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南下

陆渐离被封了正五品侍读学士,进宫谢恩后,圣人留了他和一众大臣共进午膳。

“听闻陆侍读是扬州人?”宴席至半,圣人突然问道。

陆渐离赶紧起身离席,握拳行礼道:“回禀圣上,微臣生在扬州,来京之前皆在此处生活。”

圣人点点头,“无怪乎你如此这般学识渊博,文采斐然。”

“圣人过誉了,扬州人才济济,文人墨客皆聚于此,微臣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听闻此言,高坐上首的圣人默不出声,陷入沉思,半晌才回神道:“陆侍读说的没错,扬州人杰地灵,自古文人骚客多出于此,朕早向往之,下月初朕打算微服私访扬州城,你可愿意同去啊?”

陆渐离立刻下跪扣首,朗声道:“微臣愿伴圣人左右,万死不辞。”

“嗯,好,那就下去准备准备吧,既是微服私访,把家眷也一起带上,正好跟玲珑公主做个伴。”玲珑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儿,芳龄不过十三,最得盛宠。

“是,微臣告退。”陆渐离起身,退出大殿。

用完午膳,灵儿和灵云陪祖母说话。老夫人看着林灵儿,满眼忧心:“这都两三日了,你这脸上、身上怎么还不见好。”

林灵云施施然道:“祖母不用忧心,这晒伤三五日就见退,七日就差不多要全好了。”瞥一眼妹妹又打趣道:“让这红斑在她脸上多呆几日也好,看这小猴以后还敢大热天偷出去玩不。”

祖母忍不住哈哈哈笑,屋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也被惹的捂嘴偷笑,林灵儿羞的小脸通红,她大声嚷嚷:“我哪里是跑出去玩了,我明明是...”一想不对,赶紧改口道:“我哪里知道太阳会这么毒。”

祖母掩住笑,拍拍她的小手:“你这细皮嫩肉的,哪里晒的了太阳,下次出门定要仔细着撑把伞。”想了想又说:“等下让郑嬷嬷给你寻了管用的药膏来涂。”

一想到涂完药膏的瘙痒难忍,林灵儿赶紧摆手:“谢祖母关心,不过不用了,李涯给了我一罐百香阁里的脂膏,我用着挺见效的。”

闻言祖母笑盈盈的说:“那定是离儿差去买的,他也算有心了。既然你用着有效,且不可使懒,每日勤用着。”

“是,祖母。”林灵儿颇爽快的答应着,脑中却浮现出陆渐离那天奚落自己语气,才不相信他会有这样的好心呢。

祖孙三人正说着话,李涯进来作揖,恭声道:“禀老夫人,二奶奶,圣人命二爷下月初随圣驾到扬州出巡,需带上内眷,二爷差我回来先行禀告,届时一并送老夫人回扬州,老夫人,二奶奶可以开始准备行装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屋里人一时都静下来了,“什么,随圣人去扬州,我也要一起去?”林灵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

“是的,二奶奶,圣上特别要求带上二奶奶随行,路上和玲珑公主做个伴。”

林灵儿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下,上次出摊虽然吃苦不小,可总算让她摸出点门道了,明白了现下流行什么款式,几时出摊人比较多,这南下一趟,再回来怕是要到冬天了,届时她的小营生就要泡汤了。

陆老夫人略一沉吟,神色端肃起来:“圣人出巡要离儿随驾,可见离儿正得圣心,只是天威难测,这一路未必太平啊。”末了她看了一眼灵云,又担忧道:“现在离下月初不到一月,灵云的婚事是否来得及。”

林灵云面露难色,期期艾艾道:“若邻表哥毕竟侯府世子,要娶商户家的外孙女,委实要和家里周旋一番,幸得妹夫在朝中正当红,杜家自然高看一眼,若邻表哥说这一两日他大概能说服母亲。”

“好,好,如果杜家来下聘,咱们就以回扬州为由,尽快把婚事办妥,这样我才能安心的回去。”

林灵云不知何时眼上已经晕上一层雾气,她上前给祖母福礼道:“祖母和陆家的大恩大德,灵云无以为报,祖母回扬州之后,若是没有机会报答,灵云是要抱憾终身了。”

祖母上前握着她的手,嗔怪道:“傻孩子,咱们都是一家人,且莫如此说,人生的际遇一瞬万变,谁都说不准以后的事,我这老婆子说不定以后还会回来的。”

“嗯,祖母,灵云等您回来。”说着,泪珠跟着滚落下来,惹得祖母也眼前一热。

林灵儿突然打断两人道:“长姐,离出发扬州还有近一个月呢,到时再伤感也来得及。”

陆老夫人倏的回过神来,含泪笑道:“灵儿说的对,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还有一堆事等着张罗呢。”说着,就把回扬州事宜,一应安排下去。

