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闯宫
燕景成戒备地看了燕景涵一眼:“皇上日理万机,何时如此为他人着想了?”
“朕一向如此善解人意,皇兄不必惊奇。”燕景涵笑着催促道,“既然皇兄这么着急,那就快回去吧,别让杨文卿等急了。”
每次看见燕景涵笑,燕景成心里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近日臣府上来了位名医,专治眼疾,皇上若是——”燕景成还没说完,就被燕景涵打断了。
“滚。”燕景涵浅笑着,轻轻道,但脖颈的青筋已经微微凸起。
燕景成:“……”
燕景成转身离开后,燕景涵把棋盘上的黑子,一粒粒收进左手边的棋盅,声音冷的刺骨:“元福,把棋盘跟剩下的白子扔了。”
身旁的老太监温声应下,一边收拾,一边和缓道:“当年文卿公子自北境归来途中,突然病发,虽捡回了一条命,但寒毒入骨。能熬过这三年,实属不易。老奴听闻,圣上大赦天下那日,梁王便开始招募天下名医,不知是不是为文卿公子找的。”
燕景涵看了元福一眼。
元福讪讪一笑,又有一搭没一搭的扯起了旁的话题:“老奴若是没记错,文卿公子和梁王的赐婚书,梁王还好生保存着,怕是只有一不小心毁了这婚书,梁王才能彻底跟公子划清界限。”
看着燕景涵手背暴起的青筋,元福不往下说了,笑道:“是老奴僭越了,随口扯了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该打。”
说着,便轻轻朝自己嘴上拍了两下。
燕景涵挪开视线,喝了口茶,神色阴郁。
虽然当初是先皇赐婚,但只要杨文卿想拒绝,也并非没有办法,他既然能答应,证明他对燕景成并非毫无感情。
若他把婚书毁掉,杨文卿肯定会生气。
可若是不毁,旧情复燃,说不定……
燕景涵越想越烦,看着桌上的黑子,问元福:“你说,如果朕把燕景成杀了,杨文卿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不会痛不欲生。
会不会恨自己。
又或者,会直接来找自己给燕景成报仇?
元福叹了口气,躬身道:“文卿公子是何反应,老奴不敢臆断,但他身子不好,还求皇上多担待些。”
燕景涵皱眉:“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同旁人说的那样,是个疯子?看谁不顺眼,就提剑砍了谁?”
元福连忙跪下:“老奴不是这个意思,皇上恕罪。”
一时间,整个文宣阁内的内侍全部慌乱跪地,战战兢兢的低下头。
“你们跪这么着急作甚?”燕景涵攥拳冷笑道,“他们说的没错,朕就是个疯子,只要朕看不顺眼,想杀谁就杀谁,”语气越发阴森,“杨文卿也不例外。”
他想杀就杀。
“都退下吧,朕累了。”燕景涵伸出脚,等小太监帮他穿好鞋,站起身,冷脸离开了文宣阁。
沐浴完,燕景涵便回了寝殿。
登基后,燕景涵愈发多疑,素日不允许旁人进他寝殿,就连元福,也都是在殿外守着。
一进门,燕景涵就觉得素日冷清的寝殿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他脱掉外袍,余光无意瞥见了床帐内的人影,刹那间,戾气充斥双眼,眼尾眦裂出些许红肉。
燕景涵深吸了口气,右手搭上了壁挂长剑的剑柄。
直到他提剑走到床前,床上之人并没下来的意思,甚至还梦呓了声。
行为极具挑衅。
燕景涵皱了皱眉,眼神又冷了几分,直接一剑割开了床幔,剑锋横在了床上那人的颈侧。
“别闹,累。”杨文卿温声嘟哝了句,顺便朝剑锋方向翻了个身。
燕景涵瞳孔一颤,急忙收剑,饶是如此,杨文卿的一缕头发还是迎锋而断。
与此同时,杨文卿完全翻过身,压住了燕景涵垂在床上的衣袖。
燕景涵的身子仿佛不听使唤,完全僵滞在原地,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个来回。
眼皮微垂,看着床上熟睡的杨文卿,呼吸有些急促。
除了一身加重的病气,眼前人的相貌跟三年前毫无差别。
还是那么好看。
但却比当年瘦了不少,腰更是比之前细了一圈,他觉得自己两手一掐,便能丈量过来。
晃神间,燕景涵忍不住伸出手,拨开了杨文卿额角的长发。
便在此时,杨文卿突然往床边蹭了蹭,一条腿直接顺着床沿往下滑,燕景涵大惊,连忙伸手挡住。
然而,杨文卿直接顺势蹭到了他身上,梦呓道了句好闻。
燕景涵一愣,幽沉的双眼微微一亮,耳朵尖透着层薄红。他紧张地攥了攥拳,小心翼翼伸手去,试图回应杨文卿。
但就在即将碰到杨文卿时,手停在了半空。
当年,杨文卿醉酒,自己把他背回去时,他就是一边叫着燕景成的名字,一边凑到自己颈侧吸气,呢喃着夸好闻。
燕景涵缓缓放下手,眼神重归幽暗,甚至比方才还要冷,拳心紧攥,手背青筋赫然凸起。
所以,这是把他当成燕景成了吗?
