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赐婚
早春时节,入夜寒凉,陆渐离坐在窗边,手持一卷,正看的入神。
旁边的窗棂几无可察的晃动了一下,窗外站了一个人,暗黑的夜行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百花楼回话,玉牌出自宫内御用玉师之手,二十一年前他私下奉命为圣人打造,玉牌共两块,公子这块是其中之一。”
说完,黑衣人不着痕迹的消失了,屋内的人眸色变得阴沉,双拳紧握,修长的手指,骨节青白。这身世之谜,无论如何都要进到那个地方不可了,他眼底飞过一片森凉。
见祖母屋内灯还亮着,陆渐离轻叩门扉。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他推门而入,见祖母坐在太师椅上,一如往常的安详。
“事情有结果了?”祖母径直开口,仿佛她在这坐了良久,就是在等这个答案。
“嗯”陆渐离瓮声回答,“玉牌来自宫里,和圣人有关系。”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仿佛早有预感,“你怎么打算?”
“殿试榜首,进宫面圣。”他说的很随意,仿佛殿试榜首已是囊中之物。
听到榜首面圣,老夫人脸色骤变,嘴唇微颤,“当年,你母亲,穿上男儿行装,也是高中三甲榜首,只是面圣后...”
虽然陆老夫人极尽克制,还是止不住喉头哽咽,眼泪像珠子似的落下来,“如此也好,可以查清楚当年你的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渐离上前,一手搀着祖母,一手轻抚她的后背,脸色晦暗不明。
“嗯。”他回复。
过了许久,许是缓过了神,陆老夫人又问,“林家的女儿,你可看好?”
低头沉吟片刻,“看好了。”他淡淡的说。
***
三月,春寒料峭,草长莺飞。
整个上京都在讨论,今年的新科状元才华横溢,端方俊美,据传他拒绝了圣人的指婚,称早有心悦之人。
因为这个,上京多少名门贵女黯然神伤,那日游街的时候,大家都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的新科状元,真真是清风霁月,玉树兰芝,就算满京城的世家弟子,也无出其右,不知哪家姑娘如此幸运,得着了状元郎的心。
而此时,幸运的安庆侯府,主子仆从跪满一院,宫里的常公公站在众人前,手握圣旨,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安侯林守信嫡女林灵云,知书识理,秀外慧中,娴熟大方、温良敦厚,特将汝许配给新科状元陆渐离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主持,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圣旨读毕,四下俱静,过了半晌,永安侯才反应过来,慌乱的爬起,低头托手,小心翼翼的领旨谢恩。
待常公公走后,众人都望向永安侯手里的圣旨,一时没了声音,这指婚来的出人意料。
当事人脸色煞白,和她一起脸色煞白的还有林灵儿。
赐婚为何如此之快,上一世长姐是在陆渐离登基后才被赐婚的,难道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不明所以的林灵儿如坠冰窟。
她不知道,当她觉醒,开始介入长姐和陆渐离的关系时,这一世所有人的境遇就已经开始改变。
柳氏率先打破寂静:“大家都愣着做什么,这真是府上的大好事。”说着,她走过来握住林灵云的双手,喜笑颜开:“灵云,那状元郎才貌俱佳,家境殷实,如今又成了圣人面前的红人,真是难得的好姻缘。”
见林灵云半晌无话,微微一怔,随即捂嘴笑道:“看这孩子,都高兴傻了。”
林灵玉不以为然,撇着嘴:“我道那天陆公子来府里,为何在书阁耽搁那么久,许是有人私定终身呢!”
林灵玉出自柳氏,自幼享受着侯府嫡女一切的尊宠,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的好事都应该是她的。
这两天,京城贵女都在议论,新科状元郎为了心上人,连安平公主都不娶,如果她得了这状元郎心上人的名头,在京城贵女中就大出风头了。
平日事事她都要压这两姐妹一头,以彰显谁才是永安侯府真正的嫡女,这次让林灵云占了这风光事,她实在是气不过。
“住口,休要胡说!”侯爷脸色阴沉的可怕,平时这三姑娘让柳氏惯的骄纵无礼,为了家宅宁静,他只当没看见,今日这是圣上赐婚,也是能随便编排的么。
大夫人吓得慌了神,剜了女儿一眼,岔开话题,转脸笑着对侯爷说:“侯爷,这是府上第一庄大喜事,妾身定当全力以赴,让咱们灵云风光大嫁。”
侯爷脸色微霁,“那就有劳夫人了。”
林守信嘴上不说,心里对这桩婚事,甚是满意,他本就有意和义母家接亲,又见陆渐离才识不凡,确是难得佳胥。
侯爷心里的佳胥,却是别人心里的梦魇。
姐妹俩一路无语,各自回到院内。
直到晚上,林灵儿仍不思茶饭,坐立难安,虽提前知道了剧本,却没有能力扭转,这是最大的痛苦。
带着沉重的心情,林灵儿独自一个人,悻悻的走到倚云院,外院丫鬟仆妇不见一人,往里走了两步,忽见一个黑影从侧墙翻身而出,林灵儿惊得花容失色,急忙跑到内屋,却只见长姐,独自坐在窗边低声抽泣。
“长姐,你没事吧,我刚才看见...”还没说完,林灵云慌忙抬起泪眼,伸指在唇前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林灵儿会意,坐到长姐身边,“刚才那是...”
