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奈何

书房内,丹阳侯和楚邶第一次起了争执。

“父亲为?何?还要帮他?”楚邶实在是想不?明白:“若是太子当?真?出?了事,父亲帮他那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可是现在向煦自己都成了丧家之犬了,父亲何?必去趟这趟混水?无论谁做皇帝,父亲这个官职都已?经封无可封了,何?必呢?”

这就是楚邶最生气的地方了,人?都是有?利可图的,可是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说不?定自己捞不?着好处还白惹得一身腥臊。向祈那小狼崽子是好惹的不?成?

“封无可封那便废而自立。”

“父亲你?是想……”

“陛下承启先帝遗愿,除伪帝,复旧朝,然?旧伤复发?,不?久于世,本?侯迫不?得已?,愿为?之重塑朝纲。”

若是大事可成,他想杀了向煦自立为?皇。

“可是万一不?成呢?”楚邶忧心道:“西境的兵力,镇北王的兵马,还有?向祈所率的亲军,三角一般将丹阳城团团围困,咱们并无多大胜算。”

“那便捆了向煦出?城受降,本?侯都大义灭亲了,于情于理,向祈都不?至于太过难为?本?侯。”

哐当?一声脆响,丹阳侯父子循着声音推门而出?,院中的家将已?将那插翅难飞的黑影团团围住。楚邶认出?了那人?,低声道:“这人?和向煦关系匪浅,刚不?知听?到了多少,不?能留。”

“拿下,”丹阳侯冷声下了令。

丹阳侯已?经起了异心,玉玲珑只想赶紧把消息传给向煦,他一心仰仗的舅舅,只是将他当?作往上爬的跳板而已?,因为?心中的感情太过迫切,这满院的侍卫一时之间居然?难敌,楚邶担心闹大了惊动向煦,索性抽了把剑亲自与?她?过起招来,玉玲珑本?就力竭,不?多时便落了下风,楚邶抓住机会?,一剑封喉。

白皙的脖颈上那道伤疤又深又长,血液打湿了人?的衣襟,黑红的血浆顺着人?的下巴模糊了她?的脸颊,像极了一朵在烂泥中挣扎的红玫瑰,可惜所有?的不?甘与?希冀都是徒劳的。

不?多时,连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息都几不?可闻,楚邶丢下长剑,淡淡吩咐道:“把尸体给咱们王爷送去吧,就说她?私交外敌,侯爷不?得已?将之斩杀。”

向煦已?经一整日水米未进了,听?到外面的动静本?以为?玉玲珑终于肯跟他说话了,满心欢喜的去开门,却见一队卫兵抬了蒙着白布的尸身进来,他心头猛跳了下。

楚邶思量许久还是亲自登了门,解释道:“她?私交外敌,我原想着她?是你?的人?,本?应交给你?处置的,可她?竟奋起相抗,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且节哀顺便吧。”

惊雷劈到脑袋上也不?过是这种感觉了,向煦只觉浑身冰凉,他竭力定了定心神,使自己看起来和往常并无异样,嘴角甚至还带着温和的笑意:“表兄说的哪里话,一个下属罢了,表兄处置了倒是免了本?王不?少麻烦。”

楚邶点了点头,看他并未起疑也不?在这多待,门刚一阖上,向煦再压不?住内心情思,蓦地呕出?一口黑血来。

他沿着门框缓缓的颓坐在地,压抑的眼泪再无可抑制,明明疼到了极致,可偏还不?能发?出?一点声响。颤抖的手举起复又落下,最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像是怕惊动沉睡那人?一样,缓缓的揭开了那蒙面的白布。

明明几个时辰前这人?还在同他置气争吵,可现在却安静的让人?害怕。苍白的面颊、沾着血浆和尘土的乌发?、毫无血色的唇、还有?脖颈上可怖致命的一道伤疤。

她?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他们曾并肩捱过最难熬的一段时光,十几年的隐忍蛰伏,他们之间不?像是君臣,他也并非单纯的只把人?当?作姐姐,有?些感情早已?凌驾于亲情之上,可是谁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收场。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第一次冲他发?了火,有?些事情总是始料未及的,他甚至未能好好的跟人?说声抱歉。

他静静的抱着她?,就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了那样,可是以后这个人?再也不?会?站出?来为?自己遮风挡雨了,他触到她?紧握的五指,忽然?间神色一变。

五指被人?一根一根的掰开,再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干上面干涸的血迹,在掌心中央,几道新鲜的划痕分外显眼,那是一个用刀划出?的防字。

防?丹阳侯有?问题吗?

