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十念
雪影仍然一个人度过了自己的二十八岁生日?,无人打搅的花田像是与世隔绝,连时间都忘记了走动。
“今天是七夕。”雪影坐在玫瑰园里。
“正是卖玫瑰的好季节。”从发财树那里出师的水竹草感慨着,它出于蓝而青于蓝,挣钱这件事儿,只要有一个契机它就能规划出整个利润链条,可惜它碰见个对钱不热衷的雪影,只能一边哀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一边过过嘴瘾。
“确实。”雪影跪坐起来,撑着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水润饱满的玫瑰花瓣。
水竹草一个摇摆,急忙追问:“你?终于要开始挣钱了?”
“嗯。”雪影点点头,她在花田里养这么多品种的花儿,本来是为了打发寂寞到让人发疯地日?子,如今这些玫瑰花都已经咋呼着要呼吸爱情的甜蜜,她再扣着这些小家伙们就有点太不人道了。
“早该这样了。我跟你?说,你?卖玫瑰花要在大学门口卖,大学最是浪漫爱情发生的地方,咱家的玫瑰花最是娇艳喷香,只要往大学门口一放,那些个用?蔷薇冒充玫瑰的小贩能惭愧死。”水竹草自从发财树那里知?道了人类的狡诈,就对假冒伪劣的产品深恶痛绝。
“嗯。”任由水竹草嘀嘀咕咕,雪影心不在焉地摸着玫瑰花的花瓣。
晚上九点,大学门口是最热闹的时候,雪影到底舍不得?陪自己走过了寂寞日?子的玫瑰花,只小心地选择了十朵生命力最强的玫瑰花移栽到花盆中。
“多少钱?”一个看起来就是乖孩子的男孩按了按自己头上的帽子,拿着钱包,羞涩地指着最靠外的玫瑰花问着雪影。
清亮的笑声从粉红色的棉质口罩中跑出来。
“送给女朋友吗?”雪影好奇地看着这个可能刚入大学的乖孩子。
“不、不是,我还?没有女朋友。”大男孩急忙否认。
“替别?人买的吗?”雪影的心情突然好的不得?了,有了逗弄这个小男孩的乐趣。
男孩笑了起来,站到雪影的旁边,给来看玫瑰花的学生们让开地方。
“我替我爸爸买的。我想着,老妈要是看见我爸给她买了一株只能看两天就没啥用?的玫瑰,肯定很生气。本来,这个节日?还?可以买巧克力来凑数的,可是老妈有糖尿病吃不得?巧克力。正愁着呢,就恰好看见你?这一家卖的是玫瑰盆栽。这下子,我老妈肯定不生气了。”男孩嘿嘿地笑着,显然是在为自己的聪明劲儿自豪着。
雪影感受到着男孩言语中流露出的孝心,想起那个世界的父母,一种恍恍惚惚的隔世感再次在脑中炸裂。
她想着,以前不在意的、想的明白的,到了现在越来越放不开,是她老了,还?是寂寞的时间太长了?
“喂!喂!”男孩摘下帽子在雪影面前摇来晃去?。
“嗯?”雪影摸摸玫瑰的花瓣,让闷疼的心安静下来。
“你?还?没说这个盆栽多少钱呢?”男孩不满地说道。
“抱歉,刚刚有些情绪失控。”雪影把花盆端到男孩怀里。
“我还?没给钱呢。”男孩一手抱盆,一手艰难地打开钱包掏钱。
“这些花都是自家种的,不要钱。你?好好照顾它就可以了。”雪影摆摆手,挎着篮子慢吞吞地离开。
十朵玫瑰皆找到自己的新主人,雪影踩着灯光一个人回家。一座一座的路灯,影子时长时短。
寂静的、寒冷的、漆黑的。
雪影皆无所?觉,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缓缓地走着,十年里,她一个人的世界越来越热闹。
花田前,月光清冷,一个高大的身影像座披满了银色的高山。
雪影若有所?感,抬头,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眼?中的红丝越来越多。
“幸好回来了,再不会来,大影子都要有精神问题了。”雨露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回来了。”有同样担心的杂草也松了口气,它不比粗条大枝的仙人掌,它跟玉露最先感知?到雪影的精神状态在变坏。
“真是太棒了,今晚咱们欢庆吧。”水竹草拉着青葡萄要闹腾起来。
“你?想死的话,可以继续这样闹。”发财树沉沉稳稳地伸了伸枝条。
水竹草的叶子耷拉下来,师傅一从沉睡中醒来,它潇洒如风的日?子就到头了。
雪影狠狠地擦了把眼?睛,摘下口罩和帽子,快步走到孔祥的面前,上上下下盯着看了半晌,笑声沙哑道:“怎么又变丑了?”
