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写名

祝久辞执毛笔的手微微颤抖,他缓慢抬起头,就见幕篱下,那人用指尖拨开白纱,露出一丝缝隙,梁昭歌透过那一丝缝隙笑着看他。

祝久辞断没有想到能在京城大街上碰到梁昭歌,他还以为红坊的人除非拿回卖身契,否则终身都不能出来。

“你......”

梁昭歌突然俯身凑近,“偷跑出来的,来看看小公爷”

不知为何,祝久辞突然心跳如擂,面上登时红了。

梁昭歌隔着幕篱拨弄笔山上的毛笔,“小公爷还是不写吗?”

“写,我写。”祝久辞慌乱拿起笔,正要落笔就看见宣纸中央那一滴浓墨已经完全晕开了,将宣纸染了大半。祝久辞面上有些尴尬,将最上层的宣纸抽了去,可惜下面一层纸也被透了墨。

白日里他接稿的活计十分繁忙,队伍要排到街巷角,为了方便,他直接在整摞的宣纸上写,写一张赠一张,扔掉一张垫纸。

如今自己偷懒留下的恶果算是自己尝着了,祝久辞又抽去一张,竟还透着墨,他一连拿下去五六张宣纸,才堪堪见到白页。但若是仔细看正中央还是有一点点墨色的印记。

祝久辞又要去拿,梁昭歌忽然伸手按在那摞宣纸上,“小公爷在这张上写就行。”

祝久辞看着宣纸中央隐隐约约的墨色痕迹,放下手中的大白云,转而去取了小狼毫,准备写小楷。

换了毛笔,祝久辞还是迟迟没有落笔。两个名字要如何写呢?他突然起念,想将名字写在这团墨迹的两侧,让这团墨迹将他们二人的名字隔开,远远隔开。

心里有了盘算祝久辞就要动笔,笔尖触到宣纸的前一瞬,梁昭歌道,“写在一块。”

笔尖转了方向,二人的名字共同落在墨迹之上。

轻轻浅浅的墨痕将二人纯黑的名字微微染开,对于文字摊儿来说,这张确乎是废了,不仅是写废了不得收钱的程度,而且是砸招牌的那种。

祝久辞下意识的就要扔掉重写,面前的宣纸却忽然被梁昭歌拿走了。

“多谢小公爷,昭歌便收下了。”

祝久辞回过神时,梁昭歌已经走远,桌案上放着一块玉髓。

*

自那日之后,梁昭歌再没来找过他,等祝久辞惊觉之时,已是七日之后了。祝久辞整整七日没去献殷勤,这不就是走上了原书中小公爷欲拒还迎的老路吗?

祝久辞心道不行,糖衣炮弹的糖还是得源源不断地供上。但祝久辞从未谈过恋爱,他也不知道如何能讨得美人欢心。大概,多喝热水这句话是不能说的。

祝久辞尝试着往红坊送了几回桂元楼的糕点,又送了好些金银翡翠珍宝过去,但梁昭歌那边似乎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声响。

晚间在府上和国公爷、国公夫人一块吃饭的时候,祝久辞仍在纠结给梁昭歌送糖这件事,整个人愁眉苦脸一蹶不振,国公夫人瞧见了便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祝久辞吓得手一抖,桂花糕掉到了地上。

老国公一记眼神扫过来,祝久辞吓得连忙弯身把桂花糕捡起来,可怜巴巴掸去灰尘。老国公瞪他一眼,放了筷子,从祝久辞手中抢过脏了的桂花糕放进自己嘴里,骂骂咧咧地夹一块新的给他。

隔日,祝久辞又去问了他那帮狐朋狗友,可惜也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意见。墨胖子完全是个书痴,没甚么经验,他给祝久辞背了二十多首风月诗,讲了三五典故,可以说是什么忙也没帮上。开光嘴这边就更不靠谱了,追着赶着找祝久辞要梁昭歌的生辰八字。