丹阳侯虽为?向煦的亲舅舅,但十几年未见,自然?不?如玉玲珑这样共患难的亲厚。是以丹阳侯说玉玲珑私通外敌不?得已?将之诛杀向煦心中本?就存着疑,谁都有?可能背叛自己,唯独玉玲珑不?会?。

倒是可惜了玉玲珑到死都在为?他考虑,提醒他小心提防。

“阿姐”

向煦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那眼泪就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他就这么抱着她?坐了整整一夜,感受着她?的躯体逐渐僵硬,血液流尽干涸。

到最后阳光透过窗柩洒在人?的脸上,向煦竟恍惚生出?了些许恍若隔世之感。

煦,本?是温暖之意,可是自己生不?逢时正值朝堂动乱,而煦,日光将尽,墨色降临,本?就是要坠落的太阳,谈何?温暖呢?

有?些结局是早已?写好了的。

他这一生为?很多人?活过,却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楚后自尽的时候,教他忍辱负重,她?教他牢记自己的身份,日后重振朝纲。幼时的向煦每一步路都是依着楚后的教导,活的谨小慎微,很早便学会?了察言观色;后来,向煦遇到了谢妤,体会?了这二十余年为?数不?多的温暖。

楚后要他走的路好累啊,有?时候向煦甚至想着就这么算了,可是那时候他的身旁还有?谢妤,他可以见不?得光,可是谢妤不?能陪着他永坠深渊;他情愿抛下一切做个闲人?倒也逍遥自在,可是却不?能不?给谢妤一个名分。

她?这一辈子已?经很苦了,向煦只想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向祈娶颜姝的时候,他羡慕极了,倘若自己还是太子,假使自己身上并未背负这么多,那他这个年岁,应当?早就和谢妤成亲了吧?说不?定还会?有?几个小不?点承欢膝下。他甚至偷偷幻想过,谢妤穿上那么一身赤红的嫁衣会?是什么样子的?她?戴上凤冠又会?是什么样子?自己掀她?盖头是时候她?可否会?娇羞呢?

可是谢妤走了,就好像将他浑身的精气神也抽走了一样。

“妤儿,”向煦捧着她?的脸颊,凑近了在她?眉心留下虔诚的一吻:“奈何?桥上可不?要忘了我啊,且等我一等,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又过了两日,向煦比前段时日更忙了,不?时的召自己从京中带来的亲信、暗卫入内商讨一应事宜,虽没有?刻意回避丹阳侯,但到底是跟人?疏远了。

丹阳侯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闲聊的时候随意跟楚邶扯了两嘴,可他却浑不?在意:“那不?就是他的一个下属嘛,听?闻还是从花楼里出?来的,也值当?上心,他就算知道了又怎么着?难不?成还要跟自己的亲舅舅翻脸?爹你?就是想的太多了,说不?定他只是想着怎么料理向祈呢?”

丹阳侯虽还是不?大放心,但还是只能先压下心中的猜测。因着向煦和丹阳侯各自忙着,暂时顾不?上颜姝这边,陈致远终于寻着了机会?,偷偷给向祈传了封信件出?去。

向祈连日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此时乍然?收到来信说是颜姝一切安好稍稍定了些心神,得知颜姝有?孕更是喜不?自禁。陈致远还在信中告知说是三日后会?想办法送颜姝出?城,让他想办法护佑她?周全,向祈当?即便要去安排。

裴铭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泼他冷水的,陈致远跟着向煦犯上作乱,他的话如何?能信。他道:“万一是陷阱呢?”

他能想到的,向祈自然?也能想得到,只是这个时候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去的,向祈望着帐外的月色,眼神中不?知是何?情绪,只吩咐道:“去安排吧,我想阿颜了。”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