“是若邻表哥。”林灵云眼圈嫣红。
杜若邻是柳氏的侄子,因着这层关系,常在林府走动,自幼和长姐青梅竹马,俩人约定,待杜若邻科考中第,即来林府提亲。
“若邻表哥,殿试结果如何?”林灵儿问。
“一甲榜眼。”林灵云低头赧然道。
榜眼也是万中无一,只是风光远不及状元。
“长姐,圣旨已出,君无戏言,你若嫁给那状元郎,会怎样?”林灵儿试探着问。
“我已经答应过若邻表哥,非他不嫁,若只我自己,就算担个抗旨的罪名,我也不会另嫁他人,负了若邻表哥。”
林灵云顿了顿,泪流如雨,“只是,我现在有你,还有父亲,我断不能做那傻事。”
不做傻事,听到这句话,林灵儿心里终于得到一丝安慰,不做傻事就好,来日方长。
夜已深,得到安慰的林灵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林灵儿知道,长姐平时待人,温婉谦恭,处处忍让,不过是因为生母早逝,又要护着幼妹,在外人面前的曲意逢迎罢了,可是骨子里却是个刚烈性子,她怎甘心轻易放下若邻表哥,嫁给旁人。
她反复回忆昨晚临走前,长姐对她的嘱咐,“灵儿长大了,以后长姐不在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替我孝顺父亲。”
姐姐出阁,嘱咐妹妹此番话,本也平常,只是当下只是赐婚,出阁尚待时日,姐姐说这些话,未免太早...
林灵儿猛地瞪大双眼,联想到昨晚杜若邻的身影,她身体止不住的开始颤抖,难道,他们要私奔!
***
进入四月,人们对新科状元的议论渐止,毕竟京城永远不缺新鲜话题。
可是,今日的状元府又重回人们视线,七安街红毯长铺,一眼望不到尽头,街道两旁披红挂彩,喜气斐然。
陆府老宅本就位于七安街,陆渐离状元及第后,圣人赐陆府隔壁的院子为状元府,如此一来,陆府和状元府就占了整条街道,这也就不怪,今天的七安街,私家甬道般,被装点的热闹非凡。
“来了,来了”有人喊道,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七安街顿时礼炮齐鸣,鼓乐震天,烟雾弥漫中,新郎官一身红装,玉面晃眼,笔直坐在高头大马上,破尘而出,后面八抬软轿,亦步亦趋,十里红妆,绵延深远。
今日新科状元和安庆侯府嫡女成亲,半个京城的人都赶来看热闹,那盛况,也就上元佳节可与之一拼。
相较于外面的热闹喜气,状元府内却冷清的不像有喜事。
因圣上指婚仓促,陆家亲属皆在扬州,赶不及参加婚宴,而陆渐离在京亦无结交,虽封了翰林院侍讲,尚未入职,也无同僚,故此院内并未摆桌宴客,只门扉上贴了一对大红的喜字。
虽没有宾客宴饮,礼仪必不可少,父母缺席,拜完天地后,二人齐齐拜了祖母,待完成了夫妻对拜之礼,婆子侍女就簇拥着新娘先入了洞房。
新娘头披大红头盖,两个婆子牵着她小心翼翼的往新房走去,察觉到新娘子小手抖得厉害,左边的婆子,安慰道:“娘子不必紧张,姑爷是读书之人,温文儒雅,定会好生待娘子的。”
右边的婆子也开口道,“是啊,京城谁不知,娘子是姑爷的心悦之人,回了公主请圣人赐的婚,这往后啊,定是怎么都疼不够的。”
怎么都疼不够,红盖头下的人,可不敢有这样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