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转眼就到了年末。

希弗尔被教廷派去西方偏远地区传教，但凡欧律瑞亚上点心他?就回不来。而北地前线并没有因主帅的?死而停滞不前，阿诺罗德尼还活着,不仅如此，他?与查理斯帝国龙骑士的生死一战激发出他体内隐藏的白龙血脉，昔日卑贱的蜥蜴人摇身一变成了强大尊贵的半龙人，暂代铁蔷薇军团长一职，军势愈发不可抵挡。

黎艾听说这?消息时一句话也不想说，地球有丑小鸭变白天鹅,奥罗有蜥蜴人变小白龙，啧啧啧,神?明转生者就是了不起，说返祖就返祖。

而在圣城最重要?的?自然是众神?祭，一年中最后一个宗教节日,传说众神?会在这一天齐聚神?国殿堂举行欢宴,创世教廷自然也会举办相应活动,会有枢机院的六位大主教各自入静室祈福祷告,最关键的是枢机院会在今天将暂代保管的神?圣权杖奉与教皇。

当天万众来朝,圣麦伦广场彩旗迎风招展人山人海,眼看着象征至高神?权的?神?圣权杖就要送到教皇修长白皙的?手中,事故陡然发生,沉浸在欢庆中的教徒们不无茫然地看着权杖收回,主持祭典的大主教面色微沉直接宣布分发圣餐,然后消失不见。

很快有小道消息传出——藏书室看守者乔伊斯刺杀红衣大主教坎特勒兹，后者重伤昏迷。

但那都是大人物该操心的?事，直到夜幕降临，信徒们热火朝天的狂欢还在继续,不详的暗流在庞然大物的教廷下汹涌奔腾。

教廷中央有一座以圣洁的?白、肃穆的?金为主色调的?伟大建筑，屋顶之上浓密的?塔林刺向天空，每个塔尖上伫立众神?的?雕像，而内部支撑高耸穹顶的大理石圆柱上镌刻精美浮雕，两柱之间镶嵌着父神创世主题的?斑斓彩窗，辉煌的?金色光线照耀着长长的鲜红地毯从大门铺至高台上的?神?座前。

这?是至高神?殿，独属于教皇的?无上殿堂，然而男人阴沉郁怒的?谩骂声如同闯入净土肆意破坏的蛮荒野兽，格格不入。

“乔伊斯疯了吗？什么时候刺杀不好，偏偏在今天，差一点，神?圣权杖差一点就到手了。那个蠢货一天到晚——”

昆西瞥到高背神?座上支颐养神的?教皇，能让人联想到一切凶残生物的褐眸阴云翻滚，宛如恶兽捕猎的前兆，但他?只是阴冷地压着眉，一字一顿像从紧扣的尖牙利齿中挤出的一样：“教皇冕下，到嘴的鸭子飞了，你好歹给个反应吧？”

神?座之上，欧律瑞亚阖着眸，细密的?长睫安静垂落，面庞依旧清冷如霜月，又给人一种怜悯似的?祥和感觉，似乎比穹顶上巨幅的?父神油画更具慈悲神性。

而听到昆西质问般的话语，他?半点不为之所动，淡淡地开口：“手中没有权杖，怎配称一声教皇，你是在讽刺我吗？昆西。”

明明是同样的大陆通用语此刻由他说出便带着莫名玄奥的晦涩感，像在说着另一种古老威仪的神?之语言。

金属面罩后发出些微兽类遇到天敌般的呜咽，昆西最终后退一步，右手抚胸，恭谨地单膝跪下：“不敢，您才是父神的?化身，颂赞、荣耀、智慧、感谢、尊贵、权柄都归与您，直到亘古永恒。”①

神?殿穹顶上是父神巨大的?彩绘画像默默地注视着地上发生的?一切，那是一个仁慈与威严兼具的中年男性形象，立在云端沐浴圣光，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他所创造的?万物。

这?是创世父神吗？

回答是或者不是都对也都不对。

这?是人们凭空想象出来的父神形象，充满爱与人性，那真正的创世父神呢？

欧律瑞亚缓缓睁开眼，正对上父神投注下的?仁慈目光，一瞬间他眼神迷蒙，仿佛镜湖起雾般茫然地空荡荡的殿堂里环顾，像是从深睡中醒来恍惚间下意识寻找可以让自己安心的?事物，他?启唇喃喃地问道：“莉莉呢？我今天一直没有见到她。”

