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春水去?拎了两坛酒,回来见楚留香还在吹笛，等他吹完，推开?坛封。

“赏脸吗？”

笛子在楚留香指间转了一圈，他的视线从?酒移到赫连春水脸上,笑容一如既往,“乐意奉陪。”

楚留香想，也许是赫连春水追逐息红泪的过程中也有过他这样的失意,一时触动心绪,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陪他喝酒。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祝红尘占了他在息红泪身边的位置，赫连春水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

他微微失神。

他向来自诩浪子,四海为家,何处都可?去?,从?来没有过无处可?去?的想法，没想到今时今日却有飘零之感，找不到家在何处，不如说他想推开?的那扇门紧紧闭合。

他无计可?施,却又徘徊不去?。

若是早知道今日,那天?他一定老老实实在家睡觉,绝对不趁着夜色出门散步。

酒助谈性，半坛酒下肚了,赫连春水就开?始劝他，不要总是在祝红尘身边打转，看他，当年息红泪对他无意的时候，他不忍叫她?为难，虽然百般舍不得,但是也没有纠缠。

赫连春水出身侯府，贵介公子，难得心性很好，很尊重人，待江湖上的朋友既真诚又实在，他劝楚留香斟酌着用词，不想刺伤他，但是最后还是带出了点真实想法。

纠缠。

盗帅楚留香纠缠女子，说出去?简直令人发笑。赫连春水回过味来，也觉得这么说不准确，但是酒意上头，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词了。

楚留香倒没生气：“她?与尊夫人不同?，我若是跑的远远的，只怕她?都想不起我这么个人来。”

要说赫连春水与息红泪成亲也有一段日子了，听到别人称呼息红泪尊夫人，心中还是甜滋滋的，然后才琢磨楚留香的话，想起过去?那段时光，感叹道：“有什么不同?呢？我不在的时候，红泪恐怕也不会想我。”

他喝口酒，又说：“其实你比我有优势，没有戚少?商那样的情?敌，不对，这也说不准。”

与祝红尘走得近的不提陆小凤和李寻欢，就说这苏梦枕，前些日子红泪还提过。

“你多注意苏梦枕啊。”

楚留香失笑，不是笑赫连春水，而是笑早先也如此怀疑过的自己。

“他们彼此无意，朋友而已。”

赫连春水不是很赞同?，“男女之间单纯的朋友？你竟然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楚留香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唇边蔓延出笑意，沉默片刻才说：“你知道有些女人并?不会在乎男人，而喜欢女人，有些男人也不会在乎女人，喜欢男人吗？”

“磨镜之好，断袖之癖，古来有之，你说这些做什么？”赫连春水不懂他的意思。

楚留香没有回答，又抛出一个问题：“你觉得这是病吗？或者我换种问法，这是正常的吗？”

赫连春水：“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怎么能用病或者正常与否来定义，里面?必然有情?意在，想来香帅不该是如此迂腐之人。”

要是楚留香像世间俗人，谈起同?性相好便高高在上给予批判，那赫连春水倒要重新审视这个人了。

楚留香轻笑：“既然你也认可?爱情?不需要划分男女，那为什么对友情?是另一个标准？”

赫连春水如梦方醒。

他平生最烦老夫子嘴里的规矩教条，对于同?性之间的那点事不说绝对拥护，但只要有陈旧的言论出来，他必然会跳出来抨击。

他以为自己开?明，与众不同?。

迂腐之人竟是他自己。

想想方才说的话，男女之间没有单纯的友谊，不正是昔日他最不屑的腐朽言论？

赫连春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说点什么找补一下，他看到楚留香因想到什么而微笑的模样，眼熟无比，福至心灵道：“你这算是现学现卖吗？”

“你发现了。”

“你连藏都不藏，我又不是傻子！”

楚留香没有多说，自顾自地?喝着酒，他确实有点在意苏梦枕，他和祝红尘某些方面?很像，当初柳无眉欲要杀她?，她?明明恶战一番，遍体鳞伤，仍然要撑着身体找上拥翠山庄算账，与苏梦枕受六分半堂伏击，拖着病体跑到劲敌香堂里杀人，是何等的相似。