燕景涵深吸了口气,闭眼静默许久,才一脸烦躁地将杨文卿塞回了被窝,并用被子把人蚕蛹一样缠了一圈,确定掉不下来,就算掉下来也磕不住后,直接抓过一旁的大氅,冷脸走了。
烦。
原本想出去透透气,但刚出门,就碰上急匆匆往这边来的元福。
“皇上,外面天冷,您怎么穿成这样便出来了?”元福担忧道,末了便要去取厚衣裳。
“朕让你把杨文卿接来之后妥善安置,你就是这么安置他的?”燕景涵指着自己寝殿,皱眉不悦道。
元福茫然道:“不是皇上说,把人接出来后,安置在一个梁王够不到的地方么。”
燕景涵咬牙,眼眶眦着血丝:“所以你就把他安置在了朕床上???”
虽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燕景涵明显生气了,元福闭口不敢多言。
燕景涵怕惊醒殿内的杨文卿,稍稍压低了声音,怒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朕方才及时收手,就把他一剑砍死了!”
元福倒抽了一口凉气:“公子受伤了?”
燕景涵语调稍松:“那倒没有。”
元福松了口气,脸上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那就好。”
“好什么?”燕景涵满脑子都是杨文卿方才呢喃的样子,脾气一时失控,“他若是醒来,问朕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让朕怎么答?!”
元福连忙道:“皇上多虑了,此事乃是皇上好心替梁王去接公子,可老奴听岔了,只听到去接,没听接去哪里,故而就把人带这里来了。”
“带到了朕床上?”燕景涵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话。
元福振振有词地解释:“公子身子弱,皇上屋里暖和,若是不带到此处,只怕公子身子受不住啊。”
燕景涵:“……”
元福继续道:“只要老奴咬死认下,届时皇上只管把责任往老奴身上推便是。”
元福自知自己此种行径见不得人,但是:“梁王负了公子,就算公子对梁王还有情,也多少会有芥蒂,有些事皇上做不出,老奴只好斗胆僭越。”
从燕景涵出生起,元福便一直陪着他,若不是元福,燕景涵早年幽禁皇陵时,便死了。
他对元福,一直都很迁就,也知道谁都可能害他,但元福不会。但是,这人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
燕景涵憋了半天,想到杨文卿那被寒毒折磨到手掐般粗细的腰,最后还是咬牙松口:“罢了,下不为例,今夜就勉强让他留在此地吧,”燕景涵掐了掐眉心,“你方才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元福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方才梁王回去后,发现他的人没接到公子,便又折了回来,说要见皇上,此刻已经在华阳殿外了。”
不用想就知道是来要人的,燕景涵烦躁道:“让他滚。”
一想起刚才杨文卿梦里把自己当成燕景成,而后卸下防备,百般撒娇亲昵,就烦的要死。
元福为难道:“算算时间,应该来不及滚了。”
刚才就在宫道上,这会儿八成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一阵骚乱便从寝宫院墙外传来,元福还没来得及去看情况,燕景成就披着狐裘,一身落雪冲了进来。
手里还举着一枚先皇留下的令牌:“谁敢拦我?!”