靠友靠不上的祝久辞,自己跑到酒肆赌坊学了几句风月话,红着脸去找梁昭歌,硬是抱着他不撒手,把那些话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梁昭歌只是低头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糖浆熬制失败,祝久辞心灰意冷地回到自己小摊前写诗,最终还是开光嘴点出了真理,“你做的这些都是锦上添花,真正需要的是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的机遇不好等,现在盛世太平,京中治安又良好,除了小公爷这个恶霸,平常也没有什么恶霸会在红坊出没了。

为此事分心的祝久辞在一日早晨出摊儿的时候被他爹抓住,国公爷把人揪回国公府,扔下十把大刀,扬言若是不抡完百遍,就把祝久辞扔到西郊去喂狼。

老国公言出必行,行之必果,祝久辞自然不敢不听,乖乖在府中练了两三天刀剑,整个人瘦了一圈。原书中的小公爷与祝久辞除了姓名一样,其他各方面诸如兴趣爱好,脾性人格那是完完全全的不同。但是在练刀剑和写字儿这事上,却是出奇的一致。都不喜刀剑,唯独爱写写画画。

祝久辞的笔墨功夫他自己一直引以为豪,也被亲妹嫉妒得不行。他不学自成,自小便写的一手好书法,不论软笔硬笔,提腕即可行云流水,仿佛有多年功底在身。也是因为有这一技傍身,他在小金库被掏空之后,唯一想出的挣钱办法也是写诗摆摊。

雪中送炭的机遇在三月初一来临了。据小道消息,红坊出了件大事。

祝久辞当即带着一众家仆和百十侍从赶过去,架势摆得十足,闹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仅行装家伙式儿就占了半条街。可是当祝久辞汗流浃背赶到时,竟只是闹了耗子。

“耗子?”祝久辞被挡在红坊大门前,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是喽,小公爷!”柳娘和身后一众姑娘面上覆着纱巾,手中拎了棍棒,俨然如临大敌的阵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耗子是什么妖魔鬼怪。

“且罢,你们捉吧。我上楼看看昭歌儿。”祝久辞抬步往里走,被柳娘拦住。

“小公爷别怪罪,今个儿红坊还真不能接待小公爷。这耗子没捉住,万一跳起来冒犯了您金贵身子,就是有十座红坊也不够赔的。”

柳娘态度格外强硬,祝久辞摆了小公爷架子也没能进去。

掰扯两个回合后,祝久辞哭丧着脸抛开一众侍从离开,打算买几包耗子药再回来,说不定能让柳娘通融他进去,实在不行,他就再爬一次墙。今儿无论如何也要见上梁昭歌一面,不然糖衣炮弹算是废了。

柳娘瞧着祝久辞离开,转头对着大门里的人影道:“人赶跑了,满意喽?”

门里面的人没出声,转过身,踏了台阶上楼。

柳娘往门里瞥一眼,左手揪起面纱扇风,“多大点事儿,担心得不让人家进来。这儿百十个姑娘不都好端端在红坊里呆着?”

柳娘白眼没翻完就见面前多了一座牛皮包裹摞成的小山。

“天老爷,什么鬼东西?”

祝久辞从小山后面冒出来,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笑着道:“七街八坊凑来的耗子药,甭管您这儿的耗子是何方神圣,定能给毒晕了。”

柳娘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拦住大门,吭哧了半晌才出声道:“小公爷的好意收下了,我这就着人把耗子药撒进去。但是——”柳娘打声呵呵,“是药三分毒,总归对身子不好。小公爷身贵,还是请回吧。”

祝久辞不甘心,又和柳娘耗了许久,结果到底了也没能进得红坊,虽被红坊的姑娘们挂上人美心善小公爷的名号,但也没能给他带来任何行走上的方便。

眼瞧着献殷勤失败,祝久辞决定再努把力,爬墙就爬墙。祝久辞拐到红坊对面的巷子口藏起来,打算等红坊正门的人散了就去爬墙。

日头落下去,忙乱的人们总算散去。春日的夕阳最是温柔,浅浅洒下来,给空荡的街面渡了一层浅金。

祝久辞倚着巷口的砖花墙,百无聊赖地朝红坊玲珑二层望去,那扇他熟悉的雕花木窗外横放着一把黑面银纹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