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百鸟齐鸣……?

祁子臻看?着信上的这四个字,忽然想起在宋尧旭生辰时他吹奏的那小段曲子,以及在那之后宋尧旭同他说过的种种异象。

倘若他的乐曲真的能有?那么?强的感染力,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借此来重新激起士兵们的士气?

不知为?何,祁子臻突然感觉脑海里多出一段谱子,还是一段显然很适用?于?鼓舞士气的曲调。

而且这段谱子在他脑海中十分清晰,就好似他曾经对其?烂熟于?心,可明?明?每一个音符组合他都非常陌生。

莫非是以前的“他”记下的谱子?但以前的“他”可并不通乐理。

祁子臻皱了皱眉,情急之下来不及思虑太多,起身去将?竹笛翻出来再披上狐裘,于?营帐门口深呼吸一次后缓缓踱步走出去。

“军师大人。”一名守在门口的士兵见他出来,当?即抱拳行?礼,接着又面露担忧,“今日风有?些大,敌军也不知何时还会?进攻,军师大人不若还是在营帐中多休息会?儿吧?”

自从上次遇到刺客之后,汤乐远就安排了信得过的士兵在他门口值守,这名士兵也是少?数几个比较了解祁子臻身体状况的人。

祁子臻轻轻摇了下头:“无妨。我有?些事情想同士兵们说,你能帮我召集一下吗?”

“是!”士兵连忙应声,跑下去传达指令。

另一边的汤乐远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从营帐走出来,左手手心还裹着一层纱布。

他走到祁子臻身侧,正好替他挡住大部分吹袭而来的冷风:“怎么?突然想到要召集士兵们?”

如今情况危急,祁子臻自己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汤乐远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就让自己到风里去受罪。

然而祁子臻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沉声道:“乐远,你现在还能上阵吗?”

汤乐远顿了一下,听着他宛若托付后事一般的语气,忍不住小心试探着问:“阿祁,你……应该还没到行?将?就木的地步吧?”

原本想说正事的祁子臻被他这一句问得差点反应不过来,半会?儿后无奈地轻笑:“我只是身子比较虚,还没到奄奄一息的地步。”

汤乐远这才松下口气来,笑着说:“上阵杀敌我当?然没问题,沙场上受点伤那是常事,根本就不算……嘶——好痛!”

他豪情满满地说到一半,忍不住拿左手拍拍胸脯,正好同时打到了手心和胸口的伤,疼得呲牙咧嘴。

祁子臻:“……”

看?着不是很靠谱的亚子。

不过也托这个小插曲的福,他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轻呼口气缓和语气道:“我们与敌军在这里继续对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目前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拼尽全力争取突围。”

汤乐远明?白这个道理,但心底还有?忧虑:“可是就我们如今的军心士气……我也不敢说我还能调动起多少?,突围恐怕很困难。”

祁子臻摇了摇头,正想开口时又压抑不住地轻咳几声,随后才说:“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够调动起士兵的激情,只是我也是第一次打算尝试用?,不敢说真正的效果如何。但这也是我们唯一还能再突破的办法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赌一次吗?”

他原本还想让汤乐远思考一会?儿后再补充一句“不愿意?也没关系”,结果他刚说完就听到了汤乐远肯定的回答。

汤乐远脸上挂起一抹大大咧咧的笑容,乌黑清亮的眸子里只有?最纯粹的信任。

祁子臻怔住片刻,眸底也蕴出一丝浅笑,伸出手与他轻轻击了个掌。

确定要准备最后的全力一拼之后两人没有?继续在营帐前多逗留,到空地前去要给士兵们做最后的动员。

按照动员的流程,最初还是由汤乐远在士兵面前来一发以最后一搏为?主题的演讲,即便身上带伤都影响不了他演讲的慷慨激昂。

士兵们受他话语中穷途末路的誓死抵抗精神感染,多少?都打起些精神来,只是比起最初那一阵子还差太远。

祁子臻在冷风中留意?着士兵们的精神状态,以临行?前的献礼为?由拿起竹笛,深呼吸一次后才开始吹奏。

高昂急促的语调猛然从竹笛中迸发出来,激扬地挥洒着热血。可是紧接着又在一个高音之后急转直下,好似从高耸入云的山峰悬崖落下,坠入崖底冰湖,消沉冷寂。

宛若一名心怀鸿鹄的将?军,却?在一次战役的落败后陷入末路。

极寒的天气,告罄的粮草,还有?一波又一波不断来袭的敌军。

在将?军的面前似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然而在迷惘与徘徊之后,突然间?又迸发出来的激昂曲调骤然打碎漫天飞雪冰霜。

天气恶劣又何妨?粮草将?近又何妨?敌军侵扰又何妨?

