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鬼气隐隐有些躁动，叶秋生皱着眉，努力将它收回去，然而手臂越来越痛，像是有火在上面烧着一样，他冷哼一声，半跪在地上，额头上满是冷汗。

奇怪！

叶秋生捂着右手臂，疼得他浑身痉挛。

虽然平日里也会痛，但没有一次像现在痛得那么严重。

这种情况季婵早已经和他说过，之前是因为苏宣过于强大的鬼气激发了他身上的鬼气，从而与符咒相冲，才会引起疼痛。

但是现在荒郊野岭，怎么可能有另一只鬼将？！

不行，他现在不能回去。

若是让那些天师们发现了自己是只鬼，自己肯定要被围剿的，就算他逃过一劫，季婵也会被牵连。

叶秋生咬着牙，胳膊已经痛到麻木，正当他准备拿出千纸鹤，让它去找季婵过来的时候，前方草丛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平缓，像是暗夜里潜伏的狼，优雅着步步紧逼。

叶秋生连忙屏住呼吸，踉踉跄跄着要往大树后面躲。

他刚一动，那个方向就传来了一声男子的晒笑声，怀揣着深深的恶意：“躲什么？你以为你伪装的够好，我们只是没有揭穿你罢了。”

这声音……这声音好熟悉，叶秋生痛得脑袋已经有些混乱，他抬起头，那个男子刚好走了出来。

青色的道袍，如女子一般艳丽的脸，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睛里满是嫌恶与冷漠，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肮脏的东西。

他本来就因为疼痛而有些失去理智，此时又被刺激到，鬼气开始躁动起来，就当快要冲破符咒屏障的时候，叶秋生直接咬破舌尖，努力的抑制了回去。

然而鬼气是抑制回去了，可身上也更加的疼痛，他疼的跪到了地上，面色苍白，脸上都是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打捞出来一样，狼狈至极。

沐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质清贵的公子往后退了几步，轻轻捂住了鼻子。

语气嫌恶，眼底却有一丝贪婪：“明明有着一具那么得天独厚的身体，却不懂得利用，反而要压制着它，活该你现在这么狼狈。”

早在他出声的时候，叶秋生就已经怀疑自己被他识破了，此时真实身份被一语道破，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叶秋生冷冷一笑，努力忍住身上的剧痛，哪怕半跪着也挺直了背：“师父说我是人，那我就是人，只要她不否定，我就是天师府府主唯一的徒弟，就是天师叶秋生。”

沐复像是被戳中了心里隐秘的愤恨，他低着头，阴骘的视线让他看起来比叶秋生更像一只厉鬼。

他阴狠道：“脏死了，你只是人和鬼不/伦生下的孽畜而已，她到底青睐你身上的哪一点？凭什么，我明明什么地方都比你要好！”

他竟然对季婵有这种想法？

叶秋生忍无可忍的站起来，幽黑的瞳孔放大，凶狠如一条毒蛇盘踞在眼底，他终于有了些厉鬼的影子，冷冷道：“那又怎样，纵然我再差劲又如何，我依旧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你哪里都好，可是她就是厌恶你。”

沐复被他气得浑身颤抖，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咳起来，那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却衬得他更加古怪诡异了。

沐复阴冷地看着叶秋生，满是怨恨的眼盯着他，却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是鬼怪，她是人类，抛却这些而言，她更是天师府的府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话尽于此，但叶秋生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意味着一旦自己的身份被暴露出来，哪怕他魂飞魄散，季婵依然会遭受攻讦。

他说的都是事实，丝毫都没有夸大说辞，却也更加无法让叶秋生接受。

沐复笑得更狠了，恶意也更加的放肆：“你会是她一生光风霁月的污点，多可笑啊，玄门第一门派的府主，却收了个厉鬼当徒弟。没有人会觉得她是被迷惑的，世人只会攻击她，取笑她，抹黑她过往所做的一切。”

“她会因为你，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天师府千年的美名，也会因为你成为一个笑话。”

沐复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以及越来越浮动的鬼气，悠闲的靠近了他：“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是一只厉鬼，我会等着你身份暴露的那一天，看你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模样。”

这一句句，精准地刺痛了叶秋生，把他心底的不安与恐惧全都血淋淋的挖了出来，让他根本无法反驳。

“鬼就是鬼，哪怕装作人，也改不了本性。”