昆西疑惑地蹙眉，一时间没想明白教皇怎么问起黎艾：“回冕下，黎艾一早就和她身边的魅魔去了拍卖场，至今未归。”

欧律瑞亚不言不语地凝视着虚空一处，偌大的至高神?殿也似乎因主人的?情绪而沉寂下来，忽然那双淡蓝幽灰的眼眸不甚明显地缓缓眯了一下。

“莉莉，真的?长大了。”良久，他?用一贯不疾不徐的?独特腔调如此说道?，可语气里并没有丝毫喜悦，也没有感慨，平平淡淡的?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如果他?的?目光不那么绵长涣散的话。

欧律瑞亚不可能突然提这么一句，昆西跪在下方，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他?捕获了最有可能的一个，他?猛地抬起头，褐眸幽深：“冕下，您的意思是这件事跟她有关系？”

“你还想说什么？”教皇的?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昆西眼中凶光毕露，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如果是她想杀坎特勒兹，我恨不得代替乔伊斯动手，我早就想杀那个老色鬼了。”

欧律瑞亚不置可否：“莉莉最近有跟乔伊斯来往吗？”

“有，但都是跟以往一样普通的?借书和还书，除了有一次乔伊斯亲自去找她告诉她迪恩的死讯……”昆西如实回答，随着教皇的?问话他?自己也在梳理这?场刺杀背后的逻辑，能爬到审判长的位置，他?将狼性中的?狡诈发挥得淋漓尽致。

“足够了。”欧律瑞亚缓声低语，这?次才有了一些温柔慨然的意味，他?微微移了一下目光，对上穹顶上父神慈爱深远的?双眸。

“你还记得乔伊斯曾经的?修女爱人吗？那个可怜的?女孩在乔伊斯随军出征时被坎特勒兹虐杀，这?件事被枢机院强硬压下，连带着乔伊斯山洪般的恨与怒，而这?次挚友迪恩战死留下同样被坎特勒兹觊觎的莉莉，人生已经毫无意义的?乔伊斯做了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

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吟游诗人般的气质，用慢条斯理的?语调讲述着阴暗血腥的刺杀，竟然真有叙事长诗似的起伏跌宕与写意优雅。

昆西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野兽敏锐到极致的感知让他?捕捉到教皇字里行间隐隐约约的?疯癫病态，宛如平静蔚蓝的?大海下不时流窜过庞然大物幽暗恐怖的?影子，一种莫名局促的?不安揪紧他?的?心脏。

“众神?祭典坎特勒兹一定会现身独自入静室祷告，这?是杀他?的?最好时机。这?一切看似与莉莉无关，可她又悄无声息地引导着一切。”

“最重要?的?是——我的?莉莉在向我复仇。”

最后一个音节几乎融化在他悠长的叹息里，欧律瑞亚抬头望着父神的?画像，面庞清冷俊美仿佛化作?了一尊无悲无喜的?沉静雕像。

昆西却是听出了不一样的信号。

“她知道是冕下在幕后左右她掌控铁蔷薇的?计划了！？可这件事只有你和我——”他?将头颅埋得更低，阴鸷阴森的?褐眸盯着底下鲜血般殷红的地毯，“冕下，我对您的忠诚永恒不变。”

高高的?神?座上，欧律瑞亚终于垂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肃冷好歹是恢复了正常。

他?似乎对审判长的忠诚并不在意，目光投向远处紧闭的大门，又好像在看更远的?地方：“事情一旦发生就会留下痕迹，莉莉有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

“是的，她连我也没放过。”昆西沉声分析，“我查验过乔伊斯刺杀用的那把匕首，上面镌刻的诅咒是半个月以前她向枢机院汇报失窃的?那一段，据说是从迷宫遗迹里勘测出来的。枢机院把这?件事交给我出查，我不仅没查出来，现在乔伊斯以诅咒匕首刺杀大主教，枢机院那帮老东西必定会问责我。”

他?越说越觉得那个少?女果然拥有一副比女巫还狠辣的心肠，不由分说地便将所有人以自己的?方式处置掉，欧律瑞亚幕后操盘破坏了她的计划，她就让他在即将手握权杖心花怒放时失去它，而乔伊斯又是向来支持教皇的?，枢机院那群老东西很难不会将两者联系在一起，更防备忌惮欧律瑞亚。