孔祥摸摸横贯了整张脸的疤,低头,问道:“嫌弃吗?”
雪影笑着摇摇头:“不嫌弃,我要是嫌弃你?了,就没人敢要你?了。你?要是伤心地哭了那就更遭了,本来就长得?丑,一哭更丑了。”
雪影踮起脚尖,从手套中套出白皙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摸着孔祥的脸。
“这个时候,丑八怪应该猛地抱起大影子,然后情之所?至地亲起来,最后情不自禁地来个十八禁。快,丑八怪,抱上去?!亲上去?!”水竹草摇晃着绿色的枝条,透过温室的一层玻璃向外面加油打气。
“你?安静点!”雨露还?是讨厌这种咋咋呼呼的声音,要不是看在发财树的面子上,它会让低柳一枝条抽过去?。
“难道你?们不激动吗?大影子这个老剩女终于有人接收了。”水竹草摇摇晃晃地兴奋着。
“小影子那么漂亮,愁嫁那也是三十五岁以后的事儿。现在是丑八怪占便宜。”青葡萄辩护。自从它扭成个“财”字后,它就感觉世界一下子就美?好了许多,小影子这个功臣,它要罩着点。
雪影主动拉起孔祥的手,穿过花田向中间的四面玻璃的温室中走去?。
“你?的小弟仙人掌长的特?别?大,大院外面的路要加宽,需要把花园子压平,我就把小伙伴们搬到了这座山里,这座山四周都挡着冷空气,外面冷得?穿棉服了,这里面还?是春天的温度。这些玫瑰花开的是不是很好?”雪影摘下一朵玫瑰花别?在孔祥的耳朵上,野兽与玫瑰的搭配让雪影独自一个人笑的肚子疼。
孔祥眸色渐深,本就相思入骨。
“我就说吧。”水竹草捂住眼?睛,透过叶缝看了眼?外面的小人打架。
“都卷上叶子,睡觉!谁再敢闹,让低柳执行田规!”发财树重点地盯着水竹草看了片刻。
水竹草捂着嘴巴,麻利卷上叶子。
夜色魅惑……
万物?寂静中,人儿互诉衷肠。
雪影心里默算着日?期,等推算明白,一股热气猛涌脸上。
她的脸蛋由浅红变的通红。
也不知?肚子里的这团肉是该归于孔祥强悍的体?魄还?是归于她易孕的体?质。
这小娃在第一次的时候就静悄悄的来了。
“啧啧,典型的先上车后补票。”水竹草摇摆着枝条。
“趁着肚子不显,赶紧结婚。”青葡萄以务实为主,其?它的可以先往后放放,比如结婚后家里的经济大权掌握在谁的手里,谁负责做饭干家务等等都可以先放下。
“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粗神经的仙人掌没有想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儿,它的关注点只在话题中心的孩子身上。
“女孩。”雨露斩钉截铁地回答着,只要对气息比较敏感的植物?都能知?道大影子肚子里藏着个女娃。
“女孩。”发财树附和。
“女孩。”玫瑰花再次肯定。
雪影摸摸肚子,笑着点点头。她身上的幽兰花在发热,不然她也不会去?医院检查,这个孩子是个和她一样带着幽兰花宿命的小女娃。
不足三个月,肚子不显怀,雪影也没有孕吐,只是睡觉时间变长了。
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挂,大概十点半左右,打开窗帘,藤蔓用?宽宽的叶子敲击门窗。
雪影披上外套,打开门窗,让藤蔓伸进来。
“丑八怪只在你?身边睡觉的时候才会闭着眼?睛打呼噜,他一个人睡的时候都是睁着眼?睛睡的!”藤蔓对着雪影说着让它震惊的发现。
在阳台上晒太阳的水竹草听到藤蔓的悄悄话,激动地冲着雪影喊道:“猫头鹰才能睁着眼?睡觉,我都没有见过,大影子,下一次你?把我搬到丑八怪的房间,我要亲眼?看看。”
藤蔓爱娇地蹭着雪影的脸蛋,抚慰自己受到惊吓的根茎。
雪影好笑地把毛茸茸的宽叶子从脸上拿开,解释道:“吉祥出任务时都是危险行动,警惕心强是件好事。如今退职了,一下子也换不过来,慢慢就会好起来。”
“丑八怪也怪不容易的。”紫色蔓藤感慨着。
“所?以你?们对他好一点。”雪影打趣道。
雪影关上窗户,打开空调。此时正值春寒料峭,屋内的角落里还?留着冬天的寒冷,在这个关键时期,她很谨慎。在怀孕期间喝药,对孩子难免不好。
把凉丝丝的脚伸到孔祥的被窝中,贴上他的手。
感到脚被捏来揉去?,雪影嘻嘻地笑起来,卧到靠枕上,抓起孔祥的一撮短发,拨弄着玩。
“想要个什么样的婚礼?”孔祥闭着眼?睛,享受着此刻的安逸舒适。
