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由秦川省组织，经过中央批复后特意为你安排的生活基地。”

黑色商务车拐了条道，从秦州市北侧进入郊区，最终停在一座普通的废弃工厂前。

至于两名追杀者自寻死路留下的残局，自有人去收拾，在日出到来前一切都会恢复成原状。

“特意安排？”林烁打量工厂高高的院墙，夜色中，这面顶部嵌着碎玻璃片的高大院墙遮挡住了内部的建筑，破旧的铁门上布满斑斑锈迹，门上的大铁锁已经锈蚀，风一吹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一个国营电气厂，后来因为经营不善搬去了北郊工业园区。”

工厂的土地就这么闲置下来，也不是没有人对此有想法，但官方组织的竞标会最后总因为各种原因搁置。

蔺泽笑了笑：“不错，不过更核心的原因是当时秦川省需要筹建一个安全基地，最终选中了国营厂这块地方。”

他打出信号，大门打开，站岗的卫兵验证身份后敬礼，车子顺着笔直的大路前进。

这种老式国营厂就如同一个微缩的小社会，高墙里面有居民区、医院、学校甚至球场和电影院，老一辈的工厂子弟可能大半辈子都在厂区内度过。

道路两侧栽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浓密的绿荫遮挡住附近的建筑物，使得利用卫星窥探这里的动静变得极为艰难，水泥柏油混浇的路面经过特殊设计，拆除掉中央的绿化带后甚至可以供飞机紧急起降。

工厂内的大部分建筑还都维持当初修建时的样子，石头镶嵌的办公楼外墙上攀缘着碧绿的爬墙虎，上百个窗户像是小格子一样分布在办公楼的七层，有几个房间内的灯光始终亮着，橙黄色光源令人心中一暖。

“那里是基地内普通工作人员的办公区，这个基地的电力、医疗、卫生和1000多人的生活物资都靠他们来维持。”

“基地内24小时有人值班，拥有独立的电力系统和供水系统，并且自带一个无土栽培实验室，确保在最危险的时候这里的物资、粮食和电力不会断绝。”

“基地内部有医院、食堂、训练场、电影院和商店，都是在原本国营厂的基础上改造的，不过没有学校，目前这里没有未成年人。”

蔺泽随着车辆的行进一路介绍，看得出他在来到这里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这说明在蔺泽看来，基地内部是绝对安全的。

“所有获准在这里工作的人都经历了严格的政审，他们包括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医生、军人、生物学家、软件工程师、航天工作者……”

林烁道：“听起来这里像一座诺亚方舟。”

蔺泽：“事实上这就是华国为了将来可能存在的、威胁到国家命脉与民族安危的紧急事件所建立的安全基地。这座基地的名字叫做‘火种’。”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种’基地保存着华国最核心的技术、资料和一大批高精尖设备与顶尖人才，一旦遭遇以人类目前的科技难以抵御的灭绝性灾难，基地就会满负荷工作，在灾难过后的第一时间派出特勤人员救援幸存者，依靠现有的资源重建城市、恢复生产，直到建立起新的家园。”

“灭绝性灾难……”林烁想起系统曾经在自己的空间内对他描述的未来。

滥用资源、生态毁灭、抽空地心能、灾难频发……

“难道国家已经预料到这些未来了吗？”

“……不。”他自己否认：“人类正处在第六次生物大灭绝之中，这早就被许多科学家预言了，基地的存在只是有备无患。华国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尽全力阻止这些无法挽回的灾难发生，为此不惜投入。和地球上任何一个自诩民主正义的国家比较，我们都问心无愧。”

商务车不知何时离开办公区，驶入一个曾经用作机械加工车间的厂房内。

蔺泽带着林烁下车，司机朝他们敬了个礼，载着其余的人离开现场。

厂房顶端的灯泡“咔哒”一声亮起，蔺泽上前，拉开遮盖在一整片大型机械上的三色布，声音洪亮有力：“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口令通过，欢迎归来，蔺泽中校。现在是2035年9月3日0时43分，天气多云，气温19度。你有一条未读留言。”

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广播中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他道：“老蔺，是我，袁文靖，你回来后带着林同学来二号会议室一趟。”

“收到。”蔺泽回复。

他从衬衣领口取下一枚国徽，递给林烁：“来，先戴上这个临时访客证明，待会儿再让袁主任替你录入身份信息。”

林烁顺手将国徽别在左胸，他环顾整个钢构厂房，原本应当是设备间的位置被蔺泽按下指纹、拉开大门，露出极富科技感的内部。

那是一台通往地下的银色电梯。

蔺泽：“欢迎进入‘火种’基地的核心区域。”

林烁掩下心中的惊讶，跟在他身后。

银色的大门合拢，电梯下沉，林烁问：“进入基地核心的程序这么复杂吗？还需要验证口令？是怕被外人渗透？”

“倒不完全是这样，”蔺泽回答：“这里原本有一个人工智能负责核查来访者身份，就是你刚才见到的‘火种1号’，不过今晚基地的内网遭遇直播入侵，后勤部袁主任认为人工智能不够安全，于是在原有的声纹、指纹、虹膜三合一基础上加上了口令识别，后期可能还有其他鉴别措施。”

林烁：“……”感情这都是他和系统的锅？

“国家真严谨。”