一味地消沉永远不可能解决问题,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要想在穷途末路中活命,就先要拼命!

谁人不想活命?谁人不想过上安定的生活?要有?家国的安稳,就必然会?有?厮杀的死活。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一首波折的曲子进入到尾声,逐渐变得平缓。

好似在激烈的厮杀过后的尘埃落定——不论是生是死,生者安然,死者安息,这便是他们作为?战士的必然落幕。

一曲毕,祁子臻缓缓放下竹笛,看?向怔在原地尚不能回神的士兵们,冷然而坚定地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①。”

汤乐远最先从曲调中抽回神思,举着手中的长缨枪高喊:“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慷锵有?力的一句话落在近乎死寂的大军当?中,如同一颗落入湖中的石子,骤然激起千层浪花。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虽强必戮!”

“虽强必戮!”

“……”

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几乎要冲破云霄,如同在绝望中重新迸发出来的无穷希望。

汤乐远借着士兵们的这股劲头径直宣布出发,浩浩荡荡九千人在大风中抱着勇往直前的信念向敌军发起突袭!

九千人大军全部出击,祁子臻也跨上了战马,手执一柄长剑跟随在汤乐远的身侧,以偃月阵诱敌深入。

偃月阵阵如其?名,形似弯月,内里凹陷。将?领立于?月牙内凹处的底部,此处看?似薄弱,但却?蕴藏着最强的杀机,适用?于?兵强将?勇之军。

打了数次胜仗的敌军没料到他们会?在这般大风天气突袭,一时之间?竟顾不得分析他们的战术,集中主力一头扎入了月牙内凹处!

“就是现在,全力出击!”

汤乐远高喝一声,将?昂扬起来的士气再度激发至最高点:“杀——!”

“杀——!”

冲天的喊杀声几乎要震动大地,无数的士兵跟随在汤乐远身后拼了命似的向前搏杀!

刺骨的寒风与滚烫的鲜血交杂落在满地雪白,顷刻间?便给周遭染上大片的血红!

杀喊声,铿锵声,还有?凌厉寒风的呼啸声全部交织为?一片,将?整个通地化作惨烈的坟墓。

凌朝的军队宛若不知疲倦的机械,莽足了劲儿地向前冲。

刀光剑影之下,一名又一名地士兵倒下了,又有?一名又一名的士兵补上原先的位置。

他们从早晨拼杀到夜晚,又从夜晚继续到第二日早晨,整整厮杀了一天一夜,终于?杀到了敌军狼狈撤退。

祁子臻喘着粗气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握剑的手已经被冷风吹得僵硬,到后边完全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继续挥舞剑刃。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脏污的血迹,甚至分不清哪些是自己哪些是敌军的,雪白的剑刃上更是被鲜红浸透。

汤乐远的情况没比他好多少?,他驾着马走到祁子臻的身侧,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祁子臻哑着声音说:“追击。”

汤乐远皱了下眉:“不可,穷寇莫追,小心其?中有?诈。”

“我知道肯定有?诈。”祁子臻闭了下眼,深深灌入一口冷气强逼着自己清醒,再睁眼时眸底只有?决绝的冷霜,“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乌合图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而且他此次守在他们军队附近的兵力也不是他的全部兵力。

如今他们失去了与宋尧旭的联系,经过这一天一夜鏖战之后兵力更是没剩多少?,一旦让乌合图去和他的大部队们汇合了,他们就彻底完了。

届时就连这次破釜沉舟的突围都成了白费力气。

唯有?借着现在的劲头乘胜追击,直接击杀主将?乌合图,他们才能有?更大的生路!

汤乐远很快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握紧缰绳,还是没能应声。

祁子臻知道他的顾虑,又继续冷静地说:“乌合图兵力分散,此次必定会?趁我们追击时合围围剿,所?以我们兵分两路。我领兵前去追击,你从侧边绕路后背突袭,助我们突围。”

汤乐远听完二话不说就否决了他的提议:“不行?,这样?对你来说太危险,我去追击。”

明?知敌军会?合围围剿还偏偏往上撞,万一他们救援的晚到那么?一时半会?儿,后果绝对不堪设想,这分明?就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祁子臻依然只是摇头,声音比之前虚弱,但是更加坚定:“我只适合冲锋陷阵,论机动突袭我绝对不如你,所?以这次我去追击才是最好的安排,否则我们必死无疑。不要忘了,你可是曾经五战连捷,夺回封枢郡和充平郡的汤将?军!”