雪影想了想,说道:“不想折腾,扯个证就行了。”
孔祥无奈的勾了勾雪影的脚心,睁开眼?睛,说道:“一辈子的事儿,怎么能懒到婚事都不举办了。”
“咱们两个人在一块,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雪影翻了个白眼?,她还?没告诉吉祥,其?他人都是可着劲地劝她不要等下去?的,要不是她坚持下去?了收留了他,他回来都没地方待着。
雪影还?是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神色,孔祥很容易地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也明白雪影在这些年的孤单,心疼地把雪影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窝上,解释道:“结婚是为了收到祝福也为宣誓主权。”
“不稀罕。呜……呜……”雪影固执己见。
孔祥起身直接用?吻堵住了雪影的争辩。
婚事举办的隆重而庄重,孔祥用?全部的心血去?告诉其?他人,他在这十年里是如何地四年着雪影,在十年里他是如何地爱着她怜惜着他。
大屏幕上,放着孔祥划在肋骨上的名字,第一年的“雪影”,第二年的“雪影”,第三年的……第十年。
雪影握紧孔祥的手,眼?中湿润地笑道:“你?是我的,以后不穿上衣的样子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孔祥亲亲雪影的眼?睛,像是回应这句话也像是回应这十年来的入骨思念,郑重道:“好,一辈子都不让其?他人看见。”
硕大的客厅中,铺满了毛茸茸的长毛毯,家具与拐角处都是圆润的弧形,随处可见的毛绒布偶都说明了这个家庭对孩子的珍视。
“念念,把你?的玩具收拾起来,家里要来客人了。”雪影轻柔地拍了拍孔十念的屁股。自从有了孩子,雪影的性格再也没了以前的随意,如今的她谨慎而温柔。
“妈妈。”十念拖着嗓音,爱娇地抱住雪影的脖子,软绵绵地说道:“我想继续再画一会,晚一些再收拾可以吗?”
雪影干脆利索地把十念从地上抱起来,一边向卧室走,一边谈判道:“如果你?能让叫醒爸爸起床,今天就能多画一个小时。”
十念一听,着急地拍拍雪影的手,等脚沾到地后,一溜小跑地向卧室冲去?。
“爸爸,起床,起床,念念叫你?起床了。”十念费劲地爬到床上,压到孔祥的身上,亲亲他的额头,又亲亲他脸上的长疤,娇滴滴地执行着雪影布置的任务。
孔祥笑着睁开眼?睛,两只手插在十念的咯吱窝里举起来,使?劲儿地亲了口十念胖嘟嘟的脸蛋,声音洪亮地笑道:“闺女来叫起床,怎么都得?给闺女面子,这就起来。”
十念被举高也不怕,咯咯地笑着看向雪影邀功。
雪影看十念对画画特?别?的感兴趣,就让十念加入了幼儿园举办的快乐画画班。
等下午六点来接孩子的时候,画画班的老师拿着一张乱七八糟的涂鸦递给雪影,哭笑不得?道:“男孩子很少能安静地坐下来画画的,所?以画画班的小朋友都是女孩子。今天让她们随意画的时候,其?他小朋友都是画公主王子或者太阳蝴蝶等,只你?家孩子画了这个。”
雪影接过画纸,拿出专业精神仔细地看了又看,还?是没有看出来这纸上是什么东西。
老师善解人意道:“念念说,这是煮熟的红薯和炸馒头片。”
雪影尴尬地保持了沉默,不怪孩子,这两样都是孩子爹一直嚷着想吃的。
回家路上,等把发困的十念哄睡了,雪影小声地把刚才的事儿给孔祥一说,可把孔祥给逗乐了,一下车就抱着十念稀罕地蹭呀蹭。
十念被闹醒,揉着眼?睛,要哭不哭。
雪影横瞪了孔祥一眼?,抱过来十念,拍拍她的背,哄道:“乖,到家了,叔叔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蟹黄包。”
十念听到蟹黄包,眼?睛炸亮,也不困觉了,倍儿精神地从雪影身上呲溜下来,拉着她的手儿蹦蹦跳跳地向家里走去?。
“爸爸,快点。”十念回头催促正在锁车库的孔祥。
孔祥大笑着锁好车库,三步并两步地把十念举到头上。
十念踢踢脚,嘟着嘴,喊道:“不要抱,我要自己走。”
“爸爸没听见。”孔祥哈哈地大笑着,把十念牢牢地固定到自己的头上。
“妈妈,爸爸坏。”十念像雪影求救。
“孔!祥!不要闹女儿!”雪影佯装气咻咻的样子。
