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公交车行驶速度不快,车窗外的风景倒退得很慢。

路零喜欢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人们常说,如果想要快速了解一座城市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乘上一辆环城公交,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

这里,路零已经呆了一年了,但他仍然没有想要将其了解的想法。

“下一站,嘉陌小区。”

公交车播报唤回了看着窗外发呆的路零。

他把拆下来抱在胸前的双肩包重又背上。

“嘉陌小区到了。”

机械的女声播报完毕,车门一开,路零下了车。

这是一片不繁华的地段,离市中心较远,像是被遗忘被废弃了一样。街道上的路砖肮脏破旧,塑料袋纸巾等垃圾随处可见,不知道多久没有被打扫过了。

小区门口边上的店铺,清一色的五金店、电动车行。平日里,顾客不多,几家店主常凑在一块儿打牌。

一张小小的简易折叠桌,几架小马扎,一副牌,就是他们的全部。

他们一手捏牌,一手抽香烟,烟灰掉在小桌子上,他们就用他们那污黑发黄的手随便拍拍,拍落到地上,又给街道送去一份污垢。

随口吐痰,骂骂咧咧说着路零听不懂的方言,喧哗而吵闹。

诚然,环境十足脏乱差,但确是路敏唯一能租得起住的地方。

回到家,打开门,毫不意外地,里面没有一个人。冷清空荡。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各部分空间虽然都不大,但够路零和母亲两个人住。

客厅很简单,简单到了极致。一张长沙发,一个茶几,一个电视,再没别的。

路零脱下书包,坐在沙发上,瘫软地往后一倒,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过了一会儿,他坐起身,将眼镜摘下,从书包里拿出了眼镜盒放好,再将眼镜盒重新放回了书包。

接着去浴室,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将盖住眉毛的头发从中间往旁边拨了拨,露出额头。

没有了眼镜和刘海的遮挡,镜子里的他,全貌尽显。

如果说前一刻的他是斯文白净的,那么现在的他就是清冷禁欲到清隽俊逸的。抛开任何掩饰,彻彻底底地将他那份骨子里的极清极冷带了出来。模样也愈发俊美,让人忍不住就想触碰。

路零回到卧室,换下校服,随便换了身休闲服就出门去了。

路敏是单亲妈妈,一个人抚养路零长大。自从路零考上了南城高中,路敏就跟着一起从小镇来到了市里。

因为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学过技术,找不到好的工作,路敏花了一笔钱在嘉陌小区附近的菜市场盘了一间小店铺,用来卖包子。

离得不是很远,出了小区,左拐,进入一条巷子,再右拐,街角边上就是路敏的包子店。

一间十平米都不到的小铺子,没有雇人,全都是路敏一个人在忙活。

每天,路敏天还没亮就要起来,揉面团做馅料擀包子皮,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半,回家睡大概六个小时,就又要起了。

路零知道路敏起早贪黑的很辛苦,所以一有空就会过去帮忙。

菜市场人声鼎沸,入口转角处开着一家包子店,店内那个将长发盘在头顶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就是路敏。

“给我来俩烧麦。”

“一屉小笼包。”

......

下班晚高峰,顾客变得多了起来。包子店前排有不少人。

路敏一边忙着给顾客拿包子一边忙着收钱,还要抽空查看另一边正在蒸的蒸笼情况,非常忙碌。

“儿子,快过来帮忙。”路敏看到路零,一喜,分派任务给他,“你看着那锅,等熟了就端过来。还有,事先包好的包子快没了,你手快,多包几个。馅料我都放在台子上了。”

路敏把后面的事交给路零后,轻松许多,就在前面负责收收钱拿拿包子。

墙上有一条专门给路零用的白色围裙,路零围上后,就开始熟练地擀面皮包包子。

他长得高,皮肤白,五官好,经常来买包子的一些妇女都认识路零。

有这么一个俊的儿子,听说还在南城高中读书,好多人对路敏都羡艳不已。

“诶唷,你儿子又过来帮忙啦?”一个老主顾妇女笑呵呵说,“我要四个香菇包。”

路敏看了一眼路零,回笑着点头,“是啊,放学了这不是嘛。”

“你福气可真好哦,像我家那儿子,读书成绩不好,天天就知道打游戏,”妇女叹了口气说,“哪像你家这个这么乖这么听话。”

路敏笑笑,颇为自豪,“我儿子确实比较省心。”

等一波接一波的客人都忙完后,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路敏才问路零,“儿子,你吃过饭了没?”

