活,在大?年三十除夕夜,贺北王还是放下了军务回来?陪家?人。
当他穿着一身戎装,带着一身裹着风沙的寒气回来?的时候,钟意如正在温暖的小屋里伏案画画,听见脚步声就停下了笔,抬起头来?一看,脸上很惊喜。
“王爷,您回来?了?”
又?见他这一身盔甲,尤其的威武挺拔,更多几分阳刚之美,双眼也不禁一亮。
“嗯。”他看着她水眸清亮,冷硬的脸庞也不禁柔和下来?。
这时候他身上带着的雪粒被?暖暖的屋里一烘,就融化了在铠甲上变成了水。
他这才收回视线,微低头解这一身盔甲。他进屋就只是站在门口,也不往里走。
钟意如见此,就把腿上毛绒绒暖乎乎的狐狸皮拿开,要起身过去?帮他。
他见了立刻道:“你别过来?,我身上冷。”
钟意如不在意:“就是因为?王爷冷,我才要帮王爷呀。”
他道:“我不是冷,是我身上这身带着寒气,怕冻着你。”一边很快卸下来?头盔、佩剑等。
钟意如一愣,没想?到他这么细心,便也不动了,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又?忍不住道:“那王爷怎么不在前边换了衣服再?过来??好歹前边还有常宁几个伺候。”而?且他还从来?没有穿过盔甲到她面前的。
他将盔甲全卸下来?放在门边的柜子上,披上了一件外袍,又?在屋内火盆旁边烤着,驱除身上的寒气,一边偏头看着她,声音微哑,眼神柔和:“我想?早点看到你。”
钟意如听得脸上一红。
不过他们确实也有好几天没有见到面了。
贺北王等确定身上不冷了,才走到她旁边,将她搂在怀里轻轻蹭着她耳鬓,低声问:“在做什么?”
钟意如就一指桌上,颇有几分骄傲地说:“在画画呢。”
“哦?”他听来?有几分兴味,毕竟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并不喜欢笔墨功夫,以前教她她也是有些不情不愿的,难得见她主动写画。
先是扶着她小心坐下了,仍旧搂在怀里,才伸手将那桌上的拿来?细瞧。
只一眼,他唇边便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笑意,“想?不到你还会画这个。”
钟意如窝在他怀里,一听就抓着他手臂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虽然说肚子里揣了孩子,但是她可不像其他孕妇一样充满母性光辉地做孩子衣服鞋子什么的,而?且她也没那些技艺,只能?靠着看看书?或者画画来?打发时间。当然她也不是一点母性光辉都没有,这不是画了一个抱着鲤鱼的大?胖娃娃吗。
这时候还要感谢之前贺北王教她画画呢,她现在竟然也画得有模有样的。
贺北王一手搂着她,一手拿着她的杰作,仔细端详了会儿,才在她耳边笑着评价道:“不错,很喜庆。”画工不足,意境有余。
看纸上抱着大?红鲤鱼的胖乎乎孩童,脸圆圆的眉开眼笑,小胳膊腿儿的都跟藕节似的圆润,穿着大?红肚兜,整个红艳的色调,可不是喜庆么。
钟意如听了,就忍不住有些小骄傲,“那当然了,我今儿个可是很仔细画了好久的。”
贺北王看她眉眼生动,脸色红润,在这贺北苦寒之地也养的娇嫩喜人,全没半点不适,心里也安定了,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下。
两人在屋里腻歪了好半晌,中途还阖眼睡了会儿。
丫鬟下人都识相地没进去?打扰。
快到酉时了,香桃才隔着帘子出声提醒道:“王爷、王妃,老王妃传话过来?,该吃年夜饭了。”
两人这才起来?。
钟意如揉着眼睛,还有些睡眼惺忪。
旁边的男人为?她披上厚厚的斗篷,蹭蹭她脸颊,又?摸摸她双手,发现都是暖的,才将她拦腰抱起。
这一下钟意如终于清醒了,第?一反应是护着肚子,然后反应过来?,连忙攀紧了他的脖子,“干什么呀,王爷。”
王爷道:“天黑路滑,怕你摔倒,我抱你过去?。”
说完低头亲她一下,才搂紧了走出去?。
屋外的丫鬟们一看,都愣了下,继而?才低头跟上。心里都很是为?王爷对王妃的宠爱而?高兴,又?带着几分艳羡。
出了便是一阵寒风扑面而?来?,钟意如这才觉得窝在男人的怀里是多么舒服,便埋头动也不动的。
贺北王将她抱紧了些,步伐不慢却很稳,朝着回廊那边走去?。
好在老王妃的院子离他们这边也不远,绕着回廊走,也省了打伞遮雪。