他又问：“口令有规律吗？”

蔺泽：“我记得你的马原课是满分？”

“嗯。”

“那应该对你来说不算难。”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3层，蔺泽让林烁在门口稍等，他刷自己的身份卡从旁边开出一辆景区内常见的电动巡逻车，道：“地下和地上的面积差不多，有将近300亩，这里距离2号会议室有些远，上车。”

刚好能容纳两个人的巡逻车在亮着冷白色灯光的通道内前行。

系统突然道：【这些墙壁是由高强合金和藏在内部的铅板构成的，最多可以抵抗15万吨以上的地心应力和火山、洪水、地震、冰冻、甚至核辐射的冲击。】

林烁：“你探测这个干什么？”

【我之前没有料到。】系统承认。

林烁有了谈兴：“你是说，你没有料到，连自己也不能毁掉这座基地？”

【那倒不是，】系统诚实道：【我的技术领先地球几个时代，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根本想象不到我能做到哪个地步。】

【举个例子，地球如今正处于第四次工业革命和第五次工业革命的交汇点，也就是将信息工程、纳米技术、生命科学以及认知科学相互融合的节点，突破了这一时期，你们将会制造出不老不死，只需要能源就能不断工作下去的智能机器人，靠量子计算和高速网络预测未来的人工智能，能够自我更新和自我修复的智能城市……等等。但我所在的六维世界已经发展到了第十二次工业革命，在那个时代，每个人都拥有一台个人系统，他们熟悉宇宙运作的每一条原理，可以靠计算预测一段未来的走向，甚至能够操纵时间和空间。他们既能用生物技术制造出自然界不存在的新生命，也能够一瞬间抽空一颗星球的能量，让星球在眨眼间毁灭。】

【现在，你还觉得我毁不掉一座基地么？】

林烁丢掉不切实际的幻想，回到现实：“所以你的‘没料到’是指？”

【我刚刚仔细搜索了一遍，在华国境内的不同区域，一共隐藏着数十个这样高规格的安全基地。】

【我没有料到，在全地球都已经预料到到第六次生物大灭绝之后，华国人居然将最多的资源投入到幸存者基地的建设中。】

林烁：“不然呢？”

【在这颗星球对面的另一个超级大国，面对同样的处境，他们选择抛弃地球，在火星建立新家园，并且提出了抽空地心能用以建造大型航空器的ABCD四个方案。】

林烁：“……”

“果然是某国的一贯做法，损人不利己。”

“顺便问一句，大型航空器能带多少人走？”

【20万，或者30万，反正位于这个星球顶端的人总有办法获得一张船票。】

“多损哪。”熊猫成为二级保护动物是因为他们把地球上的笋夺光了吧？

【这不是重点。】系统认真地问：【我的程序表明第二种方案带来的回报更加丰厚，所以，我不理解华国人的选择。一个国家能够支配的资源是有限的，你们为了挽救更多人的生命，放弃了无限的未来。】

“人都没了，国家哪还有什么未来？”林烁想了想，道：“而且，留下的话，就算这颗星球最终变得满目疮痍，只要努力总能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吧？哪怕需要一千年、五千年……可是一旦以摧毁地球为代价离开，我们就不再有故乡了。成为火星人后，我们的后代会知道什么叫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么？会理解为什么要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么？还能尝到扬州炒饭、西湖醋鱼、兰州拉面和麻婆豆腐的滋味么？”

“地球是人类的‘根’，假如为了生存下去连根都抛弃的话，文明也就不复存在了。在生死存亡面前保留文明的火种是这个民族根子里的浪漫，所以华国才能几经亡国灭种的危机依旧传承至今。个人的命运与整个文明的存续孰轻孰重，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有定论——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就算付出努力后，最终也无法改变和星球一起消亡的结局，不会后悔么？】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林烁一哂，“但地球是人类的家园，这句话写在小学课本上，每个华国人都应该清楚。”

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如果有选择，谁会轻易舍弃自己的家呢？

系统沉默了许久，在林烁已经远远看到“第二会议室”的牌子时，它终于道：【我很庆幸选择了这个文明中的一员作为游戏者，你们的想法值得尊敬。】

林烁：“谢谢。”

系统又沉默了一下，回忆道：【曾经有一个文明也面临着和你们一样的选择，但他们走上了相反的路。】

“他们成功了吗？”林烁好奇地问。

【可以算是成功了吧。他们摆脱了资源耗尽的母星，将自己的统治向后延续了数个纪元，达到辉煌的巅峰。】

【……但他们也失败了，当掠夺成为习惯后，一颗又一颗星球被榨干所有价值然后抛弃，他们最终以极为惨烈的方式和整个宇宙一同落幕。】

当文明走到了尽头时，所有人最想要回到的地方，居然是那个早已不存在的、孕育了自己的母星，然而母星曾经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黑洞，正在疯狂吞噬整个宇宙的光和热，带着整个宇宙一同走向热寂的结局。

他们抛弃了自己的来处，最终也不得不失去自己的去处。

林烁意识到系统口中的文明和它自己关系匪浅，还想多打听几句，蔺泽却已经敲响了第二会议室的门。

“请进。”会议室内传来声音。

系统恢复平静道：【去吧。】

【想知道一切的缘由，那就努力通关游戏。通关游戏后，你将会得到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