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

钟瓷是被闹铃声吵醒的。

并不是赶通告的日子，钟瓷又隐隐记得自己没调过闹钟，便下意识觉得是系统在闹她，鼻腔里溢出一句：“统子，别闹了，我要睡觉……”

然而闹铃声非但没断，还有越来越响的迹象——

钟瓷忍无可忍，半阖着眼往旁边捞了捞，可是并没有捞到预想中的枕头，而是一个冰凉的，长方体状，还会震动的东西。

思绪渐渐回笼，昨天发生的事飞速越进脑海里，眼皮子也随之一颤，钟瓷睁开眼。

视线过了半秒才变得明晰，旁边那冰冰凉凉的长方体块分明是台眼生的手机，钟瓷怔愣了下，视线缓缓往上移，落在抱着手好整以暇睇着她的女生面上。

噢，不对。

总觉得不能再称为女生了。

钟瓷无意识揉了揉眼，感觉知鱼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明明还是穿着的依旧是那套不太合身的睡衣，没带眼镜，素净却矜冷的五官尽数露出，也还是原来的模样，但就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变了。

似乎利落了很多。

“早、早啊……？”钟瓷试探性道。

“还早？”知鱼微微抬颚，锁住钟瓷的目光，眉眼幽幽，没有笑意，“筒子？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咳，我是清白的！筒子这是我以前养的一条狗啦！”钟瓷回过神，忙辩解。

“噢。”知鱼表情没什么变化。

瞧着这样的知鱼，不知道为什么钟瓷也跟着生了一阵心虚的感觉，连忙戳亮屏幕看时间，赶紧换话题。

“也才九点半嘛。”钟瓷扬了扬手机，赶紧换话题。

整得那么大阵仗还以为已经两三点了。

只是一瞬间，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钟瓷掩唇打了个哈欠，半阖着眼就要再次往床上倒去。

脑后忽然掠过一阵凉意，还没等钟瓷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闷闷一声响，后脑勺与床板来了亲密接触——

“江知鱼你干嘛呢！”这下睡意都没了，钟瓷盘腿坐起，扬额瞪了眼前人一眼。

然而始作俑者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低淡吐出五个字：“给你十分钟。”

话不多，却透着莫名震慑力。

“干嘛。要去哪啊。”钟瓷还困着，不以为意道。

“去了就知道了。”

“嗯……不会这就是去试戏或者见导演吧？”对方应得简练，倒是勾起了钟瓷的好奇心。

竟然这么快就展露真正实力了啊。

联想到知鱼前世的身份和作为，钟瓷眉眼下压，勾出好看的月牙，“看吧，我就说知鱼妹妹倍儿棒的。”

“八分钟。”

“好好好。”

话已至此，钟瓷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忙翻身下床，洗漱去了。

-

半小时后，公司附近。

钟瓷睇着空旷无人的健身房，好一会儿僵硬地侧头，不确定着问：“等会儿还会去别的地方吗？”

“你想去哪？”知鱼眸底添了几分疑惑。

钟瓷：“……”

说好的试戏认识导演准备开挂呢！原文里都是骗人的嘛！！！

“没想去哪，就随便问问。”木已成舟，钟瓷仰天悠悠道。

“那就开始吧。”知鱼抛了套运动衣到钟瓷怀里，“先换衣服，等会儿我再告诉你应该怎么练？”

“练？”

“运动，健身。”

钟瓷默了默，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演习，忙据理力争道：“我又不胖，为什么要健身。”

说话间，就踩上了称，觑着那两位数得意洋洋道，“看吧，这个体重上称刚刚——”

话音噶然而止。

知鱼的手隔着衬衫贴在了她的肚皮上，掌心微凉，引得钟瓷忍不住缩了缩肚子。

“别动，腰挺直。”

手心一路往下，落在骨盆处时拇指指腹用力摁了下。

被摁的那个地方散出钝钝的痛，钟瓷皱着眉唔了一声，很想弯腰揉一揉，可想到知鱼刚刚的话，还是努力挺直了腰。

“果然。”钟瓷听到知鱼轻轻吐出二字。

钟瓷没懂：“什么啊？”

“你是不胖，”知鱼双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掰向落地镜方向，慢条斯理继续说，“但你，体态很不好。”

“最近躺多了吧，背部有点厚，还有点驼背。”纤细微凉的指尖戳了下脊背。

钟瓷：。

“有一点点的小肚腩。”手指下滑，隔着衬衫捏了捏。

钟瓷：。。

“还有点骨盆前倾，平时是不是经常跷二郎腿。”手指骨节在脊背尾节轻轻敲了下。

钟瓷：。。。

“体重不高可能是因为你这没——”钟瓷自宽敞明亮的落地镜里观察到知鱼的视线在她胸前顿了顿，声线又低了下来，“算了。”

