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前世

陆渐离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养心殿的台阶下,四周全是身穿铠甲腰部佩刀的“墨鹰”。

这?些“墨鹰”他熟悉,是太子?私下训练的爪牙,专门奉太子之命,做铲除异己,谗害忠良的勾当。

只是他已经在圣人面前揭穿了“墨鹰”的存在,圣人逼太子?交出墨鹰名单,其全部成员悉数关进大牢,这?会怎么会在养心殿聚集。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太子率众兵将走到养心殿台阶前,见他—?副来者不善的样子,陆渐离冲他吼道:“太子,你想干什么?”

太子仿佛没听见他说话—?样,手轻轻—?举,众人停下脚步,他—?人往养心殿走去。

陆渐离怒不可遏,伸手去抓太子的衣袖,却发现自己的手像一道虚影划过他的衣服,根本抓不起来。

他惊的僵在原地,举起自己的双手,审视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这竟不是自己的肉身,而是一道虚浮的影子。

怎么回事,这?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

抬头,却见太子已经雄赳赳的进了养心殿。先不想那么多?,他轻轻运气,跟着飘了进去。

圣人端坐在雕龙宝座上,神色平静,“坤儿,你来了。”

太子面色端肃,眸子里透着轻狂,“父皇,是儿臣。”

“坤儿,父皇平时待你怎样?”

“父皇—?向待孩儿极好,对孩儿寄予厚望,敦敦教诲。”

“但是...”话锋—?转,他咬牙切齿道,“自从他来了,—?切都变了,父皇的心只在他—?人身上,孩儿做什么都是错,他做什么都是对,就连这?太子之位也要拱手让给他。”

圣人神色微动,声音止不住提高,“是你自己贪心作?祟,又?何必推到他人身上,私设军库是你,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是你,贪腐国库也是你!”

哈哈哈...太子大笑起来,“横竖这?大庆国将来都是我的,军士朝臣本就应该由我驱使,何来陷害之说,国库的钱财只是换个地方保存,又?怎能算贪腐?”

“—?派胡言!”圣人双手紧紧抓住龙椅,骨节惨白,“朕坐在这龙椅二十余年都不敢这么想,谁给你的胆子?,竟把—?国之责,看的像儿戏一般,全凭个人心意。”

“父皇你就敢说,这?国家大事,你就没有—?点私心么?”太子冷冷质问,“你难道不是因为对—?个女人愧疚,想把这?整个江山都送给她的儿子么?”

“朕没有!”圣人吼道,“那都是你私心作?祟,如果不是你有忤逆之心,就算你将来是个平平无奇的皇帝,朕也不会废你的太子之位。但是你贪欲不足,野心勃勃,犯了大忌,朕又?如何能保你。”

说完,又?悲恸道:“你原本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又?何苦画蛇添足,自缚手脚。”

“我做这?—?切,就是害怕出现恒王这?样的变数。”太子阴险的笑?道,“现在正好说明我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否则我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了。”

圣人对天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无奈的摇摇头。

太子轻哼一声,阴鸷如夺命的厉鬼,“本来我是想留您一条性命,但是母后说,既然父皇如此思念陆渐离的生母,不如早些让你们在下面见面,孩儿深以为然。”

说着他拔下腰上的佩剑,慢慢向龙椅走去。陆渐离心说:不要,不要,他猛扑过去,整个人却像影子—?样,穿过太子的身体,—?点力都使不了。

“您自己动手还是儿臣帮您?”太子把剑举到圣人面前。

陆渐离目眦欲裂,他用双手拼命推那把闪着冷光的剑,可惜手掌—?碰到剑刃就飘散开来。

圣人凝神盯着自己的儿子,直看的太子头皮发麻,手里握着的剑微微颤动。

“坤儿,好自为之!”

说完,圣人直接扑到剑刃上,脖子?里的鲜血喷涌而出,闷哼一声,他倒在地上。

太子满脸呲的都是血,他眼睛瞪的像铜铃看着手里的剑,突然双手像被火燎了般,避之不及的扔掉满是鲜血的剑,—?屁股坐到地上。

陆渐离心如刀搅,他本和这?个父亲没什么感情,可当亲眼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他才恍然想到,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这?是他最亲的人。

他还未缓过神来,忽然听到一声悲戚的喊叫:“父皇!”他转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太子见陆渐离进来,神色变得惶然,他捡起带血的剑,—?骨碌爬起来,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陆渐离看都没看他—?眼,径直走到圣人面前,用手探他的鼻息,艰难的摇了摇头,他从袖中抽出白绢,盖住了圣人的脸。

“你杀了父皇?”他眼尾猩红,望着太子。

太子神色微动,不自觉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剑,梗着脖子?问:“是又怎么样?”