深冬的天儿,这个时候天已全黑了。叫人愁的是,这会儿还风雪不止的,在屋里都能?听到北方呼呼的嚎叫。不过到底是除夕了,也不用在外头奔跑了,家?家?户户都聚在屋里烤着火,吃着丰盛的年夜饭,听着外边呼呼的风响,也有几分安适。
年夜饭丰盛,酒肉满桌,不仅是主子们吃,下人们也自围成了几桌吃着,人人脸上都是高兴的。
不过比起下人们围了几桌热热闹闹的,老王妃、王爷、王妃这才三位主子,倒也是太单薄了些。
还好王妃已经怀孕,眼瞅着明?年就能?添丁了,也为?这大?年夜更添了几分喜悦。
老王妃看着儿子儿媳和和美美,孙子又?在望,也是很高兴,说了好些吉祥喜庆的话儿,母子俩还喝了几杯。
钟意如不能?喝酒只能?喝着温热的羊乳,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吃完了老王妃就嘱咐道:“依依身子重,就不要守夜了,早些睡啊。”
钟意如当然是乖乖点头。
事实上她自怀孕以来?就很嗜睡,要她守夜她也指不定中途就睡过去?了。
当然刚吃完饭,她一时也睡不着,两人辞了回屋里歇着了。
中途钟意如还想?画几笔,难得有贺北王陪着,让他指点自己。
贺北王拿起笔,想?起什么似的,看着她倒是愣了一下。
她有些奇怪,“怎么了王爷?”
他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其实是想?起了自己教她画画的初衷,想?让她画自己来?着。不过后来?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今她看着自己的眼眸晶亮,小腹微隆,那是孕育着自己的骨肉,小脸也因怀孕而?稍稍圆润了些,整个人都显得温暖柔和,已成为?了自己心里最柔软的一部分。他便想?,还纠结那些做什么。
小时候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软软喊着自己的小女孩,后来?那个却一心想?着别的男人却被?害死的扭曲的女子,都已经不在了,而?害死她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
如今,陪在自己身边的是眼前这个人,看到自己眼睛便会欢喜而?晶亮的是她,怀着自己孩子的是她,让自己真?心喜欢而?牵挂的也是她。那他何必再?纠结他从前是什么模样呢,只要她往后都是在自己身边便是了。
“王爷,您想?什么呢。”钟意如抓着他手臂晃了晃。
她已经很久没见他这样看着自己了,自从中秋过后,他们都相处地很融洽,准确来?说是腻歪,因为?他忙,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亲亲抱抱,腻腻歪歪的。现在这样倒奇怪了。
贺北王看她娇颜如画,清眸如水,心里慢慢舒了一口气,温声道:“没什么。你想?画什么?”
钟意如也没纠结他之前再?想?什么,闻言就有些不好意思道:“有什么好画又?好看的?”毕竟复杂的她也画不来?。
男人失笑,一手将她环在怀里,一边握着她的手运笔。
由于他刚刚那一停顿,纸上已滴了一个墨点,浸透了纸张。这会儿他也不说换纸,只略微一想?,便握着她从那一个黑点起,慢慢勾画起来?,渐渐的画出了几株挺拔遒劲的树枝,只是树枝都光秃秃的。钟意如正以为?要画叶子的时候,他却带着自己在空白?处点了些斜斜的点子,哦,原来?是下雪图景。完了她以为?画完了,却又?笔锋一转,在左下角画了一座屋舍,门前一男一女,男子撑着一把伞,将女子小心护着。这下倒成了一幅赏雪图。
人物屋舍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看着远处茫茫风雪,天高地阔,挨在一起的男女仿佛带了几分天地灵气,倒像神仙眷侣一般。
钟意如画完都惊奇了,“真?好看!”
明?明?没有多少笔画,意境却很美,越看越觉得好看,钟意如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没想?到他绘画方面也这么出色。同时心里还有种“我丈夫真?厉害”的与?有荣焉之感。
贺北王低声笑了下,放下笔,抱着她与?她细细说着怎么下笔,怎么分布空间与?图景......
迟些钟意如困了,夫妻俩便睡下了。
屋外雪花打在屋瓦上发出簌簌声音,北风更是呼呼的,夹杂着偶有的鞭炮声,有些嘈杂,但更显出屋里的温暖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