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周自横在那之后?大概每星期都能接到周琮的电话,有时候是问问学习,有时是提醒他天?气冷该加衣服,都是一些?琐碎平凡的小事。
虽然?父子俩之间的话依旧不多,但相对于之前的争吵和不快,关?系已经缓和许多。
一转眼到了十二月中旬,版型良好的风衣被换成了臃肿的羽绒服,季慵终于向恶势力?低头,穿上了那条老年?版加绒加厚秋裤。还特意把剩下一条留给了周自横,当然?对方穿不穿就另说了。
课程也进入了收尾阶段,支往和万方像班上同学一样,开始了为期半个月的考试周复习阶段。平时听不听课看不看书不要紧,都这个时候了,佛脚该抱还是要抱一抱。
连林平之也开始抱着一摞书在图书馆里啃,都不怎么?来找几人玩。
周自横在星期天?的早上被季慵硬拽起来拉去了图书馆,对方扔给他几本书后?就开始戴上耳机自己看书。
周自横拿起面前的化工原?,随便打开一页,里面的重点都被荧光笔划出来,旁边还贴了便利贴,上面是一些?例题。
这书是刚开学那会儿季慵拿着自己的教材打印给他的,他一学期没怎么?翻过,结果人连重点和笔记都给他做好了。
平时季慵上课的状态,也不像好好学习的样子,没想到一临到考试就开始放大招。
连佛脚都抱得比其他人高级。
两人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冬日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进来,打在季慵脸上。
微微垂下的睫毛被折射出小小的七色的光,季慵脸上每处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周自横有些?愣神,这个戴着白色耳机低头看书的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他的生活,攻下他坚硬的外壳,把他原本安静的心搅得一池春水。
季慵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神,抬眼笑着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看书的样子太迷人?”
周自横眼皮抽了抽,收回视线,这人别说给一点阳光,就算是阴雨天?也能灿烂。
他把注意力?放在书上,对着被荧光笔划出来的那道经典例题:“……”
就……好简单。
跟他在少年?班里做的试卷没法比。
周自横正想接着看下去,手机正好振动?。点开一看——钱若土发来的消息。
话说钳子好久都没联系他了,也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周自横点开微信,钱若土给他发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白雪地里的猫爪印,一张是墙头的红梅,被雪点缀着。
【看,我拍的是不是特好?嘿嘿嘿】
周自横给他发消息。
【你那边下雪了?】
刚发过去,钱若土就给他打了电话。
周自横拿着电话去外面走廊上接。
“喂?周天?才,最近忙什么?呢?”钱若土那边挺安静,没什么?嘈杂音,“都没怎么?联系我啊!”
周自横把高林被辞和自己被诬陷作弊的事情跟他说了。
钱若土在那头义愤填膺,嘴上帮着出了一通气后?说:“不过你这室友还真好,哥们够义气。”
“嗯。”周自横问,“你最近怎么?样?”
“我啊……还不是那样,不过物?专业真的太无?聊了,我平时上课都听不进去。”钱若土的声音有些?沮丧,“我现在真是烦透了,马上就到期末考试,也不知道自己能过几门。到时候挂科被我爸知道了非活扒我一层皮不可!”
周自横安慰他:“没事,你看重点,随便写一部?分就能过了。”
钱若土:“……”你以为我是你啊,随便写写就过了。
“我爸到时候肯定会让我考研,怎么?办?我一想到以后?还要继续研究物?我就头皮发凉。”
“那就不考研。”
钱若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感觉闷闷的,“你说我以后?干嘛啊?一个普通大学生,估计出来还是给人搬砖。”
周自横顿了一下,“没事,总会有未来的。”
两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关?于?想,关?于现实?,关?于未来。
周自横挂了电话,刚准备进屋,手机又振动?了。
他低头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但归属地在本地。
对面一直没出声,周自横“喂”了好几下,以为是骚扰电话正准备挂断,熟悉又稳重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周自横浑身一僵。
季慵见小室友都出去一小时了还不回来,心想着跟谁聊电话呢,这么?久。结果一出门就看见正倚在墙壁边低头沉思的少年?。
周自横同时也看向他,那是一双包含了惊慌,无?奈,愧疚和害怕等?多种情绪的眼睛。
季慵走过去,轻声问他:“怎么?了?”
周自横摇头,半晌后?终是叹了口气。
“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从出租车下来,两人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是郊区,远离市中心的喧嚣,多出了一份宁静,空气也清新?,让人心旷神怡,很适合居住。
周自横和季慵并排走了十分钟左右,看见一栋独门二层小楼,楼前还有个小花园,里面种了不少植物。可惜现在是冬天?,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绿色。
“我就在这待着吧。”季慵在离二层小楼的地方停下脚步,随便找了个大石块就坐在那儿,“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周自横点头,慢慢朝着小楼走去。
离得越来越近,他发现花园的门是敞开的,里面依稀能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弯着腰给身边的植物浇水。
即使过了半年?,周自横见到这人,心还是猛颤了一下——那是他的导师徐涛。
就在三个多小时前,他的导师给他打了那通电话,第一句就是——
“过的怎么?样?”