钟瓷：“……”

怎么还有点被内涵是平胸的感觉。

而且也还好吧。

走红毯穿小礼服什么的，挤挤也是有料的啊！

“赶紧换衣服去。”正想据理力争，背领便被知鱼揪住了，提鸡仔似的把她拉到了换衣间。

·

饶是再不情愿，被挑了这么多毛病后，钟瓷还是乖乖地把衣服换上了。

这会儿知鱼把衣服换上了，眼神虚虚定在某个点，没有焦距。

钟瓷走过去，问：“在想什么呢？”

知鱼抿了下唇，瞥向钟瓷的目光里染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看你你能够不能坚强。”

“？？？”

二十分钟后，钟瓷可算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先是几组高抬腿热身，再者是波比跳提升心率，然后就是卷腹锻炼核心力量，这一波动作下来，钟瓷只觉得自个人人都要散架了。

再看嵌在墙体的时钟指针只划过了三分之一圈，钟瓷整个人都傻了。

一脸绝望问：“还得练多久？”

知鱼看了眼手表，沉吟片刻，道：“起码四十分钟。”

闻言钟瓷更绝望了，四十分钟？还是起码？？

总有种练到四十分钟时也停不下来的感觉。

“休息一分钟后要继续了。”知鱼瞧着钟瓷那自疲惫转至惊讶再到绝望的生动表情觉得好笑极了，蹲下身来好脾气地哄了句，“现在是累了点，以后上镜就好看了，正好练一练你的体能，拍戏的体能消耗也大。”

“我现在上镜也不差啊！就没人说过我体态有毛病！”钟瓷越想越绝望，索性直接坐在瑜伽垫上，“至于拍戏什么的……要不你直接拉我去拍戏吧！边拍戏边锻炼不是更香吗！一举两得啊！再不济！咋们去蹦椭圆机也行啊！”

说实在的，健身房是钟瓷的一个痛点，有氧运动倒还好，那些力量训练怎么都做不下来，从前也不是没想过来练练体态，可总是坚持不下去，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于是开始阿Q心态，自我安慰练了会更好，不练也不差，也，也没有影响拍戏。

再怎么说自个儿曾经也是三金影后，敬业也是出了名的，不到万不得已从不用替身的。

“这不一样。”知鱼又好气又好笑，软下声道。

“有什么不一样的。”钟瓷想也不想地反驳，说话间盘腿坐着，颇有一种赖在地上就不走而你奈我何的赖皮架势。

“现在体质练好了总比以后挑战极限来得好，来，先练完，等会儿还得和你谈谈以后的事。”知鱼伸手要把钟瓷拉起来。

“——啪！”

清脆的一声响，钟瓷把知鱼的手拍开了。

许是肤色太白，也可能是钟瓷的劲没有控制住，没多会儿知鱼腕间浮出五指的红痕，印在皮肤上格外扎眼。

“我……”钟瓷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松开被无意识咬住的下唇，弱弱道，“我不是故意的。”

空气似乎有一瞬的僵直。

知鱼眸色与手腕一并沉了下来，丢出一句，“随你吧。”

“诶。”钟瓷拇指骨节用力在掌心划了划，总觉得这样能让自己的懊恼感少一点，抬颚看向知鱼，唇瓣翕合几瞬，却还是说不出话。

视线对上一瞬又移开了。

“哟，你们是在干嘛呢？”染了些轻蔑的女声打破了此刻的气氛。

寻着声源过去，便见一身清爽运动装的郭茜推门走进来，“来运动的呀，钟瓷，稀客啊。”

话也说得阴阳怪气的。

钟瓷不想理她，掌心撑地轻快跳了起来，往椭圆机那边走去。

“怎么，好歹也带了你两年，现在连招呼都不打了吗？”

“噢，茜姐。”钟瓷看也没看地应了句。

见钟瓷不理她，郭茜也不恼，慢悠悠踱步走过来，视线打量了两人一番，依旧时带了点嘲讽意味的口吻：“没通告抠脚抠久了，想起来要锻炼了，想借身材上点热搜蹭热度吗？”

郭茜目光有意无意地在知鱼身上停留了瞬，又看向钟瓷：“好像，连你旁边的小助理都不如啊。”

“她不是什么小助理，”闻言钟瓷回眸冷冷瞥了郭茜一眼，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经纪人。”

闻言郭茜笑了几声，语气更为轻蔑：“小江嘛，以前不就是裴皓助理嘛，听说考经纪人的证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今年可算考上了？钟瓷啊钟瓷，来这么个新人给你当经纪人，看来宋总也不站你这边了。”

