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照顾

禅房突然静的可怕,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陆渐离一脸愕然的看着祖母。

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祖母痛苦的闭上眼,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一旁的林灵儿,就像一个外人,无意间偷听到了主家的秘密,只觉心惊腿软,不知所以。

祖母并没把她当外人,继续对陆渐离说:“你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里生下了你。”

在陆家,名义上,大夫人秦氏是陆渐离的母亲,但长辈们都知道,他的生母另有其人,正是陆家嫡女-陆星芙。

说起陆星芙,当年在扬州可是轰动一时,她不仅长相美的不可方物,还天资绝伦,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想必陆渐离也是遗传了母亲的这一天赋。

彼时,扬州思想开放,文人墨客皆聚于此,陆星芙自幼饱读诗书,又生性潇洒,常和文人才子一起吟诗对句,博古论今,思想眼界已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

可是有一天,她就悄无声息的从扬州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惹得一众才子久久不能释怀。

每每回忆起女儿,陆老夫人就泪如雨下,“我可怜的阿芙,有道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实不该和男子比才学啊。”

原来,陆星芙在扬州时颖悟绝伦,无出其右,听说京城科考集天下有学问者于一堂,忍不住好奇,她央了父亲,女扮男装,挂名到一远方亲戚名下,参加乡试,省事,竟一路考到了殿试。

陆老爷也是爱女心切,才会应了女儿这么荒唐的请求。

到了上京,没想到女扮男装的陆星芙,竟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可谁知,自面圣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陆家人当时多方打听,都没结果,就以为,圣人发现了她的女儿身,把她秘密处死了。

可是,谁都没想到,两年后陆老爷得到消息,女儿已在京城的静水庵出家。陆老夫人赶到静水庵时,竟然发现女儿已有身孕,但她誓死也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

静水庵是住不下去了,陆家颇费了些功夫买通师太,把她接回家中,对外只称落水暴毙了。

把她接回来之后,陆家就在此修了这座小庵,生产之前,她就一直住在这里。

“你母亲生产那日,也是下这么大的雨。”陆老夫人喃喃道。

“怀了你之后,你母亲继续在这里禅修,身怀六甲,却不进一丝荤腥,又加上她整日郁郁寡欢,到你足月的时候,已经瘦得没了人形。”陆老夫人脸色蜡白,双颊不停的抽动,想是回忆让她痛苦非常。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的自祖母眼眶掉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她竟生下了你,这也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只把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玉牌,放到你的身上,就油尽灯枯,去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噬心的痛宛若昨日,“自此,我就再也不愿踏进这伤心之地,只是芙儿的大哥,每次来山庄,都会来这里坐坐。”

见祖母太过激动,灵儿赶紧上前,一手握着祖母的手,一手伸到背后缓缓帮她顺气。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今天在自己出生的地方,陆渐离还是觉得恨意难平,眸下寒若冰霜,手里握着的诗集,几近被揉烂。

*

自那日从山庄回来,祖母就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想是伤心太过。

陆渐离只休沐了一天,堆积起来的公务,他连着在翰林院忙了三天才处理完。

回府夜已深。

李涯跟在身后,心里犯嘀咕,今天难得可以早点睡,二爷非要回来,回来又怎样,大家都睡了,还不如在翰林院歇了,明早还能晚些起。

陆渐离径直进了卧房,进门就看到了床榻之上的那道倩影,趁着自己不在,竟放肆的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占去大半。

他轻轻走到床边,弯腰准备用手把她往里面推一推,隔着寝衣,感到她身体烫的厉害,再抬头看,却见她小脸通红,伸手摸摸额头,果然热的厉害。

他通晓颇多医书,知发热时,最重要的是给身体降温。

不想人多手杂,惊醒了熟睡之人,他亲自端过一罗盆温水,将净帕打湿,轻轻置于她的额头上,另取一净帕,轻柔的擦拭掌心,如此反复,直到摸着额上的热度降下来,才安心睡去。

辰时,林灵儿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头昏脑涨,力气只够举了举手,复又放下。

一直候在屋内的彩月见了,赶紧命人端过来早已备好的茶碗,轻唤道:“二奶奶,您醒了。”

她仔细的把林灵儿扶起来,又在她背后放了两个引枕,让她向后靠着。

“我感觉头晕的很。”林灵儿有气无力的说。

“二奶奶,您这是热病,应还是那日在山上淋了雨,回来后先是嗓子疼,这下又发热了。”说着,把茶碗端过来,又说:“二爷临走之前,让厨房熬了银花连翘水,给您清热解毒,快趁温热喝了吧。”

一饮喝下彩月手里的药水,林灵儿挑了挑峨眉,问:“二爷回来过?”