周自横沉默了半天?,他以为徐涛会骂他,责备他,甚至恨他,他都会承受着。可是对方只轻轻一句问候,就让他的愧疚感更?强。
“我……我……”周自横一开口竟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那边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轻叹了一声:“我一直都等?着你来找我,结果到最后?……还是我来找你啊……你这孩子。”
“你这孩子”将周自横的记忆一下子拉到了在美国的那段时间,他脾气倔,老爱跟楼下几个黑人兄弟打架,每次被徐涛逮住时,对方都会这么?喊他。
你这孩子。
这个称呼不知道带着多少亲昵。
周自横心里堵的发闷,眼睛干涩,鼻子发酸,愧疚和自责由心脏处滋长蔓延。对着电话一阵沉默后?,他颤颤巍巍发出了三个字:“对……对不起。”
徐涛像是没听见这声对不起似的,浑厚慈爱的声音传过来:“你知道我的地址吗?半年?没见了。”
周自横回神,是啊,半年?没见了,但是他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导师呢?又有什么?资格去乞求对方的原谅呢?
不知不觉,他离那栋小楼只剩不到一米的距离。
老教授背对着他,手上浇水的动?作依旧没停:“来了?”
周自横有些?不自然?:“嗯,来了,老……老师。”
徐涛回头看了他一眼,周自横看上去比离开美国时更?挺拔了,眉宇间的那些?烦躁和戾气,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坐那儿,等?我浇完花。”徐涛看上去并不着急和对方谈话,往墙角正中央的几个石凳一指,就开始继续浇他的花。
周自横随便找了个石凳坐着。这里有四个石凳,围着中间一张大石桌,这石桌被打磨的非常光滑,上面还刻着棋盘。
看来老师的生活很惬意。
周自横盯着被徐涛浇水的那些?花——那是一排仙人球,种在了泥土中,没有花盆。
……原来种仙人球是全国中老年?人的集体爱好。
徐涛浇完水后?,又径直回屋,出来的时候手上的花壶换成了一个大玻璃桶。
“尝一尝这青梅酒。”徐涛拿出从桌底下拿出俩白瓷杯子,给周自横倒满,“我自己酿的,别嫌弃。”
周自横端起杯子,手指被这瓷器衬得更?白。他缓缓吸了一小口,一小股清凉的带着酸甜味道的液体涌进了喉咙。
“怎么?样?”徐涛看上去有些?自豪。
周自横:“清甜。”
徐涛“嘿”了一声,跟着啜了一口,跟品茶一般:“你是第一个喝到的,我家里人还没喝到呢!”
周自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挑起别的话题:“您一直住在这里?”
“嗯,我儿子他在市里工作,我嫌那里空气不好,自己来郊区住了。”徐涛又给周自横倒了一杯,“环境太差,我还想多活两年?。”
周自横环顾四周,不得不说徐涛选的地方环境很怡人。
徐涛见酒也品够了,突然?问:“你有没有看到那片仙人球?”
周自横:“……嗯。”
“那你看看,是不是有一株不一样?”徐涛气定神闲,指着那片仙人球。
周自横观察的认真,很快就发现其中有一株的根茎开始发黄,显得格格不入。他指着最角落的即将枯萎的仙人球:“那个吗?”
徐涛又问:“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这问题把周自横问愣住了,花草的养殖他不太懂,想了半天?只能从常规?由入手:“可能是因为在角落,没有阳光,也比较潮湿,所以难养活。”
徐涛点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你再仔细看看。”
周自横将周围一圈环境仔细观察了一遍,终于发现,那株仙人球离大门最近,外面有棵亭亭玉立的白杨。
“是因为那棵树吗?它把该有的阳光挡住了。”
徐涛摇头:“这只是表象,阳光的话,仙人球多少会争取到一些?,植物的求生欲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大。它之所以快要枯萎,是因为根。”
这么?一说,周自横就明白了,外面那棵白杨的根已经深深扎进泥土了,势必会夺取它周围一切的水分和养料,而那株仙人球,根茎浮于表面,根本争不过高大的白杨。
徐涛饮了口酒,看周自横一副所有所思的样子,又提出了下一个问题:“如果是你,你现在会怎么?办呢?”
周自横用试探的口吻:“铲了它?”
“铲了谁?”
他觉得徐涛这个问题有点多余:“当然?是仙人球。”将要枯萎的是仙人球,是这片绿色花园里的害群之马,很影响美观。既然?知道活不久,还不如直接铲掉,不然?还会跟其他仙人球争夺养分。而那棵白杨长得高大挺拔,谁会没事去铲一棵长得好好的树?
