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程安平(微修)
掌柜捧着玉牌,在柜台的莲花灯上一照,玉牌右下角显出一个“春”字,真货无疑。
掌柜双手递还玉牌:“失礼了,您请跟我来,咱们里间说话。”
掌柜带着谢韫上了三楼,穿过走廊到后院,经过三个阵法。
他一边引路一边笑着说:“都是寻常货色,未必能让尊驾满意,您好好挑一挑。”
“我们这儿的规矩多,”掌柜一边觑着谢韫,一边斟酌用词,“不知道尊驾是不是第一次来,先听小的啰嗦几句。”
“我们这儿的东西不能带到外头去,最近麻烦比较多,没太多选择,尊驾见谅。”
谢韫听得直皱眉,“知道了,别那么多废话。”
掌柜陪着笑,“您想要什么样的?”
谢韫想起孟白雀的叮嘱:“长得最好的,对了,我不喜欢女修。”
掌柜心里立刻有了数。
他们从回春门正堂走到了一处小院落,院子上空笼罩着禁制结界,但没有守卫。
掌柜正要推开一间药房的门,身后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没用的东西!”
一名炉鼎恰好被抛出来,砸在谢韫和掌柜的身后。
炉鼎是个男修,他生得极俊美,再差的脸色都挡不住五官精致。
他捂住半张脸坐起来,碰在地上的额头汩汩流着血,他连忙擦干净脸上的血,伤口不干净,他一边擦一边渗血。
谢韫抬头,看见药房里走出两个身影,还都是谢韫的熟人——
一个是满脸不耐烦的魏家少主,另一个则是略带尴尬的谢宇飞。
魏家少主:“你一个鱼欢宗的魔修,多看你一眼都脏了我的眼,还往我身上挨。”
他转向谢宇飞,“让你见笑了,没想到今天送上来的是这么个货色,还扫了你的兴。”
谢宇飞心里不太舒服,他巡夜的几日和魏家人处得不错,魏驰远今天带他来回春门找新鲜,谢宇飞心里想着偶遇孟白雀,答应了魏驰远,没想到魏驰远居然带他来找这种“新鲜”。
虽然来过几次,但都是都避开了孟白雀,这次可不确定孟白雀不在回春门。他虽然不讨厌那个女炉鼎,但是不可能为了一个资质平平的炉鼎放弃孟白雀。
谢宇飞就坐立难安,如果被孟白雀看见,他再想接触孟白雀就难了。
何况他对男人根本没有兴趣。
谢宇飞:“不妨事。他也不是故意来的,算了吧。”
炉鼎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谢宇飞,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帮自己说话,他眼含希冀,感激地看了眼谢宇飞。
他抿起嘴,不时瞥一眼谢宇飞。
谢宇飞冲他笑了一下。
炉鼎眼睛一亮,忍不住想向谢宇飞挪了一步。
掌柜眼看魏驰远不肯罢休,向谢韫告罪:“小的去处理一下,免得扰了您的性质。”
谢韫:“我就要他。”
掌柜一看那魔修的脸,了然一笑:“小的知道了,这就带他过来。”
谢韫走了两步,歪在亭柱上。
掌柜快步走过去:“两位。”
谢宇飞还了个礼:“掌柜。”
魏驰远懒洋洋的:“送两个鲜亮的女修上来,我不喜欢男人。”
掌柜面露为难,尴尬道:“不敢欺瞒两位老祖,昨日回春门出事,有几个炉鼎趁乱逃跑,虽然没跑出去,但也都扣起来不许见人了。今天能出来的,只有这几个。”
实际上回春门甚至打算换一批炉鼎,只是每天都有客人来,回春门不敢得罪六大世家,所以放出几个被驯服了的炉鼎出来。
魏驰远:“怎么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有昨天跑出去那个魔修,到现在没有抓回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说漏嘴。”
掌柜:“那是个魔修,即便闹出来,又有几个人会信魔修的鬼话?何况他被喂了哑药,一时半会儿治不好。”
谢宇飞忍住内心的厌烦,要不是看上魏家的势力,他真的不想和魏驰远这种磕丹药睡炉鼎才勉强晋升元婴的废物接触。
谢宇飞道:“魏兄,晚上还要夜巡,万一沾染了魔气,被城主府的修士辨认出来,麻烦就大了。”
魏驰远差点笑出来:“你以为城主府什么都不知道吗?算了算了,今天也是扫兴,回去吧。”
谢宇飞点头。
掌柜暗自松了口气,他真的不敢得罪这些世家子:“扫两位的兴致了,下次一定给两位安排好的。”
魏驰远厌烦地扫了眼炉鼎,和谢宇飞一起离开。
炉鼎愣愣看着谢宇飞的背影,但是对方没有转头看他一眼,魔修失落地垂下头。
掌柜冷冷地瞥一眼炉鼎:“跟我过来。”
炉鼎颤巍巍地跟在掌柜身后,路过谢韫身边的时候甚至不敢抬头,从眼角的余光瞥见黑色的袖摆,手心里有一截银白剑柄,修长的手指懒懒搭在剑柄上。
不是所有用剑的都能被称作剑修,但随手把玩剑器的基本都是剑修。
剑修大多修无情道,虽然□□里没有太多言语侮辱,但那种将炉鼎看做器具的眼神比任何修士都明显。
炉鼎打了个哆嗦,内心扯出一个苦笑。
可他是个炉鼎,炉鼎啊,活得就像个器具。
掌柜警告地看了眼炉鼎,低声道:“少摆出这种脸色。”
他推着炉鼎上前:“这儿安静得很,绝没有人胆敢来打扰,尊驾安心享用。”
炉鼎踉跄两步,险险稳住身体。
谢韫推开门:“进来吧。”
炉鼎垂着头,小心翼翼迈入房间。
谢韫在门内贴上符纸,布下结界,免得接下来的谈话被偷听。他设置结界时,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谢韫转头,看见半边肩背。
谢韫随口说:“你挺白的。”
炉鼎狠狠一颤。
谢韫:“我说错话了吗?抱歉,我就是随便夸一下,你是挺白的。”
炉鼎:“……”
这位剑修,虽然不解风情,性格上好像不难相处,也许今天没那么难捱。
炉鼎深吸一口气,刚要松开衣服,对方直接在床上坐下,拍拍床铺:“过来坐,有话跟你说。”
炉鼎下意识坐过去。
谢韫递出一块青铜令牌:“这是你同门托我带给你的东西。他现在已经安顿下来,希望你放心。”
令牌拴着廉价的红绳,粗糙的表面刻着“鱼欢宗”三个字,令牌反面是持令人的名字“梁垣”。
炉鼎接过来,面露惊喜:“阿垣脱险了?!”
