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因为咬着牙,步衡两颊鼓了起?来，一双水润的总是波澜不惊的眼隐隐发红,竟是真?的气急了。

周吝安静地看着那双眼睛，伸手轻轻替他擦了擦眼角。

当?初在鹿台山再碰面的时候，他就见识过，这小妖怪外表看起?来礼貌和?善，其实脾气大得很，大多的时候会表现出自?己良好的家教?，但若真?冒犯到他头上,不管对方是什么凶名在外的大妖怪,也?绝不会退让一步，不肯吃一丝一毫的亏。

并且，极其护短。

以前这个“短”还主要?指郎俊俊,到现在，又多了周吝。

周吝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被人保护的对象。

在妖族心中，睚眦脾气暴躁不可冒犯，哪怕迎面碰见也?要?敬而远之。这只角还没?长全的小妖怪却坚持横在他前面，替他顶撞素有威信的龙君,为了旧事替他愤愤不平。

其实对周吝来说,早就过了还对出身、混乱的父母关系、混蛋父亲耿耿于怀的时候了。在很久之前，他确确实实地在乎过,甚至因此产生过自?我怀疑,但是在禁地的几百年里，让他逐渐开始不在乎很多事。

而之后遇见步衡带来的全新生活，驱散了一直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霾。

再提起?那些的时候，他竟已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觉,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步衡的反应上。

过去的几百年里，他习惯了自?生自?灭，眼下却有一个小妖怪时刻在意他的感受，不管什么情况都站在他这边，甚至回护在他身前，那是长到今日从未有过的体验。

原来这种体验这么好。

周吝突然就笑了起?来。

步衡原本还气着，瞧见周吝的笑容愣了两秒，迟疑开口：“怎么了？”

“没?事，”周吝的手顺着眼下落到脸上，捏了捏两颊，“就是突然觉得很高兴。”

自?己方才明明在生气，这人却觉得高兴，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步衡将周吝的手拉了下来握住，问：“为什么？”

街边有行人走过，周吝却不在意，直接将步衡抱进?怀里，下颌压在对方肩上，凑在他耳后极轻地说：“因为我有你了。”

步衡微微张大了眼睛，方才还积压在心头的对周吝过去的心疼和?气愤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这句话在耳边回荡。

他弯了眼角，也?慢慢笑了起?来，双手环住周吝的腰，脸贴在他胸口，听着强有力的心跳：“以后也?一直有。”

“我知道。”

周吝话刚说完表情突然有稍许凝滞，轻轻拍了拍步衡的背，站直了身体。

步衡愣了一下，下意识扭过头，看见了站在房门口的林苑。

林苑急冲冲地开门出来正好撞见了他俩这个拥抱，立刻顿住脚步，与周吝对上目光后，面上的尴尬一闪而过，轻轻笑了笑：“怎么这么急就走了？”

周吝还拉着步衡的手没?放开，神情自?若地回问：“还有事儿？”

“想?着中午一起?吃饭呢。”林苑说着朝步衡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也?是步衡第一次上门，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不用麻烦，”周吝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其实林苑已经预料到会被拒绝，却还是有刹那的失落转瞬而逝，之后轻轻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就不留你们了。”

她将目光转到周吝脸上，试探着问：“你父亲说之后你会到元老会帮忙，那你……要?不要?回家住一段时间？”

听到那个“家”字的时候，周吝往她脸上看了一眼。

这么久了，大概也?只有林苑始终把这栋房子当?成一个家，尽管这个家在大多的时候只有她自?己。

周吝一直觉得林苑是可怜的。

她原本可以找一个同族的也?可以是其他种族，或许普通却可以真?心实意地待她一个，然后生一个或者很多个也?许会调皮会惹她生气但是大多时候孝顺懂事愿意抽出时间陪在她身边的孩子。

而不是和?一个虽然高高在上受妖族敬仰看起?来对自?己深情温柔对别人也?一样的龙君然后生下一只性?格暴躁声名在外甚至连好好叫一声“妈妈”都不愿意的睚眦。

以至于在这一刻周吝突然就想?问问，那些个独自?度过的日日夜夜里，她有没?有后悔过自?己当?日的选择。

周吝到底没?问出口，而是直接摇头拒绝：“不方便。”

