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冬风刺骨,绵绵密密地打在脸上,涩涩地疼。

沈夕走过北京城最?宽阔的长?安街,只觉得寒风卷起?的细小的砂砾,依然在空中簌簌地扑面而来。他想起?四百年后,路过的长?安街。宽阔平整,再无一丝尘迹。

沈夕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里的北京城,永远是乌云压顶,遮天蔽日。

他看不到天,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终于走到东城的骆家大宅外?。

宅门高耸,门扇紧闭。

他曾在这里长?到十六岁,无数的日子?在这宽阔的大门出出进进。他时他尚不过是个无力掌控自己人生的少年,任凭打骂摧残,也?从没?有?想过离开这宅门的念头。直到义兄差点戳瞎了他的右眼?。

少年的心里才第一次生出一份去意。若不是十六岁离家,恐怕他最?终只剩下被抬出这宅门的下场。

沈夕微微抿了抿唇。

几乎多日不见的冰冷犀利,又爬上他飞挑的眉间眼?角。他暗自地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朝着骆家屹立高耸的宅门,大步走了过去。

门环扣响。

守门的仆人开了一丝小缝隙,露出半张脸出来:“谁呀……”

沈夕一脚就卡住门扇。

那仆人一眼?看到门外?立得居然是沈夕,又惊又吓手都抖得:“二……二少爷……你……你不是……死死死了吗……”

仆人应是听说了诏狱那日的火,全都当沈夕已与东林党徒全都葬身火海了。

沈夕根本不想与他解释。

一掌拍在门上。

仆人还想关门呢,结果被这一掌震得门扇砰地一下打在肋骨上,差点把仆人翻过去。

仆人倒在地上,挣扎地叫:“二少爷,你……你不能进去!二少爷!”

沈夕已大步踏进骆宅。

仆人在他身后放声?大叫:“来人啊!来人!二少爷闯进来了,二少爷!”

被惊动的一进院落里,骆家的大管家,各门房里当值的仆役,全都匆匆地奔了出来。人乌泱乌泱的,直接就在一进院子?里围了个团。

大管家匆匆奔上来,手都是抖的:“二少爷,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诏狱那日遭了难吗?我们?都去给二少爷烧过纸了……”

大管家一边说,一边暗地里摆手。

身后几丛家仆、家丁,看到大管家的示下,几个先匆匆跑进内院去报信,几个就转身去抄家伙了。

沈夕对大管家很?是熟悉。

他那背在身后的手势,沈夕不看也?能知他要?做什么。想动手?不先问问他手中的绣春刀吗?

沈夕冷冷扯了一下唇角:“真是抱歉。让大管家破费了。可惜我沈夕……”

“……黄泉路上不收我!”

他冷目朝着大管家一横。

大管家立时就被吓得心头咯噔一响。少年自幼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这样犀利的眼?神,大管家一看便知道?了。这根本不是上门来叙旧的目光,这是来寻仇了!大管家有?些?胆战,毕竟十六岁离开的少年,再归来,已是锦衣卫中一等一的高手了!

大管家陪笑:“二少爷别这样,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大管家还想哄沈夕,却没?想到从二进内院里的偏门,骆安顺直接拎着刀就冲出来了。

“谁与他是一家人!”骆安顺怒目,声?若洪钟。

沈夕抬头。

一眼?看到骆安顺身上一身的镇抚大人的大红补缀官服,已不再是锦衣卫所穿的飞鱼千户,高升至正五品的朝中大员了。

可是这红彤彤的大红官服,竟然是用他“私通乱党”,“大义灭亲”,踩着他沈夕的尸首爬升上去的!一瞬间沈夕便觉得骆安顺身上的官服如鲜血一般刺目,扎得他眼?珠疼痛,几乎要?爆出血来。

骆安顺则看到他的义弟,冷笑:“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看来诏狱那日的烈火,我实?在是手下留了情。当日就该干柴再加油,把整个诏狱全都烧个精光!你这只没?人要?的丧家犬,命真是大得不得了!”

沈夕一双凤目都红了。

不是被眼?泪憋红了眼?圈,而是被心头的怒火,腾腾地烧红了!

他平素是极冷静的人。话少,镇定。即使是执行公务时,杀人出刀,也?绝少会有?这样沸腾的目光。但是这一刻,骆安顺的话,真真正正激怒了沈夕。他双目澄红,手中的绣春刀在刀鞘中呜呜颤动,沈夕——要?杀人了!

骆安顺还不知死活地挑衅他:“想杀我吗?给你一百个胆子?!”

骆安顺的话音还没?落,沈夕一脚飞过去!

骆安顺几乎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一脚迎面重重地踹到心窝子?里!人整个是飞出去的,砰地一声?撞在院落的侧门上,撞得身后的院墙都砰地一大声?!

骆安顺惨叫:“沈夕!你敢动手!来人,给我杀了他!反下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众多已抄了刀棍的家丁,呼地一下全朝着沈夕围过来。

沈夕动作却如闪电,手中的绣春刀哗地一下飞出刀鞘,一手拎住骆安顺,唰地一声?将刀架到骆安顺的脖子?上,一侧身便闪进了内院,接着砰地一脚将侧门重重踢上!

