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盛京,镇南侯府,满目张灯结彩之景,大红的喜字绸缎直晃得人眉目生疼,报喜的小厮来回跑了好几次,也不见陈家的迎亲队伍前来相迎,齐家老太太虽然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先安慰颜姝道:“致平那孩子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你且再等等,若那小子敢误了吉时,自有祖母替你出气。”

颜姝听了这话淡淡的,也无甚反应,事实上从她坐在这里开始,就如个提线木偶般乖乖的任人摆布,简直不能更乖,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不放心,齐老夫人把她的手放在掌心,耐心的和她说话,“昨天祖母叮嘱你的,可都还记得?”

颜姝愣了愣,随即肯定的点了点头,齐老夫人摸着她的脑袋笑了笑,二房的儿媳全氏不屑的将头转向一边,齐老太太扫了她一眼,全氏连忙端正了姿态,大房的儿媳崔氏一看气氛不对,忙催促着报喜的小厮再出去看看。

与镇南侯府的宁静不同,宁国公府那边老早就闹翻了天,宁国公大喜之日不见陈致平的影子,气得一口气险些背过去,眼见这接亲的时辰已经到了,也不敢再耽搁,忙召来庶子嘱咐道:“你先替那混账去齐府接亲,那齐家的老太太是个脾气硬的,记得跟齐家好好解释,等我找到这混账,一定亲自带着这小畜生上门赔罪。”

婚嫁之时,若新人不便,可先由新人的叔伯兄弟上门先把新娘子接回来,待新人归来,再行三拜之礼,陈致远是庶子,若放在平时,铁定是上不了台面的,可现在新郎官都不见了踪影,宁国公也顾不得那么些了,只能将新娘子先接进门,再做打算。

陈致远也明白情况紧急,向宁国公妥帖的告了一礼,收拾齐整先去了齐府接亲。门外打发出去找人的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慌张道:“国公爷,找……找到了。”

“那逆子人呢?”

“小公爷在……在别院。”

宁国公满腹怒火,随手捞了一根碗口粗的棍子直冲别院而去,他那夫人林氏一看这情况,生怕宁国公手下没轻重再把儿子给打出个好歹来,也顾不得招揽客人,着急忙慌的提了裙角追了上去。

宁国公提棍进了别院,还没找到人就先被屋内一阵甜腻的声响恶心的头皮发麻,那小厮耷拉着脑袋垂立在不远处,显然是知情的,林氏匆忙赶了过来,纵是见惯了风雨,也被自己儿子这大胆的行事惊得不轻。

她看了眼宁国公的脸色,心下一凉,忙上前紧紧的握住他提棍的那只手道:“里边的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可别太冲动。”

宁国公单是听屋内的声响就知里面该是何等的荒诞行事,虽是气得青筋直暴,但也没法子直接推了门进去,只冲门内喊道:“丢人现眼的玩意,还不滚出来。”

屋内的两人听到这声音犹在难舍难分中,陈致平愣了一瞬,慌忙起身穿衣道:“我爹。”

“瞧你那胆子,”娇软的女声传来,只见她无力的坐起,锦被滑落,香肩裸露大半,“刚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呢?我就知道你都是哄人家的。”

“小姑奶奶快别说了,”陈致平随手将杂乱的衣物胡乱的丢给她,“先把衣服穿上。”

那女子将衣带缠在手上不住的绕圈,却并不着急穿衣,只娇嗔的冲着他道:“小公爷刚说要娶我过门的话,还作数吗?”

“作数作数,”说话间的工夫陈致平已然整装完毕,胡乱的在她脸上啾了一口道:“小爷我在大婚当天做这事,你当我这亲还成的了?等着我跟颜姝退了婚,小爷我立马娶你过门。”

那女子得了这允诺心满意足,不慌不忙的起身穿衣,陈致平却是丝毫不敢耽搁,连忙出了门。

宁国公见了他二话不说,提着棍子冲着他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陈致平连忙躲避,林氏则赶忙上前来拦,宁国公将林氏推开,对着陈致平肩背就是一棍,直打的他嗷嗷叫,林氏却又心疼的缠将上来,劝解道:“致平他今日可还要成礼的,您要是把他打坏了,谁替他去成礼?”