他看?向汤乐远的眸中映着汤乐远的身影,还有?他们身后大片鲜红浸染的雪地。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汤乐远深吸一口气,终于?应声下来:“好。”

紧接着他就牵马转身,率领三分一的士兵从侧翼绕路。

祁子臻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军队之中,双手紧紧攥着缰绳,眼前晃过一瞬间?的模糊又被他强行?压下去,率领余下的部众往前追击。

然而正如他所?料,追击敌军时他明?显发现乌合图在往崎岖的山路绕,几乎是追到山顶不久,他们就被四面八方重新合围上来的敌军包围。

祁子臻冷静地指挥着士兵们变换阵型全力迎敌,给自己也给汤乐远争取时间?。

山顶地带地势高耸,汤乐远的士兵要想不着痕迹地绕上来必定要耗费一定时间?,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全力抵抗,争取至汤乐远赶来之时。

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阵大风猛地席卷而来。

山顶不同于?山脚,山顶之上的大风要猛烈数倍。

刺骨的冰寒仿佛要渗入骨缝当?中,祁子臻几乎就要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他下意?识躲避时却?因为?一时之间?压抑不住的头晕径直从马上栽落到雪地中。

冰冷的雪直刺刺地渗入戎甲之中,铺天盖地的寒意?冻得他几乎失了大半气力。

然而紧接着又有?两名敌军士兵走过来用?长缨枪将?他架起,径直押送到了对面敌军将?领乌合图的面前。

过度疲劳又长时间?高热不退的祁子臻毫无反抗之力,硬生生被两名普通的士兵半压着跪在了乌合图面前。

他喘着粗气,看?向乌合图的目光比地上的冰雪还要森寒,虚弱无力的嗓音更是冷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乌合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梢轻扬:“带病作战还能如此英勇,确实是个人才。”

祁子臻没有?应声——又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和敌军将?领周旋。

乌合图也不在意?他的冷淡,饶有?趣味地继续说:“你放心吧,西南将?军要我活捉你,所?以我不会?杀了你。只是西南将?军近年?偏好些邪门之术,你若是被送过去了,也不知还会?经历些什么?。”

祁子臻听着他的话,冷笑一声,依旧不予回应。

乌合图捉到人心情正好,也没管他冷淡不屑的态度,继续自顾自地说:“能够在这般短暂的时间?内重新聚拢军心,你也是个可用?之才。倘若你愿意?归降我们乌蒙国,为?我们的王效忠,我或许还能替你在西南将?军面前美言几句,保你免受无妄之灾。”

“投降?”祁子臻抬眸看?向乌合图,清亮的眸底多出些嘲讽,“你们不配。”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嘲讽刺激到,原本还打算好言好语劝降的乌合图多出些怒气:“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否则到你生不如死时你再后悔可就没有?用?了。”

祁子臻不想继续同他说话,撇过头去时正好瞧见了灰蒙天空中一道展翅飞来的小小身影——是之前给他们和宋尧旭传信的小灰鸟!

他瞳孔微缩,片刻后不动神色地藏起思绪,维持着不屑的神情,冷笑着继续激怒乌合图:“一个被我们副将?轻而易举就打败的人,还想当?我的同僚?你不若先撒泡尿照照再说罢。”

“放肆!”

原本压着他的一名士兵蓦地训斥一声,按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加重几分。

祁子臻被他按得生疼,膝盖往雪地中更深一寸,冰冷刺骨,但他只是闷哼一声,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一句痛呼。

原本因为?他的话稍微有?些失去理智的乌合图回过神来,突然想明?白了他的意?图,嗤笑着说:“你以为?你激怒了我,我就会?杀了你给你一个痛快吗?”

祁子臻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着说:“你又以为?,你还杀得了我吗?”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又有?一支大部队从四面八方而来,原本占据上风的乌合图部队顷刻之间?被包围!

乌合图蓦地一惊,当?即下令:“将?他押送下去,必要时作为?人质!”

“来不及了。”

祁子臻苍白的唇角绽出一抹冷然笑意?,宛若盛放在血红雪地之中的一朵傲然红梅。

他看?向不远处一个从千军万马之中突围而来的修长身影,嗓音沙哑低沉,好似一道来自深渊的声音。

“我的王——”

一阵破空之声伴随着祁子臻喑哑的嗓音倏地刺穿大风,径直穿透乌合图的胸膛!

炽热滚烫的血刹那间?喷涌而出,溅落在祁子臻的身上。他却?浑然不觉,看?着乌合图身后那个飒爽的英姿,看?着那个他日思夜想了一月有?余的身影,轻轻补完了最后两个字。

“——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①:“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出自明神宗朱翊钧颁布的《平倭诏》。释义为“正义之师奋发扬威,跳梁小丑,就算再强大也定当奋力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