“说得对。因为那株仙人球快死了,与其留在那不如及时铲掉。不光是你,大概每个人都会这么?选择。”徐涛突然?停下来,话锋一转,“那你有没有想过,它为什么?会枯萎?”
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徐涛又问:“换种说法,仙人球的死究竟是谁的责任?”
周自横指着屋外那棵白杨:“它的错。”
徐涛饮酒不语。
周自横微微低头,青梅酒的颜色澄清,底部?还飘着一些?沉淀物,这是徐涛亲手酿的。他又用余光观察着这个被停掉课题组后?果然?辞职的老人,他的手背粗糙,皮肤的纹?很深,里侧还长了一些?茧子,应该是做这些?活儿的时候弄的。
那是指挥实?验的手,那是敲打出顶级期刊的手,如今在这偏僻的小农庄里,用它来浇花酿酒。
良久,徐涛终于开口了:“是我的错。”
周自横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导师,他实?在是想不通,一株植物的死亡,怎么?会怪到自己头上。
徐涛继续:“十几年?前,我跟儿子,老伴儿,都住在这里。门口那棵白杨,是我们三人一起种下的。后?来我们又种了那排仙人球。”
“白杨是树,必须将根深深扎进泥土里,不然?长不活的就是它。而那株仙人球,因为离得太近而无?法正常生长,硬生生熬了这么?些?年?。你看——它根本不是一棵健康的植物。”
“我种下它时,没想过这么?多,结果后?来疏于照料,一直在异国奔波,它长得越来越弱小了。如果当时我能及时发现这个问题,把它移植到旁边的位置,会不会就是不同的结果了呢?”
周自横哑然?,他从没想到过这些?。
徐涛终于将话题引出来:“身为导师,我的本职工作就是带着学生做研究,我也热爱这份工作,曾一度痴迷于?。”
“老师……”造成徐涛做不成?想工作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周自横浑身微微颤抖,半天?才喊了一声。
徐涛摆手:“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选你一起出国吗?”
周自横摇头。
徐涛:“首?,你确实?是当时那个班里最优秀的学生。你的学习能力?,观察力?和记忆力?,都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但这并不是我选你的根本原因,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趴在那里,跟整个班上的学生都格格不入,一般人都觉得你孤傲,聪明所以看不起人。那我知道,你不是孤傲,而是孤独。”
周自横瞳孔紧缩,这些?话……徐涛从来没跟他说过。
“那种眼神,我曾在我儿子眼中见到过。”徐涛仰头回忆着往事,眼睛虽然?浑浊却透露着爱意,“我从小就对我儿子的事不怎么?上心,很多事情都不过问,他妈也忙……渐渐地,他跟我们的关?系疏远了很多,等?我们意识到时,已经无?法及时挽救了。”
徐涛看着周自横,少年?的侧脸对着他,埋在一片阴影里:“所以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缺爱的孩子。我不想这么?让一个人才损失掉,就像那株营养没供上去的仙人球一样,它本身是无?辜的,我应该及时为它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让它好好长大。”
“不过还好,你没有长歪。现在我想通了,与其做着本职工作,去培养所谓的栋梁之材,倒不如?培养一个人格健全的孩子。”
周自横苦笑道:“老师……您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没话说。但是……您就打算在这一直养花吗?国大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我……我保证!”
少年?的声音清越,还带着颤抖和乞求。徐涛摸了摸他的头:“你以为我是因为课题不能继续才辞职的?我其实?早就有退休的打算了,等?过一阵子,我就去养孙子哈哈哈!”
“不过你当时差点烧了实?验室,我事后?还气了好一阵子。心想着你小子什么?来找我,结果半年?还没等?来,脾气还真是倔……还有个课题,我就全交给你了。”徐涛握住对方的手,信任道,“我相信你一定会做的比我更?好!”
青梅酒度数不高,但后?劲十足。周自横双颊泛起粉红,话语里还带着几分不真切:“老师……我……我会的……”
天?色渐黑,气温骤降,徐涛上了年?纪,膝盖受不了,拿了个热水袋放在腿上。
两人总算解开了心结,不,应该说是周自横单方面解开了心结。
“对,周教授还给我打过电话。”徐涛口中的周教授显然?就是周琮。
但周自横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我爸他……说了什么??”
“问了当时的实?验室事故,还说哪天?有时间一定登门道歉,叫我不要和你计较。”
周自横眼睛酸涩,原来周琮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做了这么?多吗?心脏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一般,鼓鼓的,热气在胸膛内散开。
“你不知道?”徐涛接下来的话让周自横的惊讶程度更?上了一层,“外面那孩子是你同学吧!这半月找我两三趟了,你也不知道?”
周自横愣住,随后?顺着老教授的手指移去视线——
冬夜里,季慵高瘦的身影被笼罩在一片月色里,隐隐约约。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猜一猜下章会发生什么???猜对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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