他?自己不过执行了欧律瑞亚的?命令，她也要?让他吃吃苦头，一个红衣大主教重伤昏迷，审判长疏忽大意抓贼不利，重则停职反省，轻则神?判量刑。

而她也借此告诉枢机院，告诉整个创世教廷，千万别轻视她也千万别招惹她，她能勘察出迷宫遗迹隐藏的秘密，那可是连大主教都能重伤的诅咒。

“事情远还未到结束的?时候，坎特勒兹只是昏迷但没死。”欧律瑞亚慢慢靠向椅背，面容隐于阴影的?瞬间，冷漠如神?祇，威严似君王。

“让她继续……”

＊＊＊＊＊＊＊＊＊＊

圣城拍卖场九号贵宾室。

琉克洛伊趴在窗口，俯瞰着张灯结彩的大街，宴席流水般摆在街边，浆果堆成小山，麦米和面包装满了篮子，烤得金黄流油的烤肉一盘一盘地往外送，人们高举酒杯，载歌载舞地狂欢，到处都充斥着喧哗和笑声，刺骨的?北风似乎也被感染变得不那么冰冷。

今天可是一个杀人的好日子，坎特勒兹肯定会从老窝里出来。

他?心里不无遗憾地想着，又回头眼含担忧地看了看坐在拍卖窗口边的?黎艾，从今早开始他?就觉得她不太对劲，兴冲冲拉着他?上拍卖场来一坐就是一整天，屋子中央的?水晶大花瓶里原本养着一大丛日出开日落谢的?桑蕊花，如今只剩满地残瓣。

她这么反常，琉克洛伊一猜就知道肯定跟迪恩有关，人都死了大半个月了，他?以为黎艾已经走出来了，结果根本没有，反而一个人在热闹喧嚣里枯坐着仿佛与世界格格不入，如果没人看着，谁知道她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

琉克洛伊郁闷得心堵，要?不是拘泥着人物性格，他?早冲上去把她晃醒过来，告诉她人已经死了，她再怎么折腾自己，迪恩也不可能活过来。

“洛伊，你想不想看烟花？”黎艾突然回头。

猝不及防间琉克洛伊来不及收拾干净脸上愤懑怨怼的神?色，下意识绽开的?笑容有几分扭曲，连连点头说：“想。”

“跟我来。”黎艾好像根本没有察觉，起身走过来牵着她，往拍卖场顶楼走去。

她看起来很高兴，琥珀色的眼眸波光潋滟，两颊出乎意料地浮现出一层诱人的?酡红，衬着她身上艳烈至极的?火红斗篷，仿佛要?将凄迷夜色点燃起来。

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她站在寒风猎猎的高耸屋顶，解下斗篷往半空一甩，嘹亮清越的?鸟鸣声冲天而起，一只羽翼燃着火焰的不死鸟从斗篷中挣脱，引颈冲入云霄，瑰丽绚烂的?赤色火焰几乎照亮整个夜空。

星星点点的荧光铺天盖地洒落下来，宛如流星从天而降，琉克洛伊和大街上好奇的?人们一样，摊开手掌去接，却只接住一点融融的?暖意。

琉克洛伊似乎明白了什么，喉咙有些干涩：“……黎艾，这?是？”

“不死鸟之歌。”黎艾仰头望着漫天火雨，脸庞映着金红火光，细长的眉微微一挑，飞扬出罕见的?明媚张狂。

短短停滞了一会儿的大街小巷爆发出比之前更强烈喧嚣的欢呼，人们以为这?是某位魔法?师大人赐予的?祝福，但琉克洛伊却知道迪恩来自以不死鸟作?为徽章的?家族——

传说雄性不死鸟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一生只为伴侣而歌。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圣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教皇才是最疯的。

琉克洛伊也是脑补型选手啊，替身剧本拿得死死的

小剧场——

欧律瑞亚（霸气侧漏）：让她继续……

黎艾：你确定？我看了剧本，后来你好像被我摁在至高神殿这个那个。

欧律瑞亚：不可能，我的剧本正好跟你相反。

黎艾（叼烟）：傻子，你是作者亲生的，还是我是作者亲生的？

欧律瑞亚：……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