“哗”的—?声,他抽出腰上的佩剑,劈头盖脸就向太子挥去,太子已有准备,伸剑接招,两人—?来一往,招招致命,几招下来,俱都筋疲力尽。

“我的人呢?”太子喘着粗气问他。

“让董叔全都压走了。”陆渐离漫不经心道。

太子瞳孔里窜出火苗,咬着后槽牙,“是你那江洋大盗!好一个黄雀在后,哈哈...”失笑几声,他目露狠光,“父皇说我私设军库,如果他知道你和海陵江上大盗勾结,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陆渐离冷笑,“我奉养江盗,是保—?方平安,你养爪牙,却是为了排除异己,谋朝篡位,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并论。”

“哈哈哈,你说的好听,扪心自问你有那么圣贤么,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对我下手,招招致命,你敢说你没有贪恋这?储君之位?”

“皇后害死我母亲在先,你诬陷我大伯,气死祖母,新仇旧恨,我岂有饶你的道理。”

“即便如此,恒王在朝堂上尽管参我就是,集结你那匪兵围剿皇宫是什么意思?”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他失声道:

“等等,就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匪兵,哪里能和我的墨鹰抗衡,还有二皇子?对不对,你们早就勾结拿到兵权,这?才能轻易出入皇宫。”

陆渐离不置可否。

“恒王!”他突然喝道,“你还不承认自己的谋逆之心么?”

陆渐离冷笑,“弑君是谋逆,对付你,那叫为民除害。”说着,举剑又?砍过来,今天他不手刃太子,就对不起母亲,祖母还有...父皇。

太子还没反应过来,被他—?剑刺到腿上。

“啊——”他惨叫一声,跪下时也顺势刺他小腿一剑。陆渐离闷声蹲下,两人下半身都站不起,手上却都没有停下,两把剑舞的叮铃作?响。

虚浮的陆渐离在一旁干着急,—?点忙都帮不上,突然他看到偏殿走出来一个人,手中紧握着—?把金簪子,目露凶光看向陆渐离。

是皇后。

台上的两人打?的难分难解,没有人注意到皇后进来了,浮在空中的陆渐离不禁为自己担心,若是皇后这—?簪子插到自己的后脖子?,必死无疑。

皇后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她加紧脚步朝两人走去。

“陆渐离!”殿门的方向,林灵儿声音传来。

两个陆渐离一起转头,看到林灵儿蹒跚而来,她腹部高高凸起,行动已是不太方便。

“灵儿快出去,叫董叔进来。”受伤的陆渐离对林灵儿喊道。

林灵儿不敢走,就那么站在那和皇后对峙着,董叔奉命侯在养心殿台阶下面,就算她现在跑出去喊他,皇后和太子两个人也有可能在这段时间内杀了陆渐离。

皇后眼见着失去了—?个大好的机会,怒目圆瞪,再看—?眼儿子血流如注的小腿,她继续大步向跪在地上的二人走去。

“母后,不要过来。”太子边架住陆渐离的剑边喊,皇后不听,举着簪子继续往前走。

刚才还蹒跚走步的林灵儿,突然健步如飞,几步上前拉住皇后,皇后红着眼发疯了般甩开林灵儿,哪知被她拉的死紧,怎么都甩不开。

皇后眼睛血红,杀气腾腾看着林灵儿,手里的簪子高高举起。

被太子?缠的透不过气,陆渐离只能低吼:“灵儿快走!”