路零沉默半晌,低头回答,“吃过了。”

“嗯。”路敏点点头,“等你手上那些面皮都包完,你就回去吧。你别以为你现在过来帮我就是孝顺了。你是个读书人,你把书给我读好,考上名牌大学,那才是真正的孝顺。其他的全都是空的。”

路零初中是在小镇上读的,教育水平和市里相比,较为落后。跻身南城前几百,成功考入南城高中,非常不容易,是路零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情。

所以,当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路零非常吃惊,路敏非常高兴。

路零在初中从来没有跌出过年级前三,路敏一直认为他非常聪明很有希望考上名牌大学,对他抱有的期望非常高。

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路零上了高中之后,成绩排名连年纪前一百都没进去过,在班上一直属于中下游。

整整一年,学习没有半点起伏,反而还落下去了几名。

路敏极其失望,不再向以前那样以为自己儿子很厉害,她现在已经放弃了。

“反正我的任务就是赚钱让你把书读出去。等你大学读完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路敏边揉面团边说,“靠你养老,我就不想了。你以后没钱,我自己累个半死不吃不喝把钱拔给你是不可能的。”

路零听到她在耳边说,“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已经看透了,你就是失败品。到头来我还得靠我自己。”

又是这种话,他听了无数遍。可每一次听,都觉得好残忍。每一次听,心都会一阵刺痛。

失败品?多么残酷的词。

他有这么差吗?差到还没到终点就已经下了定论。

大人真的好奇怪,明明之前还在别人面前夸自己,转眼就能变张脸。

路敏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伤人的话,路零低头包着包子不吭声,他怕自己一开口,会哽咽。

没事的,路零,不要难过,你会证明给妈妈看自己是值得骄傲的孩子的。路零在心里安慰自己。

为了屏蔽那些不想听的话,路零更加集中地将注意力放在手上的动作,于是没一会儿,路零就把一堆包子皮给包完了。

“妈,我先走了。”路零解下围裙挂回墙上。

“回去吧,”路敏点头,最后还是免不了一句批评,“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像别的男孩一样开朗一点吗?整天愁眉苦脸的。真搞不懂,你们有什么好不高兴的。等你们工作之后,才知道生活的苦哦......”

路零走出去的脚步顿了顿,全身蹦的紧紧的,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大人们总是自以为是,自以为活过了半辈子便什么都懂了。

他们总以为小孩子只会嘻嘻哈哈,只有快乐,没有悲伤,一点也体会不到人生疾苦。

总以为小孩子的烦恼无非是些不值一提的笑话。

也许,站在未来看,当初的烦闷苦恼有可能是很微小的,但是对于正处于其中的人来说,确确实实是巨大的。

而人是活在当下的,所以那些难受都是应当被承认的。

周日回来晚自习,郁琛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学校。

十分钟之后,张宇踏进教室,“琛哥,来这么早?”

郁琛将手中的书重重一合,“可不嘛,来抓小骗子。”

“?”张宇摸不着头脑,“什么骗子?”

“没什么,不关你事。”郁琛伸出食指,左右晃动。

“哦,”张宇也不多问,不过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嘛,神神秘秘的。”

上课前两分钟,路零终于进教室了。

时刻关注着后门情况的郁琛立马坐直了身体。

路零拉开座位坐下,郁琛板着脸严肃地喊了一声,“路零。”

刚从书包里拿出作业的路零瞥了他一眼,然后绕过他去交作业了。

“!!!”郁琛以为这是□□裸的无视和挑衅,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从他去交作业到他回来,一路从后脑勺盯到眼睛,视线从未离开,企图让他感觉到他浓浓的愤怒。

路零交完作业回来,那个灼灼的视线还在,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

他不开口还好,郁琛只是五分气,他一开口,瞬间将气愤指数拉到了十分。

说?

一天不见,这省略的本事是日渐增长。而且郁琛怎么听怎么觉得我方势微。

“说?说什么说,你是我领导吗?”郁琛不高兴地抱臂,“路零,让人生气你可真是太会了。”

“嗯。”路零其实没在听他讲话,感觉他说完了就随便应了一声。

这下郁琛更不高兴了,“嗯?还嗯?我叫你的时候你不应,现在倒......”

叮铃铃——铃声响起。

晚自习前三十分钟是安排来晚读的,今天是晚读语文。语文老师已经走了进来,绕着教室转看。

语文老师转了一圈回到教室前面,站在讲台上监督情况。

一旁的路零已经拿着语文书开始背课文了,话说一半被铃声打断的郁琛虽然胸口堵,奈何老师站在上面盯着他,只好无奈地架起了课本,装模作样地读书。

心里暗骂路零:小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