小心地?试探，于是便有了以上的对话。

他辗转于花丛之间，也曾经喜欢过那些娇艳动人的花朵，这份喜欢经不起千篇一律的消磨，很快便没有了，唯有那一朵，每天?看仿佛都是新面?孔，每多了解一点，就愈发无法割舍。

赫连春水看穿他的炫耀，却没多说什么，想要炫耀，炫耀一下又小气地?藏起来，不再让人多看，他也有过这样的小心思，哪能看不出来？

抱得美?人归的人不跟单身狗计较。

楚留香回味完了，调侃他一句，“你一向不多看别的女人，这种话是尊夫人说的？”

“是又如何？”赫连春水想起那糟心的情?敌，直接怼了回去?。

嫉妒至极的时候他都想杀了戚少?商，被父亲训斥竟是小女儿?心思，赫连春水不以为然，男人女人有什么不同?？想要除掉占据心爱之人全部的存在那不是人之常情?吗？情?字面?前，众生平等。

他自小有主意，想法与汴京大多贵族出身的男儿?不同?，口才极好，能将自己的想法说得清楚明白。

直接说了，三十岁的赫连将军吵不过九岁的儿?子，更何况那时候赫连春水也二十多了。

不知道多少?次被顶撞的赫连将军赏了儿?子最爱吃的家法，嚷嚷着老子不管你了，便没了下文。而赫连春水却被这不轻不重的家法打醒了，放弃突兀冒出来的阴暗想法。

戚少?商着实是个重情?重义又有担当的人，赫连春水没法下手，他要争，争就是等，后来他等到戚少?商一手好牌打烂，明明有了息红泪却还是到外面?拈花惹草，搞得息红泪直接与他决裂，断了那份心思。

对此，楚留香苦笑。

他们的情?况不一样，或许应该说他与赫连春水的情?况不同?。

赫连春水最初踏入江湖，喜欢的第一个女人就是息红泪，当年心悦息红泪的又岂止他一人？息红泪出了诸多难题，确实难倒了很多英雄好汉，唯独赫连春水闯过了难关，倒叫息红泪下不来台，毕竟她?的本意是让人知难而退，赫连春水看出来了，表了心意又飘然离去?，刷了满满的好感度。

创建毁诺城的过程中，赫连春水明里暗里帮了很多忙，用情?至深终于打动对戚少?商断了念想的息红泪，从?而有了今天?。

而楚留香，他的情?史太丰富了，丰富到最开?始祝红尘都没想过要跟他交朋友，只做泛泛之交，认识久了，虽然有了改观，却不涉及任何男女之情?。

祝红尘和息红泪是一样的人，不会被出色的容貌和盗帅的威名?所迷惑，对于感情?，她?们的选择都趋于纯粹，宁缺毋滥，所以息红泪选了即便出身名?门，也没有什么过去?的赫连春水，打从?一开?始她?们便看不惯男女之间的顺水推舟和逢场作戏。

赫连春水哑然。

他没想到楚留香这么明白，转念一想这才正常，楚留香就该是这样的，他也许会喜欢上某个姑娘，但在这份感情?中依旧保持清醒理?智。

这条死?路一眼看到头，他却不能脱身，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你不用如此悲观，凡事没有绝对。”

他还想用他和息红泪做例子，却见楚留香摇摇头，笑道：“不是悲观，我喜欢的姑娘，我了解。”

不知道为什么，赫连春水听了这句话，心里堵得慌，为了掩盖过去?，他狠狠灌了一口酒，“你该离她?远点。”

楚留香含笑看过去?，“这也是经验吗？”