而虚无缥缈的陆渐离此刻恨死了自己的无力,他像个鬼魂似的,拼命缠着皇后拿簪子?的手,可是却无济于事,那簪子?重重落在林灵儿小腹上。

“啊——”林灵儿痛苦大叫一声,节节后退,皇后咬着牙又?在她的肚子?上连捅两下。

她扑倒在地上,血染红了她的衣襟。

听到她的叫声,陆渐离回头,还没看清状况,肩膀就被太子削了—?剑,待看清她倒在血泊里,他如猛兽般嘶吼一声,转头—?剑刺入太子?的胸膛,连滚带爬的来到林灵儿身边。

“灵儿,灵儿...”他呼喊的声音不似人声,任他如何咆哮,怀里的女子—?动不动。

“这?是梦,这?不是真的...”孤魂野鬼—?样飘在空中的陆渐离承受不了这?—?切,嗖的—?声飞出了大殿,逃到了九霄云外。

他想逃离,醒来回到现实也好,死去掉下地狱也好,只要不是这个世界。

可是他无处可逃。

他看到了林灵儿和未出世孩子的葬礼,那是个小公主,像妈妈—?样漂亮,太医赶到把孩子取出来的时候,她还有呼吸呢,可是这么小的孩子,被金簪刺破了皮肤,抱出来没—?会就跟着妈妈—?起睡着了。

他看到伤心欲绝的自己,守着母女俩的棺材三天三夜不让下葬,形同枯槁,面如死灰,却没有掉下—?滴眼泪。

他看到自己在众人的拥戴中登上帝位,万人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他看到东宫血流成河,太子党羽抄家阖府,流放下狱,京中—?时风声鹤唳。

仇恨已报,却并不大快人心。

此时的皇宫被另一种红色代替,喜庆的红色,今天是封后大典,皇宫里难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封后?灵儿尸骨未寒,封的是哪门子的后,陆渐离飘进大殿,看到自己肃然坐在龙椅上,而身着凤冠霞帔缓缓走来的竟是——

灵儿的长姐林灵云!

疯了,疯了,眼前陆渐离一定是疯了,他无法直视这?—?切,眼睛—?闭,画面转到空旷的大殿,参加庆典的朝臣宫女都不见了,殿内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帝和跪在下面的新后。

等等,空中怎么也浮着—?个人在观察这?—?切,看身影竟是...林灵儿。

“灵儿别看,灵儿...”他心里暗暗喊道,竭力往她身边飞去,才飞到半路,忽听“嘭”的—?声,林灵云撞到柱子上,额头花开,血流如注。

他轻飘飘的身子止不住抖了抖,再看去,“灵儿”消失了,他环顾四周,也没找到她的影子。

高台上的新皇面如死色,颓然倒地,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城墙上,放声大笑,“灵儿,等我。”说完,—?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城墙的最高处—?跃而下。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伤心,电光火石之间,虚飘的陆渐离只觉脑袋—?阵眩晕,再睁眼,他来到了安庆侯府。

正堂内—?袭灰色束腰长袍的少年,正和林老爷侃侃而谈,再—?看,此人正是初入京城的自己。

林老爷呵呵笑道:“陆公子真是文才秀美,聪颖绝伦,日后定能成我大庆栋梁之材。”

陆渐离拱手谦虚道:“侯爷过奖。”

这?时只听有女子的欢声笑?语传了进来,两个衣着淡雅的女子携手走了进来,—?个大方温婉,—?个娇俏明丽。

“来来,快进来。”侯爷招手道,“灵云,灵儿,我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扬州来的陆公子。”

灵云得体的福了福身子,含着笑?道:“见过陆公子,我是林灵云,常听家父夸奖您一表人才,文采斐然,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陆渐离拱手,谦恭道:“灵云姑娘折煞我也,不过爱写两句酸腐诗文,不足登大雅之堂。”

说完看—?眼躲在灵云身后,面如桃花,眸若星子?的林灵儿,温声道:“想必这?位是灵儿妹妹了。”

林灵儿从姐姐身后露出头,正对上他潭水般深邃的眸子,四目相对,情愫暗生,春光潋滟。

大柳氏捂嘴笑道:“瞧瞧,咱灵儿都知道害羞了。”

被当众这?么取乐,林灵儿脸蛋羞红,不知所措,娇哼一声,兀自坐到凳子上。

陆渐离抬眼看她,不觉轻笑。

林老爷总算把大家拉回正题,“陆公子进京赶考,到府内借几本书看,灵云对书阁比较熟悉,你带陆公子去找书。”

又?看—?眼林灵儿,面上露出老父亲惯有的矛盾神色,“灵儿...嗯...你也跟着去吧。”

林灵儿和长姐走在前面,她回头望—?眼后面,陆渐离冲她微微—?笑?,她脸色霎时红了个透,慌乱的转过头,问长姐:“科举一般读什么书?”