“是的,二爷今晨刚走,还命奴婢时时守在您的身边,如果见您没有精神,额头过热,就用温水擦拭身子。”说完,指了指榻前放着的罗盆,“夜里二爷给二奶奶擦拭过。”

林灵儿心下一惊,模糊中好像有印象,昨夜原本燥热难耐,忽然感到额头传来阵阵冰凉,身体顿时舒服很多,当时只以为是在做梦,不想是有人在给自己擦拭。

没有胃口,早膳只用了点稀粥,林灵儿又睡了过去,就这样睡睡醒醒,一整天,都没怎么下过床。

太阳西沉,林灵儿又一次醒来,只觉口干舌燥,“彩月,拿水来。”

她两手撑床,准备坐起来,可是手臂软绵无力,试了两下,都没撑住,这时忽然一只大手从背后圈过来,无意间碰到前面的一片软绵,突的弹起,顿了一下,又稍稍下移,横腰抱她坐起,另一只手送上了茶盏。

抬眼间,见端茶的是陆渐离,林灵儿瞬间羞红了脸。

“快喝吧。”他淡淡的说,把手里的茶盏又往前送了一点。

林灵儿迅速接过茶盏,低头喝水间,忽的额头感到一阵冰凉,他骨节修长的大手,覆在了上面。

“又开始烧了。”他微微的蹙了蹙眉,不悦之情,昭然若揭,“多喝几碗热水,待会如果再烧起来,还是用温水擦拭。”

不知是不是病了的原因,林灵儿觉得,他今天说话很温柔,就像她的父亲,平时对她不闻不问,如果得知她病了,必会抽空来看看,言语也是难得的柔和,因此有一段时间,她竟还盼着生病。

人一旦病了,总会卸下心房,容许自己稍微任性那么一下。所以,那个破天荒早早散值的人,被支使了一下午。

发热了,她头痛欲裂,不想喝水,不要喝药,他就耐心哄着劝着,看着她喝下去。热退了,她生龙活虎,想吃肉,想吃点心,他就板着脸不许,只准用点清粥小菜。

许是照顾的还算周到,下半夜,她就退烧了,熬夜的人,终于安心闭目睡下。

热病就是来势凶猛,去的也快,三四天的功夫,热就彻底退了。

生病期间,日日清汤寡水,林灵儿早就馋的厉害,正寻思着午膳吃什么,就见御宴楼的伙计提了食盒到府上,说是陆大人定的。

打开食盒,见是一盘叉烧酱焖肘子,一碟芙蓉雪花糕,还有几样小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彩月捂嘴笑道:“二爷知道你嘴寡,这病刚见好,就差御宴楼送吃食来了,得亏要的不多,否则胃里积了食,怕是晚上又要烧起来。”

“呸呸呸,休要胡说,你就是见不得我多吃,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说着,林灵儿的木箸毫不客气的伸了出去。

而此时的翰林院,陆渐离还没用午膳,正埋首在一堆公务之中。眼底飞过一丝不悦,他抬头,对着门外徘徊许久的身影说:“进来吧。”

杜若邻讪讪的走了进来,拱手道:“陆大人好。”

他放下手中的公文,问:“你在门外来回数趟,是有事找我?”

杜若邻不置可否,沉默些许,终是鼓起勇气,看着陆渐离问道:“陆大人,内眷可是有恙?”

陆渐离脸色倏的沉了下去,眼神变得阴鸷可怕,冷冷的说道:“杜大人,是否过虑了。”

杜若邻立刻变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他知道这很唐突,甚至大逆不道,觊觎朝廷命官家眷,这可是要下狱的。

转而,他搓手解释道:“陆大人切勿多心,只是我常在林府出入,和林家的公子小姐很是相熟,之前他们身体有恙,都是我帮着抓药,我知用哪一味药见效,不知大人是否需要药方。”

杜若邻也是关心则乱,之前灵云和灵儿在侯府,生了疾,柳氏总是佯装没看见,故意拖个几天,当时确实是他帮着抓药,可是,现下,人在陆府,又怎会受那苛待。

蓦然,陆渐离沉声问道:“她病了,你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