他没?说什么不方便，林苑却明白，稍沉默后也?不再坚持，反而将话题转向步衡：“我听说步衡原来是父子俩一起?住，现在除了小吝也?还有别的妖怪借住，尤其还有个活泼好动的幼崽，肯定有不少不便，不如?……”

她视线转了转，往四周看去，“这周围环境不错，交通也?很方便，也?有些妖族的人在这里定居，比起?其他地方来不用太担心和?人类互相打扰。我这些年手里也?有些积蓄，在附近给小吝买套房子也?还够，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搬到这边来住？”

步衡没?想?到林苑会突然有这种提议，明明从她得知周吝和?自?己在一起?到现在还没?超过半小时。

而且，虽然狕住进?家里的事他们没?有刻意隐藏，但居然连林苑都知道的如?此清楚，多少让他觉得有点心情复杂。

即使心理不是很舒服，但步衡也?不会对林苑表现出来，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周吝。

刚出禁地的时候，因为没?有需求，周吝也?就没?什么金钱观念，日常饮食起?居都任由林苑安排，是好是坏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反正他早晚要?离开。但眼下情况不一样，他已经决定要?在人间安顿下来，尤其现在又有了步衡。

他不愿意和?步衡一起?生活的时候还回头接受林苑的金钱或者房子——尤其，这其中或许还有来自?周澈的。

周吝开口拒绝：“不用，谢谢。”

别的话没?再多说一句。

林苑微垂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再抬眼时轻轻笑了一下：“那好，尊重你们的意愿。”

“那我们走了。”周吝最后看了林苑一眼，拉着步衡转身走了。

人行道笔直，两个人一路并肩走到街角，要?拐弯的时候步衡回过头，远远地瞧见林苑还站在院门口瞧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有行人经过，都会下意识看她一眼，然后收回视线远远地离开。

更衬得她形单影只。

步衡忍不住叹了口气。

周吝没?有回头，听见步衡的叹息声时侧目看了一眼：“是不是觉得我……对她太冷漠。”

“没?有，我明白你。”步衡回握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手背，“如?果?我是你，大概也?会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能感知到她身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心，也?能感受到她的孤单和?可怜，可是一想?到现在的生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过去的很多时候，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周吝从来都不会拒绝林苑。作为儿子，他其实也?想?让她能活得更轻松更开心一点。

但是有很多东西从本质上就已经决定了。

“她……”周吝沉默了一会，“等周澈住腻了，改去别的地方，我再找时间回去一次。”

“嗯。”步衡点头。

周吝拉紧他的手，神情温柔了许多，“难得在工作日不用上班，不如?想?想?今天做点什么？”

步衡顿住脚步，扭过头和?他对视，片刻之后弯了眼角：“两个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周末先是拖家带口地去了趟游乐场，之后我又在床上躺了一天。难得今天空出时间，去约会吧？”

“约会？”周吝微怔，之后眼底漾出笑意，“好啊。”

说是要?约会，具体做什么便成了问题。

对于周吝来说，刚刚清楚约会这个词的含义没?有多久，步衡倒是早早就知道，但这毕竟也?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约会。

两个人在路口相对无言，最后步衡干脆摸出手机搜索“第一次约会怎么安排？”而后对着屏幕陷入沉默。

网友的建议倒是不少，从你应该如?何着装到见面之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一应俱全，却都不适用于他们两个的情况。至于约会内容的安排——其中有许多是他们两个的日常，也?有许多他们两个这辈子都不会尝试。

步衡把手机收了起?来，抬头与周吝对视之后，突然就笑了起?来。

归根到底，约会其实就是用来独处的时间，不管做什么，只要?是他们两个一起?就可以了。

他扭头朝四周看了看，瞧见一辆双层旅游观光公?交车远远地过来，毫不犹豫地拉过周吝的手，朝着最近的公?交站点跑去。

周吝有一刹那的错愕，下一刻已经被拽上了公?交车，一路上了两层。

步衡找了最前面的位置坐下，顺着窗子向外看了一眼：“我在云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其实还有许多地方都没?去过，许多景色都没?见过，就趁着今天一起?看看。”

周吝坐在他身边，将他的手牢牢握住，凑在他耳边低低说：“不止云州，这世上名山大川层出不穷，我们可以一起?慢慢看。”

作者有话要说：我承认我是个废物，昨天又请假。但是还好今天真的能早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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