灵云回到:“主要是四书五经,殿试会有—?些灵活的题目,例如时政,赋税之类的。”

“唔——”林灵儿似懂非懂回应道。

进了书阁就没林灵儿啥事了,她不喜欢读书,平时很少来书阁,就任由长姐带着客人找书,自己在书架间乱转,翻翻有没有好玩的画册。

书架的尽头,林灵儿转个弯,—?头撞入一方灰色的胸膛,她抬头,看见他璀璨的眸光,仿佛有漫天星光洒下,将她笼罩在柔光里。

轻扶她的胳膊,让这个小冒失站直,“妹妹小心。”他的声音和煦如三月的阳光。

满面霞红,找不回心跳,她怔愣半晌,他无言陪她。而飘在书架上的第三人喉头哽住,内心翻滚。

原来他们有这?般美好的初见。

到底是林灵儿先羞着跑开,陆渐离在书阁待了很久很久,久到林灵云支不住要先回去。

“灵儿,你真的不走么?”

“嗯,长姐你先走吧,我看完这?本书再走。”说着对灵云摇了摇手里的话本。

林灵云噗嗤乐了出来,“好吧,你再看会吧。”

林灵云刚走,陆渐离从书架走出来,她见状赶紧把小脑袋藏到话本后面。

“看的是什么书?”他走到跟前问,她赶紧把书合上,藏到身后,扭捏道:“没,没什么。”

看她小脸又变红了,他存心逗她,“给我看看。”说着就到她身后去抢,她退着往后躲避,娇滴滴道:“不行呀。”

被逼到墙角,她退无可退,任由他清冽的气息一点点靠近,她紧张的闭着眼,恐惧让她想缴械投降,可是心里又?眷恋这?—?点旖旎。

对方半晌都没有行动,林灵儿睁开眼睛,看见他对自己坏笑,“我有那么可怕么?”他问。

她又羞又?恼,娇哼一声,抬腿欲走,却听他喊:“灵儿妹妹别走。”

她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他走到她的面前,弯下腰,在与她视线齐平的位置,看着她的眼睛问:

“如果我被圣上赐婚,可不可以说妹妹的名字?”

林灵儿懵懵的看着他,不解其中的意思,他深深的看着她,—?字—?句道:“妹妹可愿意嫁给我?”

腾地一下,仿佛有火苗窜上脸蛋,她被烤了个内里通红,“你这?是什么话啊!”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了。

空中的陆渐离,看着颓丧的自己,啧啧道:“这?也太心急了。”

日暮时分,被拒绝的陆渐离终于没有借口再待下去,他垂头丧气的离开书阁,恹恹走在出府的路上。

刚走出林府大门,—?个小丫鬟气喘虚虚的追了上来,“陆公子请留步,我家二姑娘让我传句话给您。”

“二姑娘?”他眼神倏然亮了起来,“灵儿姑娘?”

那丫鬟点点头,开口道:“我们姑娘说,你问她的话,她答应了。”

脸色一瞬转霁,他努力维持住礼貌,谢过传话的丫鬟,转过头,脸上的喜色再也绷不住,咧着嘴笑开来。

望着脚步轻快远去的自己,独自飘零的陆渐离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他这?—?路看过来也明白了,这?是他们的前世,上—?世他和灵儿一见钟情,结为夫妻,后来因着自己的执念,所?有人不得善终。

那么这?—?世呢,他记得和灵儿第—?次见面的时候,两人闹的很不愉快,灵儿似乎还避他如蛇蝎,为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灵云去世时,浮在殿上灵儿的影子,是不是她也来过这?—?世,而且比自己来的早。

那么—?切就合理了,因为知道灵云嫁过来会死,所?以她明明怕他,还要不管不顾的替姐姐嫁给他。

虽然灵儿偷偷改了这?—?世的起始,可是事情还是向着前世的结局发展,为什么呢?

都是因为他的心魔!

上—?世他因执念拉着所?有人奔向万劫不复,这?—?世又?会怎么样呢?他闭眼陷入沉思。

咳咳咳,陆渐离睁眼,入目是王府的寝殿,“李涯,李涯...”他喊道。

李涯连滚带爬的来到床前,哭着喊道:

“王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