“站不站我就不知道了，”钟瓷扯扯唇，拿起手机随手划了划，不疾不徐说着，“丽人主编今天和我联系了，十月副刊封推给我，主编粤城人，还给我带了点当地美食，说是蛮欣赏我的，还说要把我推荐给她老公李导的正在筹备的戏里，好像是个轻都市群像剧吧，正剧来的，当女三。”

“怎么可能呢，”闻言郭茜神情掠过几分慌张，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嗤笑道，“这个人选早就定下来了，是周寒的。”

可能是觉得自己话里的说服力还不够，郭茜又补了句，“轮资历轮热度，你哪里比得上小周。”

“那就是你不配啊。”钟瓷言笑晏晏，姣好的五官漾出乖巧却又透着几分讽刺的感觉，“艺人没问题，那就是经纪人问题咯！”

“你！”郭茜下意识抚了抚手机，又控住了，“你在糊弄我！”

“需要给你看看我和丽人主编的聊天吗？”钟瓷笑容愈发粲然，扬了扬手机，“但不能白看，得收钱的喔，还是你想去找她确认下呢。”

“如果是的话，得赶早了呢，而且也得斟酌下话术，那位可是有点多疑的呢。”

闻言郭茜表情更难看了，却还是强撑着：“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凭什么信你的话，来健身房是运动的，总不能因为你这一番话什么都不练就回去了。”

“那随你咯，提醒也到这了，”钟瓷优哉游哉应，回身唤，“知鱼，我们继续。”

“嘁。”郭茜点了下手机，再次狐疑瞥了钟瓷一眼。

此时一位前台模样的小哥急匆匆的赶了过来：“郭小姐，今天这边被包场了——”

“你还包场了？”郭茜难以置信道。

“茜姐老熟人了，留着也不碍事。”钟瓷也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知鱼所为，笑眯眯招招手，“来来来，我们运动去吧。”

“不用了！”

郭茜忿忿看他们一眼，甩手离去。

“呵。”钟瓷鼻腔里溢出一个单音节词，抬手揉了下鼻子，“知鱼妹妹你还包场了啊，我还想等她憋不住的时候嘲讽她一下呢。”

知鱼：“嘲讽？”

“对啊，我话都说成那样了，她肯定憋不住要去问的，”钟瓷肩侧懒洋洋往下压，“正是个嘲笑的好时候。”

知鱼抿唇：“你还挺会来事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茜姐这性子……算了算了，不提那些糟心的，”钟瓷托腮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知鱼一眼，“她刚刚连你都diss了！知鱼妹妹！你能不能争气点！反击回去！”

知鱼默了默，幽幽道：“茜姐的重点似乎在你。”

钟瓷：“……”

这女娃娃能不能别这么实诚啊！

想起郭茜刚刚的话，钟瓷自镜子里觑了知鱼一眼。

标准身材，瘦而不柴，该有肉的地方都有。

钟瓷忍不住问：“我有郭茜说得那么差劲吗？”

知鱼淡淡睇她：“你觉得呢？”

“那你觉得呢？”钟瓷反问，又自顾自摇了下头，“算了，我才不给她再嘲讽我的机会，江老师，要练啥，小的立刻去练。”

知鱼沉默。

早知道钟瓷这么不经激，一开始就该换个策略。

但是，现在再敲打敲打也不晚。

脑海里忽然划过那前台小哥离开时弥留在知鱼身上的眼神，钟瓷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酸意，腮帮子鼓了鼓。

随手拿起搁在器材上的外套，走过去给人盖上了，钟瓷边盖边没话找话，“还有啊，对着周寒啊，郭茜那些人用不着多客气，这类人就是看人下饭的，你态度越好，她越是蹬鼻子上脸，就该冲她软肋下手……”

怕是衣服盖得不严实，钟瓷还用力拍了肩膀几下，越说越起劲，“还有啊知鱼妹妹，您都豪到包场了，而且就您这身份，公司谁敢不给你好脸色了，你怎么整得人人都能欺负你的样子，多亏了机智的小钟我——”

话音戛然而止。

钟瓷只觉手腕被眼前的人顺势拽住，随后肩膀被顶了起来，再然后有种失重的感觉，视线也跟着旋转了。

最后是臀部与地毯的接触，沉沉的一声闷响伴着同时传来的钝痛感。

钟瓷懵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过肩摔了。

下意识抬头看向知鱼。

女人逆着光，自钟瓷这个角度看不真切对方的表情，只隐隐看到了下压的唇角，是不悦的弧度。

“我倒是想问你，公司里没几个人知道我身份的，更别提婚约了，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