过两三日,果然见杜府的喜婆上门求亲,因着对外宣传,林灵云父母双忘,自小归在陆老夫人屋里养着,故婚姻大事全凭祖母做主。

因着要在祖母归乡前办完婚礼,许多繁复的过程俱都取消,不能省的礼法两家尽快办理,终于在月底定了迎亲的日子。

杜若邻迎娶林灵云那天,上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烟雨朦胧中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红点,生活虽是凄风苦雨,还好有爱意绵绵。

窗外的雨珠落在芭蕉叶上,啪啪作响,一声一声打在林灵儿的心上。看着长姐终于嫁给了想嫁的人,她应该高兴,可是她的心却像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湿润,眼里的泪珠子也稀里哗啦滚落满地。

长姐嫁人了,她也要离开陆府了,她之前所有坚持的理由都不存在了,况且她还拿到了和离书,可以说,离开的理由很充足。

林府肯定是回不去了,她也不愿回去,她在这偌大的京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以后可以做点小营生,虽说第一次出师有点不利,还被那人讥嘲一番,可仿佛体内小商贩的封印被解除了,她心里还跃跃欲试。

待完成最后一件事吧,最后一次作为陆家人,把祖母平安送回扬州,陪他伴圣驾出巡。

当陆渐离推门进来的时候,林灵儿正蜷在卧榻上,哭的跟花猫似的。因为即将伴圣南下,他需在这之前,完成大庆国志的最后一部分,掌院事先没料到圣上会这个时候把他抽调走,为了在他走之前编撰完全书,特意抽调几个学士同他一起衣不解带的忙了快一个月,终于初见成效。也就是今天杜若邻结婚,他才得以回府。

看了一眼来人,林灵儿立刻把脸蛋埋到锦枕里,不想以大花脸示人,只是两边的肩膀还微微抽动着。

半晌无声,林灵儿偷偷抬起小脑袋,红肿的双眼倏的落入一谭深水里,她心跳一瞬归无,双方在彼此的眼睛里寻找自己,一时竟都没有移开眼睛。

“姐姐走了心里不好受?”他先开口,嗓音略带沙哑,却难得温柔。

“嗯。”她颔首落睫,抓着枕上的络子在手指绕啊绕。

“她嫁给了心悦之人,你应该替她高兴。”

“我知道。”

“过两日就要南下,要带的物件归置好了么?”

“归置好了。”

“这次南下,宫里有四人同去,圣人,淑妃,太子和六公主,圣人威严,你在他面前只多听少说,淑妃和善,在和她在一起不必太拘谨,但要注意分寸,太子不好接近,你自离他远远的就行,你主要是陪六公主,她纯真活泼,与你应是投缘,只是时刻要记住君臣有别,且不可大意了。”伴君如伴虎,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她牵扯进来,既然事已铸成,他只能全力护她周全。

林灵儿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这次微服私访无关紧要的附属,被他这么一分析,顿时感到其中的凶险,泪痕未干的脸色又浮出担忧的神情,怔怔望着对面的人。

“不用怕,我最近常在宫中走动,和这几位都面熟,如有不测,我设法替你转圜。”他伸手,拂去她两颊的泪痕。

温热的指腹划过面颊,摩挲生热,瓷白的小脸晕成绯红,她微微侧脸,刻意避开肌肤的碰触。

陆渐离讪讪缩手,心里如被大雨浸透了一样,潮润一片。

第三日南下的车队起行的日子,也是林灵云回门的日子。新婚夫妻只来得及给祖母磕个头,车队就要起行,两姐妹站在马车旁,俱都泪眼盈盈。

“灵儿,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且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万事听你夫君的。”这话林灵云说了几遍,还是不放心,恨不能刻在妹妹的脑门上。

“知道了,长姐。”若在平时,林灵儿早都要揶揄她了,可现在面对未知的路途,她只觉,长姐说什么都听不够。

姐妹俩正说着话,杜若邻别了陆渐离向这边走了过来,他轻轻的搀扶住悲痛的妻子,看了一眼林灵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一路与你太陌生,你只管依靠陆大人,他虽冷淡,却不是无情之人,你京中的宅子,我和灵云的婚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所以,你可以信任他。”

林灵儿眼睛突然瞪大两圈:“你说什么?京中的宅子是他买的,你和长姐的婚事也是他办的?”

杜若邻看着他,诚挚的点了点头:“是的,宅子是他帮你选的,我和灵云的婚事也是他想的办法,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和他不要有嫌隙,君威难测,上路之后,你必须毫无保留的依仗他,知道么?”

林灵儿抬头向前看,那个人正扶着祖母上车,在晨曦的沐浴中,灿的晃眼,好像真的可以安心依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