他一激动,松开双手,衣襟整个散落下来,露出大半个胸膛。他连忙揪住衣服,抖着手整理衣襟。
谢韫歪头:“你别慌,我什么都不会做。”
谢少主毕竟是看春宫都不会脸红的人,他欣赏所有美人,男人女人,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从来不会对美人上手。
谢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明日这个时辰,回春门会有魔修闯入,打开整个药房地牢放你们出去。”
“你们这儿有规矩,不许挑拣人,不许同时见好几个,所以劳烦你通知到其他人。”
谢韫递给对方一个小的储物袋:“这里面有二十把灵剑,虽然品质不怎么样,但胜在轻巧,速度不会太慢。”
炉鼎:“一定要跑吗?”
谢韫:“……啊?”
他后退两步,弯腰从下往上看炉鼎的脸:“你在想什么?有机会不跑?”
炉鼎抓着储物袋:“……我、我们这些做炉鼎的,除了体质,最重要的就是脸。”
谢韫直起身:“但是做修士,最重要的是修为。”
炉鼎:“您知道为什么阿垣的脸毁了吗?因为他不顺从,无论怎么样都不顺从,越反抗越凄惨。”
“他第一次反抗,被打断了四肢,然后接起来。”
“第二次反抗,刺伤了一个修士,被灌了哑药。”
“第三次反抗,从后院冲到前堂,被剜掉眼睛。”
“他昨天终于成功了,但瞎了眼睛废了嗓子。那些新进来的人也动了逃跑的心思,但他们修为更差,也没有接应的人,还没跑出去就被抓回来,当着我们这些没有动的人的面,用锁灵钩穿透双腕双膝,吊在地牢里。”
“我什么都没做,所以今天还能站在您面前。”
谢韫大概知道他是谁什么意思。
炉鼎:“反正我在鱼欢宗过的也是这种日子,出去和在这里没什么分别。”
谢韫纳闷:“鱼欢宗不是门派吗?难道会逼着你们出去采花?”
炉鼎笑了:“哈哈哈哈……您一定出身真正的名门正派吧?就是那种专注修炼,从不走歪路子的正道。真的有这种门派吧?”
谢韫避开第一个问题:“也许有吧。”
炉鼎:“我们这种炉鼎,只能是被采补的一方,哪里有出去采花的资格。只有内门的弟子,才会修炼真正的双修功法,我们学的都是反哺其他修士的功法。”
谢韫敲击剑柄:“没有人逼你做炉鼎,你被困在飞银城这么久,鱼欢宗大概当你是个死人。你出去改换面貌,做个散修也行,实在不行混入凡人村镇,一辈子当个凡人也可以。”
炉鼎:“可是我的身份再怎么变,炉鼎的体质不会变,我托生成一个炉鼎,算是我命里如此。我这一辈子,注定逃不了。”
谢韫不再回话,垂着眼睛看他。
炉鼎捏着储物袋,窘迫地低下头,他那点见不得人的懦弱和恐惧,像是被这眼神一层层剥出来,暴露在这位修士面前。
炉鼎下唇颤抖很久,最终道:“我、我怕死……对不起,我太懦弱了,我污了您的眼……”
谢韫五指落在剑柄上,下意识摩挲剑柄的花纹,他近乎冷淡地凝视对方片刻,好一会儿才说:“畏死求生……随便你了。只是需要你帮个忙,把这些灵剑散给愿意走的人。时间我已经告诉你了,要是不想跑,直接避开我们就行了。”
炉鼎连忙揣起储物袋:“我、我一定会做的……阿垣的剑就是我递给他的。您放心,我在这里很久了,他们对我没有太大的戒备。”
谢韫撕下符纸:“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
炉鼎用力点头。
谢韫推开门,迈出去一步,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
炉鼎面露茫然:“我、我叫……我姓程!我叫程安平!”
“程安平。”
谢韫复述一遍,关门走出去。
门里漏进来一点光,眨眼间又消失了。
程安平站在镜子前,解开衣服用力揉搓自己的身体,直到脖颈手腕腰腹都泛红发青,他才摸了摸脸颊,又哭又笑:“原来我叫程安平。”
他都忘了自己叫什么。
他原来也不是个供人玩乐的炉鼎,但是他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