原本准备阻拦的侍卫,看见令牌,又偷看了眼燕景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燕景涵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元福:“都先退下。”
“不知皇兄漏夜前来,还如此激动,到底所为何事啊?”燕景涵负手阴恻恻道。
燕景成攥紧令牌,咬牙道:“杨燃在哪?”
“皇上不是说替臣去接他了吗?可臣回去之后,为何听闻臣派去的人被打了一顿,马车都被砸了?”
“你在质问朕?”燕景涵眯细眼,冷笑道。
“臣不敢,臣只是想知道,杨燃此刻到底在何处。”燕景成语气弱了半分。
燕景涵没回答,慵懒揉了揉手腕,目光在一旁侍卫的佩剑上停顿片刻后,缓缓抬眼。
燕景成手心攥出了汗,深吸了口气,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强行忍住情绪,拱手做了个大礼:“承蒙圣恩,放他一命,臣感激不尽。但他身子不好,臣如今只想带他回家,还请皇上高抬贵手,把他放了。”
“放了?”燕景涵失笑,“你觉得朕是把他给抓起来了?”
燕景成皱眉:“难道不是吗?”
“臣知道,臣一直不入皇上的眼,但杨燃是无辜的,皇上既然已经决定放了他,又为何要在他出狱之后,又把人给扣下?”燕景成担忧道,“他真的身体很不好,受不了刑!”
燕景涵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笑话,哈哈笑了起来:“他身子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重伤未愈,就被皇兄逼去接手北疆战事,仗都能打,一点酷刑,想必他也能受得了。”
燕景成愕然看着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旋即淡定下来:“臣不知皇上说的什么。”
杨文卿与大理寺卿有仇,燕景涵又与大理寺卿关系紧密,必然不会是他主动告诉的燕景涵,难不成,燕景涵对他动了刑?!
“皇上到底把他怎么了?”燕景成焦急道。
“没怎么,”燕景涵掸了掸衣袖,“只是用了点小手段,让他疼的不省人事罢了,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等朕什么时候折磨他折磨够了,自然会把他还给皇兄。”燕景涵说着,缓步走到燕景成面前,冲燕景成十分柔和的笑了笑。
燕景成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先皇令牌便被夺了过去,紧接着,一声脆响,令牌被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没等燕景成说话,燕景涵便一脚踩在了破碎的令牌上,微笑道:“先皇毕竟只是先皇,如今是朕当政,你这样让朕很没有面子,你看看朕的人,都被你吓成什么样儿了?”
燕景涵扫了眼周围退居一旁的侍卫,而后帮燕景成整理了下衣领:“这种令牌用过一次,以后可是就不能再用了,皇兄明白吗?”
话音刚落,两队侍卫迅速拔剑围住了燕景成。
燕景成攥紧拳,往后退了两步,不甘心道:“你目无先祖。”
“彼此彼此。”燕景涵冲他微微一笑,转身的瞬间,脸上笑意顿敛,眉眼之间充斥着恶心与阴戾。他摆了摆手,两队侍卫道了句得罪,直接把燕景成给“请”出去了。
回头看着燕景成狼狈离开的背影,燕景涵若有所思道:“当年,他求先皇出兵支援北疆时,也是这么灰溜溜走的,雷声大,雨点小,场面闹的十足,一点屁用没有。”
燕景涵很不明白道,“你说,杨文卿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元福摇摇头:“不知。”
燕景涵冷声道:“可能是眼瞎吧,比朕还瞎。”
说完,燕景涵就回房了,元福守在外面,等候传唤……
杨文卿醒来时,看见入眼的黄色龙纹绸缎,有点懵,刚欲翻身坐起,就听到一道冷冰冰的男声。
“醒了?”
虽然这个声音跟记忆中的有些差别,但是谁的声音,杨文卿还是很清楚的。
便在此时,一名身穿黑衣的男人撩开纱帐,走了过来。
眉眼比三年前更加成熟,整张脸的气息也比三年前更加阴郁。
“皇、皇上。”杨文卿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个来回,还不太能适应燕景涵这个身份。
而且,自己不是被燕景成的人带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将军都醒了,还打算在朕床上赖着?”杨文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燕景涵皱眉道。
“那倒不是。”杨文卿艰难动了动腿,不好意思道,“我麻了。”
燕景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