“你就是一个异类。”

“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一句接着一句，在他濒临崩溃的理智上更添了一锤，叶秋生捂住耳朵，脸色煞白：“别说了，你别说了。”

沐复勾起嘴角，继续靠近着他：“你说到时候，季府主会怎么选择？她是选择你，抛弃先辈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天师府，抛弃她的信仰与身份。还是……”

他突然嘲讽的笑了笑，显然自己也觉得他刚刚说得很可笑：“还是杀了你，让你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鬼就是鬼，永远不可能变成人。”

叶秋生只摇着头，脸色越来越白，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自言自语，无力地反击着：“不是的，不会的，不会这样的，她不会这样的。”

“何必自欺欺人呢，你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叶秋生猛地一愣，像是连最后一层伪装都被剥了开来。

上辈子刺穿心口的剑，和魂飞魄散时魂体的痛苦，似乎都在提醒着他，这辈子到现在的一切，不过就是美梦一场，像是猎人刻意编织的谎言，不过就是等他彻底迷失之后，再狠狠的给他一击。

季婵不会选择他，上辈子不会，这辈子也不会。

努力抑制着的鬼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常人一般的眼睛也化作了全黑，身上的剧痛消失后，他终于有了力气站起来。

满头黑发披散在脸前，叶秋生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我说别说了，你听不见吗？”

无声的鬼气在身前暴涨，卷起周围的树叶，安静无人的树林里，危险渐渐弥漫。

沐复却没有害怕，他看着叶秋生化成鬼爪的手，眼里反而闪过得逞的恶意。

他故意继续激怒他：“我说中了真相是吗，你开始害怕了，所以你失控了。”

沉默许久，叶秋生都没有动静。

沐复不解地看向他，以为都这个时候了，叶秋生还会继续忍着，疑惑不耐厌恶在眼里混作一团，他正准备继续激怒他。

叶秋生却开口了，他依旧低着头，脖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让人听起来都头皮发麻，牙齿发酸：“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嘴，那我帮你。”

-

火堆旁，季婵突然有一股不妙的预感。

叶秋生去的太久了，如果只是洗个手，不可能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皱起眉头，准备起身去找他。

陈掌门却突然叫住了她：“立夏，叶秋生是你亲自收下的吗？”

季婵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顿，又坐了下来：“是我。”

陈掌门如平常闲磕一样，笑眯眯的：“老夫看了看，天赋不错，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整个天师府都知道叶秋生的来历，因此季婵并没有隐瞒，如实回答：“前段时间有个村子被鬼兵给屠了，整个村子只剩下了叶秋生一个活口，我见他可怜，又有学道法的天赋，便把他带了回来，收为弟子。”

“这样啊。”

陈掌门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胡子，眼里暗光一闪而逝，却突然说道：“你父母走得早，临死前他们告诉我要好好照顾你。立夏，你不要走了歪路。”

季婵愣了愣，不知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只低低道：“我知道，我会将天师府发扬光大的，天师府的千年荣光，不会在我手上毁掉。”

“立夏啊，厉鬼终究是厉鬼，他们没有人性的，千万不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迷惑，轻易就相信他们。”

陈掌门似乎是叹了口气，他温厚的手掌拍了拍季婵的肩膀。

手下的肩膀并不宽，也不怎么强壮，可就是这么一个稚嫩的肩膀，却在父母双亡，十岁时以一人之力扛起了天师府。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玄门最强会名落他家，天师府会日日衰败，一蹶不振。

然而季婵的出现，顶住了所有的流言，这么多年她所受的苦并不少，但她从未抱怨过什么。

陈掌门擦了擦眼角，温和地笑道：“我相信你，你是一个清醒的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话音刚落，季婵还没有回答，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响起一声惨叫，沐复痛苦的声音传来，像按了暂停键一样，刚才还嬉闹的众人猛地站起，神色戒备。

陈掌门却并无担忧的模样，似乎是早有预料，他看向季婵，表情平静：“看来是出事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季婵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一行人极快的跑进了林子里，没多久就找到了沐复。

他躺在河边，背对着他们。

而他的前面，叶秋生右手上都是血，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血腥气若隐若现，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