“谁说我要成礼了?”宁国公尚未说话,陈致平抢先道:“刚才爹也听到了,儿子属意的另有其人,这亲谁爱成谁成,反正我不成。”

“你个孽障,订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过礼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人都要进门了你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这亲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爹,您老搞搞清楚,我这是打小就定下的娃娃亲,您给我定这门亲事的时候我还在我老娘肚子里呢,您让我怎么说?我连那颜姝高矮胖瘦善恶美丑都不知道您就逼着我跟她成亲,凭什么?”陈致平躲在林氏背后道:“再者说,我可听说了,那颜姝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活不活的长都不知道,算命的都说了,我这个命格怎么着也得中个探花,凭什么要娶这么个短命鬼。”

“你胡说八道什么?”宁国公提了棍子显然还要再打,被林氏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陈致平瞅准了机会继续道:“还有啊,那颜姝就是个丧门星,这才多大啊就克死了自己的亲爹娘,谁知道她过了门还要克谁呢?你儿子我惜命,这丧门星我是不敢娶。”

“颜将军是为国捐躯,你再敢胡言乱语,我打断你的腿,”父子俩在小小的院落里你追我跑的打将起来,不远处,那屋内的女子不紧不慢的站在墙角看戏,林氏一眼就认了出来,上前抓着她的手道:“你……齐茉?”

齐茉冲着她微微一笑,“国公夫人好啊。“

林氏以手掩面,险些昏厥过去,眼前的这个不是别人,正是齐家二房长女齐茉,也是她未过门的儿媳颜姝的表姐!

这都什么事啊!

闻听这边的动静,宁国公提棍的手愣了一瞬,追问道:“你说她是谁?”

不等林氏出口,齐茉不慌不忙的迈下台阶道:“国公爷安好,您那未过门的儿媳颜姝该唤我一声表姐,唤我父亲一句舅舅,咱们可真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呢。”

宁国公是真没见过这般恬不知耻的人,跟着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婿乱来就罢了,竟还这般口无遮拦的自报家门,当下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若是自己的儿子胡来,他还能挥舞一通棍棒出出气,可是眼前这个完全不顾及颜面的丫头,他是真拿她没办法。

林氏瞧着这些个人好容易都安静了下来,不由自主的替自己儿子解释道:“那谁婚前还没个通房侍妾什么的,我儿子以后是要中探花的,婚前收个丫头怎么了,大不了就效仿娥皇女英,一并抬了入府便是。”

宁国公气得直骂林氏糊涂,齐茉听的清楚,上前一步轻笑道:“国公夫人打的好主意,一张口就要了我们家两个姑娘,不过这两姐妹共侍一夫的情趣,我却是学不来的。”

林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连自己表妹未婚夫都睡了,还有什么学不来的。

林氏瞧着自己儿子挨打,对着这外来的狐狸精也没什么好脸色,气冲冲道:“那你想怎样?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你有意引诱,我家致平又岂会着了你这狐狸精的道!这事传出去我们脸上虽然不好看,但你们齐家的门楣上就有光了吗?”

“我想怎样?”齐茉不理会她话中的讥讽,不甚在意的轻笑道:“我要你儿子解了婚书,娶我过门。”

“你想都别想!”宁国公抬手将木棍摔成几截。

“话别说太满,”齐茉轻抚自己的小腹道:“我有喜了,你们陈家的,”陈致平闻言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齐茉回转头来继续道:“你们陈家的血脉,国公爷认吗?”

林氏眼珠子转了几转,儿媳妇娶谁过门都是一样的,可这肚子里有东西的那就不一样了,再者说自己儿子刚才说的也没错啊,那颜姝本就是个病秧子,娶过门来能不能生养都不一定,与其这样,倒不如把这现成的儿媳和孙子迎进门,当下看着齐茉也是顺眼了不少,还不忘撺掇着宁国公道:“既然有了我们陈家的血脉,那我们家倒是不好不负责的。”

宁国公气得不发一言,林氏回头牵着齐茉的手亲切道:“有身子的人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些,千万不能动气,你跟娘说说,几个月了啊?”

齐茉嗤笑道:“这么说国公夫人是肯认我这个儿媳了?”

“瞧这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何曾说过不认,”林氏说着还不忘回头去劝宁国公,“婚约嘛讲究的是父母之命,眼下颜将军夫妇都不在了,那这婚约哪里还能做的了数,依我看,这门婚事退了也罢。”

陈致平在一旁帮腔道:“娘说的对,退婚,必须退婚。”

宁国公气得哼哧哼哧往外吐气,“眼下新妇都要进门了,你们要退婚,你让别人怎么看我陈家?”

“若是小公爷迎娶一个心智不全之人进门,国公爷觉得别人又会怎样看待你们陈府呢?”齐茉道:“颜姝她先前摔坏了脑子,现下智若幼子,国公爷知情吗?”

宁国公低头沉默,显然是知情的。

这两人的婚事原本三年前就该成了,奈何颜将军亡故,颜姝要为老父守孝,婚期就拖到了现在。

颜姝守孝期间,齐老太太心疼她一个孤女可怜,遂将之接到了齐家,在二人成婚之前,齐老太太曾来书信,将颜姝心智有失的实情告知,并谈及陈家若是不愿,那婚约就此作罢也好,但宁国公觉得,颜姝并无过错,哪有随随便便就悔婚的,那样岂不是显得他们陈家太不是东西,是以就自己做主,将这门婚事应了下来。

但是这么件事林氏却是不知情的,听到齐茉这么说,忙道:“你说什么?颜姝她是个傻子?”