“爸爸!妈妈生气了,快听话。”十念拍拍孔祥的脑袋。
孔祥笑的更大声了,托着坐在头上的女儿,向自家的楼房跑去?。
雪影翻了个白眼?,继续慢悠悠地晃荡着跟在后面。
吃完清淡的晚饭,十念懂事地裹着毛巾等着雪影给她洗澡。
“妈妈,为什么我的手心里有花儿,爸爸妈妈却没有。”十念问着,心里为自己的与众不同有些难过。
“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树上没有相同的叶子。”雪影没有察觉到十念的低落,一边忙活着给十念抹洗头膏,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大道理?。
“我们幼儿园有个叫涛涛,长了六个手指头。”十念使?劲地在手心上搓香皂。
雪影皱眉,握住十念已经搓红的手。
“我听老师说,他爸爸妈妈正在攒钱给他做手术,妈妈,我们家的钱够吗?”
雪影噗嗤一声笑了,稀罕地啃了口十念皱着的眉头,笑道:“你?手心里的花纹跟涛涛的第六个手指头不是一个概念,你?这个是遗传。”
孔祥把十念从浴盆里捞出来,用?大毛巾裹着搂在怀里,对着雪影笑道:“你?这样说,她听不懂。”
雪影擦干净手,听到孔祥的话,仔细看十念的眼?睛,特?别?的无辜特?别?的茫然。
雪影捏捏十念的屁股蛋,笑道:“咱家念念没继承爸爸妈妈的高智商呀,是个呆呆傻傻的小笨蛋。”
“妈妈!我的小红花是班里最多的,我不是笨蛋!”十念抗议着“哼”了一声,转头抱住孔祥的脖子,打算一个晚上都不理?睬妈妈。
雪影瞅着十念的小脾气,偷笑了两声,也不去?哄十念,直接拿着十念换下来的衣服离开浴室。小家伙留给她爸去?哄。
小孩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更何况十念是个软脾气的孩子,如果不是雪影和孔祥故意逗弄,十念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在雪影端着一杯热奶放到床头的时候,十念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儿。
“妈妈,讲故事。”十念把孔祥手里的书放到雪影的手上。
雪影笑眯眯地把孔祥挤下床,自个斜靠到床头,把十念让出来的半个被子盖在自己的腿上,轻声细语地讲着她为十念准备的故事。
“有个小男孩,他的父亲是打铁匠,他的母亲是公主。在白天,他穿着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旧衣服跟在父亲身后打下手。当黑夜来临的时候,他便成为了皇族里唯一的小王子,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在父亲身边,他只能吃到像冬天的石头一样又凉又硬的过夜面包。当回到母亲身边时,仆人们会给他穿上缀满宝石的服装,会给他呈上山珍海味,……”
雪影回忆她小时候母亲曾给她讲的这个充满着警醒的故事。
故事进行到一半,雪影感到腿上的重量突然变轻,低头一看,无声地笑了起来,小家伙已经睡的没有了形象。
雪影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把十念抱放到床的中间,盖上棉被,四周围上护栏。
十念的十一岁生日?,没有很多的人,她把手心处幽灵花的灼热告诉了雪影,家里日?渐沉闷。
“爸爸,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吧。”孔祥看着纯净善良的闺女,心中的担心就快要压不住了。
“妈妈说我会离开这里,可是我不想离开,一点都不想,我想要跟你?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十念蹭到孔祥的怀里,闷闷不乐地说着。在她的世界了,爸爸是无所?不能的,爸爸一定有办法让她留在这里。
孔祥沉默地摸了摸十念的头发,她的头发就如她的心一样,细软到让人怜爱。
在沉默中,十念没有完整地度过自己的十一岁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