骆安顺被沈夕一招反制,简直魂飞魄散。

他知道?他这个义弟武功盖世,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竟一招,就能控制住他。骆安顺本还想仗着在自己家里,帮手众多,沈夕绝不敢对他如何,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沈夕的绣春刀一下压在他的颈子?上,刀刃便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夕,你敢杀我!你若杀了我,娘都不会放过你!”骆安顺大力挣扎,抬肘就想捣击沈夕。

沈夕单手,砰砰砰三招便摁住骆安顺。

话都没?有?一句,手中的绣春刀便在骆安顺的颈子?上一抹,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骆安顺差点死过去。

鲜血淋漓着洒到他的官服上。沈夕没?有?下狠手,割破了他的皮肤血管,还没?有?割断他的喉咙。骆安顺大喘,放声?呼救:“救命——沈夕要?杀我,沈夕要?杀我!”

沈夕敛目。

未开口?却觉得身后气流突然振响。

沈夕摁着骆安顺,移动没?有?那么方便,他才侧身护住自己的后背,却不防得被一条巨长?的麒麟鞭,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腿窝里!

沈夕吃痛,手一松便放开了骆安顺,连他自己都单膝跪倒在地上。

骆安顺滚到一侧,立刻被家丁连拖带拽,拉离沈夕的周围。

沈夕抬头,养父骆之城,手握着一柄长?长?的麒麟鞭,铜目红脸,站在沈夕的面前。

骆之城已升任统领京都内外?十二卫的都指挥使,虽未穿官服但威风凛凛,气场八面。他怒目瞠视着打上门来的养子?,低声?咆哮:“孽畜!谁给你的胆量,竟让你闯我骆家!我养你十六载,是教你伤我子?,踢我家门的吗?!”

沈夕单膝跪在地上。

他曾经很?怕骆之城,在他幼年的记忆中,自己尚是个无力反抗的小娃娃时,骆之城总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红脸,铜目,眼?神像贴在门上的门神一般可怕。骆之城从来不对他笑,每次将他拎过来的时候,都是棍棒相加。他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开始挨打时还会哭着求饶,打到后来,打到成了少年,他便再也?一声?不吭,跪地任他痛打了。

所以,每次看到骆之城,沈夕的记忆里,都是疼痛,伤疤。

但是今日,他抬起?头,直直面对着骆之城:“你养我十六载,为的便是利用我,踩着我的性命让骆家鸡犬高升吗?”

沈夕问得冷静。但却格外?犀利。

骆之城大怒,手中的长?鞭啪地一下便朝着沈夕的后背狠狠地挥过去:“孽畜!你敢如此对你的父亲讲话!”

长?鞭上带着尖锐的倒刺,狠狠地抽在沈夕的背上,隔着衣衫都能刮出鲜血来。

沈夕没?动,狠狠地担了这一鞭。

“你还能算是我父?”沈夕冷笑。

骆之城大怒,又一鞭狠狠地抽过去!

沈夕挺背。

又狠狠地受了这一鞭子?。

“今日我进骆家,便已是最?后一次。从此我踏出骆家大门,再与你们?无任何相干!骆指挥使大人今后若要?再踩着我沈夕的头颅尸首往上爬,我便不会再客气了。”沈夕冷声?。

骆之城震怒,狠狠地一鞭又抽过去:“你胆子?大了!敢威胁我了!”

啪!

麒麟鞭在空中飞出惊天响动,狠狠地再鞭在沈夕的背上!

沈夕咬牙,受了!

沈夕站起?身来,冷冷:“我已受了你三鞭,养育之恩已还,此后再见,便是生死了!”

骆之城又想挥鞭子?,却没?想到沈夕飞起?一脚,一脚踩中骆之城手中的长?鞭!骆之城大惊,还想挣扎,没?想到少年早已长?成了男人,沈夕死死地踩住他的鞭角,骆之城便一下也?不能再拔动。

骆之城大骇,这才发现,往日不是沈夕打不过他,而是沈夕不想与他动手!

沈夕瞪着骆之城:“骆大人,你最?好祈祷我别找到自己的身世,若我知道?了我的真正来历,若我家世父母与骆大人和骆宅有?一丝相关,别怪我……屠了骆宅!”

骆之城大骇!

“你——你——”

骆之城被沈夕气得瞪圆双目。

而万没?想到的是,内院里的骆夫人,听到了外?院的惊动,早已扶着丫头匆匆地赶出来。结果骆夫人出了外?院,竟看到自己的长?子?被割得满身是血,自己的丈夫被压制在院中,而动了手的,真真是她曾经给了一口?饭养活的义子?沈夕!

骆夫人大怒,不由分说直接冲到沈夕面前,抬手就狠狠地给了沈夕一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特别响亮!

生生地刮在沈夕俊美的脸颊上,登时便浮现出红彤彤的五个掌印。

如果刚刚那一刻,沈夕对骆家还有?一丝丝的侧隐之心。这一响亮的耳光之后,没?有?了。所有?十六年的一切,烟消云散。

沈夕倒退了一步。

看了骆夫人一眼?。

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人好可怜,呜呜呜。

他为什么这么可怜,我真是魔鬼,呜呜呜……

【谢谢大家昨天都冒泡了,我以为我真的要单机到完结呢。好感动。

出差回来了,明天日万。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