“他们齐家这是骗婚啊,哪有这样的?”林氏口齿都不利索了,“我儿子以后可是要高中探花的,你让堂堂探花郎去娶一个傻子,她颜姝配得上吗她?退婚!他们齐家知情不报,摆明了把我们家当傻子耍呢。”

“你且安静些,”宁国公被她晃得头昏,扶着太阳穴道:“这事我知道,人齐家当初说的清清楚楚,这桩婚事是我应下来的,不关齐家的事,你少在这骂骂咧咧的。”

“什么?你知道,你知道还让你儿子去娶一个傻子,”林氏原本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学识不高,此刻更是全然不顾形象,坐在地上不住的抹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说,你是不是还对那齐灵念念不忘呢啊,当初你没能娶齐灵过门,你就让你儿子娶她那痴傻的姑娘过门,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齐灵,也就是颜姝的生母,颜色姝丽,才冠京城,当年曾引得贵族子弟竞相折腰,宁国公当年亦是心动不已,怎奈何齐灵当年择了摄敌大将军颜淮,这份遗憾也只能永久的埋在心底了。

宁国公当年给儿子定这门娃娃亲时是否有私心暂且不论,但是自打颜家夫妇双双亡故之后,他是真的打算把颜姝当自己女儿一样疼的,特别是得知颜姝心智有失之后,这种情绪就更甚,自己膝下无女,也只有陈致平这么一个嫡子,颜姝嫁过来就是长媳,于公于私,自己这做公公的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再者说,宁国公和颜淮当年交情深厚,对齐灵也是甚为欣赏,旧友的掌上明珠过门,他又怎会薄待了她。

只不过这时候得知真相的林氏着实不依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道:“这门婚事非退不可,你能把自个儿子往火坑里推,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娶一个傻子做夫人!”

宁国公被她闹得一个头两个大,代为迎亲的陈致远已然带着接亲队伍到了齐府,礼数齐全的跟齐家诸位长辈见了礼,言明长兄恰逢大喜,一时高兴,昨夜喝多了酒,现下还未醒,为了不耽误及时,只能让自己代为迎娶新妇过门。

齐老太太虽然不大高兴,但面上却是不显,大房长媳崔氏刚好见着这一幕,笑着缓和气氛道:“致平这孩子也真是的,大喜的日子怎得喝那么多的酒,不过这吉时却是万万不能耽搁的,娘,您说呢?”

齐老太太沉默片刻方道:“你们小公爷尊贵,可是姝儿这孩子也是我的心头肉,大喜的日子本不该说这些,可是老身话多,你们也莫要嫌烦,姝儿进了你家的门,还望你们多多担待,若是姝儿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不劳你们国公府管教,把人送回来,我们齐家还养得起。”

陈致远心下明白,成婚当日新郎官不来接亲,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也不免有轻视齐家轻视颜姝的意思,也怪不得齐老太太心下不满。齐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也已经很明白了,其一,这门亲事不是我们齐家高攀,你们既然迎了我的外孙女入门,那就不要委屈了她去;其二,日后我的外孙女若是惹得你家厌倦,你们国公府的人打骂不得,我自己的孙女,自有自己照料。

陈致远略带歉意的笑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长嫂入了我陈家的门,就是我陈家的人,阖府上下敬之爱之还来不及,哪里会舍得给长嫂委屈受呢?”

崔氏也适时提醒道:“母亲,再不上轿,就真要误了吉时了。”

齐老太太点头,算是暂时不计较陈致平不来接亲的事了,陈致远终于松了一口气,手持红绸的一端小心的牵着新妇上轿。

等到下台阶的时候,新妇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往前跌去,陈致远眼疾手快的去扶她,盖头滑落些许,他刚好和新妇打了个照面,陈致远瞳孔微缩,脸颊霎时烧的通红,险些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眉如天边月,唇似梢头梅,整个人就如美玉雕刻成的一般,触感生温,好似轻轻一碰就会融化一样。陈致远只看了一眼,骨子中的自卑感便又忍不住生根发芽,只恨嫡庶尊卑有别。

“小公子,咱们能上轿了吗?”喜婆出声提醒,陈致远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红意尚未褪去,结结巴巴的道:“嫂……嫂嫂小心。”

直到颜姝上了轿,陈致远还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的指尖似乎还残存着新妇的温度,让人沉溺其中,许久不能回醒。

与此同时,向祈率人星夜兼程,盛京城终于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