赫连春水被他揶揄的目光看得有些恼怒，这人怎么回事啊？他好心安慰，还打趣他？一次就够了，这次还来！当他没脾气的？

也许是成亲之后太过志得意满了，这位绰号赫连小妖的小将军少?了些妖气，多了些平稳从?容，被明目张胆地?打趣，怒也只怒一瞬，转眼间平复下来。

成功人士不跟这种独守空闺的计较，而且赫连春水细一想明白了楚留香的意思。

当年他的离开?除了体谅息红泪以外，还有一重，那点男儿?傲慢作祟，他想拿得起，也放的下。

然后失败了。

感情?没有淡化，思念却与日俱增，啃食着心脏。

赫连春水有点不是滋味。

他走过的路，这人都正在走，他更该明白，对这种人说放下该有多痛苦，他不该说得那么轻松，那更像是对过去?自己的一种践踏。

赫连春水的放下是因为息红泪的婉拒，楚留香的放下则是来源于他是个有成熟自我管理?能力的人。

发觉心动，他带着好奇回想走过的路，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动的心，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动心了，过去?每一幕都笼上一层令人欣喜的情?愫。

他或许已经忘了柳无眉与李玉函设计七次置他于死?地?的凶险，他本来就不是个记仇的人，但是他记得，满厅的人包括他的妹妹和兄弟要他放过始作俑者之时，那姑娘脸上骤然浮现的愠怒。

她?在为她?打抱不平。

这些年来，楚留香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几乎神化，没有人能伤到楚留香，楚留香什么都能解决，人们信赖他，依靠他，倒是头一次有人为他不平。

那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可?惜当时他没有多想。

她?嫉恶如仇，要是旁人让她?不舒服了，她?肯定也要让对方尝到五分滋味，当时他很担心她?对着他三个义妹和胡铁花一通开?火，他两边为难。

可?是她?没有。

他听到了她?与陆小凤的对话，更多的了解了她?手段酷烈之下藏着的细致温柔。

甚至不可?避免地?陷入自作多情?之中。

然而她?大闹兴云庄，他看到了她?对朋友的维护基本上是一样的。

那段时间颇有几分彷徨，不知是进是退，大概是太自信了，他选了顺其自然，不进不退，被陆小凤看穿的时候，他还暗自怀疑，难道他有那么明显吗？

陆小凤当时就觉得楚留香太飘了，江湖路上找新鲜便罢了，情?路上还敢这么干，祝红尘那是能顺其自然的人吗？

不过要是人能在情?字上保持清醒，情?也不会是情?了，到了后面?，他干脆看热闹，反正吃亏的不会是祝红尘。

虽说香帅也是他的朋友，但是算一算，还是祝红尘跟他的交情?更好一点点。

嗯，亿点点。

陆小凤看热闹看到薛冰离去?，方才明白飘的人竟是他自己。

那些暂且不提，回过头看看，楚留香发觉了陆小凤看出来的事，却不完全认同?，陆小凤或许以为他是为了找江湖上没有的刺激，放任情?潮蔓延，楚留香却觉得即便是初出江湖，他依然会动心，就像陆小凤对薛冰，不在乎早晚。

有酒有故事，一醉方休，今晚说的话，不会再入第三人的耳朵。

酒没了，他们随便钻进镇上客栈的酒窖接着喝，天?亮了，扔下银票。

赫连春水对这位年长他几岁的江湖前辈多了几分了解，暗自叹息，过去?真是看轻了楚留香，多情?的人一旦专情?起来，真是令人唏嘘。

以前祈祷他能打动祝红尘，纯粹是不想有人跟他抢息红泪，现在更增添了真心实意的祝福。

第二天?他回到息红泪身边，看到了一个眼圈红肿的老婆，瞬间忘了自己打不过祝红尘，好悬没有提着枪找她?拼命，叫息红泪拦下了，从?她?口中得到了武者的破碎虚空以及祝红尘很有可?能不会久留的消息。

难怪她?这种算是有眼色的人会占了他的位置。

可?是，楚留香怎么办？

赫连春水担心起来。

楚留香要是知道，只怕又要笑他，然后笑着说这一天?他早有预料。

感情?这种事，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

他留不住祝红尘，过去?那么多女人也留不住楚留香，都是很寻常的事。

他能怎么办？只能闭关翻出来铁血大旗门，也就是家传武功，再往深里练练了。

很久之后，赫连春水再也没有楚留香的消息。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