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提到卜一一，刘春兰这才惊觉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她匆匆跟李玉冬打了声招呼之后，挎着篮子就往自己家走。

李玉冬便看见两只黑猫依旧不紧不慢地辍在刘春兰后头，看起来还怪灵性的，忍不住就站在门口多看了两眼。

时间俨然已经到了饭点，先前卜一一看到的在屋檐的阴影下面玩“扑公仔”的小孩之一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回来，冲着李玉冬喊了一声“妈”。

然后好奇又小心地看着刘春兰离开的方向，看到他妈手中的鸡蛋，特意压低了声音，眼珠子谨慎地往外看了看，“又有人请刘奶奶去请鬼了吗？”

小孩子学着大人说八卦的语气和神态，学得很是惟妙惟肖，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和搞怪。

但是李玉冬笑不出来，大人说话很难避得开小孩子，谁知道他们又会躲在哪个地方偷听，于是久而久之，刘春兰和卜来恩的职业在他们这里也就不是秘密了。

小孩子又正是对什么都好奇，恨不得事事都插一脚的年纪，虽然还没人敢进去卜家的院子，但是村里的小孩却都跟闻着了腥味的猫一样，长日绕着卜家打转。

听到个风吹草动的，明天就又有了跟小伙伴们吹嘘的资本，言谈间的内容丰富详细得仿佛自己就是当事人本人，完全没有一点忌讳。

让人除了头疼还是头疼，久而久之，各种传言就越来越奇怪和神异了。

譬如说卜家的院子里头养了鬼，如果主人不在家的话，千万不能靠近什么的。

李玉冬于是一点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拍了几下自家儿子脏兮兮的背和屁股，没什么好声气地说：“说过多少次了，别听别人在外面胡说八道，又去哪里玩了，脏不拉几的。”

顺手又把人拎进了门，道：“回家吃饭了。”

还只是六岁的李宏彬于是“嗷”了好几声，毕竟他妈眼里的“拍几下”和他眼里的“拍几下”其实是两回事来着。

做惯农活的女人手上的力道真的不能算小了，挣不开他妈的魔爪，李宏彬只能回头，冲着藏在暗处没出来的小伙伴，有些绝望地挥了挥手，表示不能跟他们玩了。

之后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妈给拎回家了。

藏在暗处等着李宏彬的第一手消息的几个小孩顿时也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时间走到正午，阳光越发灼热了，地面被晒得滚烫，早上下地干活的人也陆续回家，巷道村间行人渐渐寥落，四周是一片白花花的空寂，就连路旁树上的叶子也日光晒得失了水分，变得蔫蔫耷耷的。

头顶蓬盖一样的石榴树荫下一地清凉，女孩穿着蓝白色条纹短袖短裤，露出白白胖胖藕节一样的胳膊腿，蹲在地上认真又迷惑地看着眼前两只努力埋头干饭的干饭猫。

被盯着干饭的猫一凉凉地看了眼猫二，默默埋头作干饭状。

猫二从始至终都没把头抬起来，干饭干得相当专注。

猫碗是刘春兰从厨房里头翻出来的破了一个小口子广口陶瓷碗，碗口能埋进两个猫头的那种。刚开始只找了一只出来，后来两只猫一只比一只有个性，谁也不肯让着谁的同时，并不乐意吃同一个碗里的饭，刘春兰只得又翻出来另外一只。

午间的风来，把石榴树叶子吹得沙沙作响，一时之间，似乎就只剩下风过的响动了。

刘春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择菜，偶尔回头看一眼卜一一，见她蹲在地上看两只猫吃饭的，眼睛一眨不眨，一副能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不由笑了下，问：“喂猫就这么好看呀，昨天喂了还不够，今天还要看？”

卜一一闻言立时把头转了过去，指着努力干饭的猫二，问：“奶奶你昨天也看见它了？”

这个也字用得微妙，假装干饭的猫一压根不用费脑子就能知道大概发生了些什么事，于是偏过头用看死猫的眼神看着猫二。

猫二：.....

默默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依旧埋头干饭，岁月静好，反正有人类在呢，而且又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它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

这样想着，身后的尾巴还不自觉地翘了一下。

刘春兰择着豆角，头也没有抬一下，看见倒是没看见，但是...

“你昨天不是喂它了吗？”

这句话听在卜一一的耳朵里就是看见了的意思，于是她回想了一下昨天大黑猫的种种怪异举动，好像一切异常的前提都是别人看不见。

现在知道其实是能看见的之后，好像就没有什么太特别的了。

毕竟世界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那么，多一只奇奇怪怪的猫，好像也不是很难理解的样子。

想明白之后，卜一一再看两只干饭猫的眼神就是很普通单纯看猫咪的眼神了，甚至还伸出手去摸了两把猫猫头。

边摸边问旁边的刘春兰，“奶奶，神婆又是什么？”

卜凡和陈岚虽然不爱提老家和老两口的事情，但是偶尔话赶话赶上来的时候，总是会漏出几句的。卜一一觉得，她昨天之所以会觉得大黑猫很神奇，大概也是受了一点影响。

但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神奇，那就只能说明事实跟她想得不大一样，那就干脆问一下当事人好了。

女孩轻轻脆脆的话音刚落下，刘春兰手里握着的豆角就撒了一地，但是她暂时没空管，回头表情奇怪地看着卜一一。

“你妈，还是你爸跟你说什么了？”

卜一一顿时沉默了一下。

极其擅长看人眼色的小孩很快选择了第三个选项，并且抛出了转移注意力大法。

“听外边的小孩说的，还有请鬼什么的，请鬼又是什么？”

她问得好奇又天真，似乎真的就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

“请什么鬼，别听他们乱说，都是骗人的。”

刘春兰果然被转移掉了注意力，松了一口气，把撒了一地的豆角从重新捡起来，顺便跟卜一一说了句大实话。

村里头的小孩经常绕着她们家院子转，还编了一堆的故事这种事情，刘春兰是知道的，因此也就没有怀疑卜一一说的话有水分。

一是因为确实有这种可能，二来也是觉得小孩子还小，不怎么会撒谎，三是觉得卜凡和陈岚夫妻俩就算是不靠谱应该也也不至于不靠谱到这个份上，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刚刚也就是一下子应激反应了。

再想到自己家里的情况，无论是她，还是老头子，好像干得都不是什么正当职业，对于小孩的成长好像不大好，于是又绞尽脑汁地找了一番解释。

“就是，就是善意的谎言，知道吗，穿白衣服的医生和护士给你们打针的时候是不是都会说打针不痛，这样你们是不是就会去打针了，奶奶和爷爷也是这样的，有些人不想去医院，爷爷和奶奶就得找个借口，让他们去医院。”

卜一一也不知道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见刘春兰眼神殷切地看着她，于是点点头，很从善如流地乖巧应道：“知道了，奶奶。”

刘春兰松了一口气，把豆角择好装进洗菜的菜篮子里头，站起身来，问卜一一：“奶奶要去做午饭了，一一是在这里玩，还是跟奶奶去厨房。”

卜一一看了下两只猫，又看看刘春兰的手，仔细看了下刘春兰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搭上了刘春兰的。

祖孙俩就牵着手进屋了。

眼见着两人进了屋，假装努力干饭许久，但是碗里的饭压根不见少的猫一立刻抬起头来，斜着眼觑了猫二一下，附带冷嘲热讽的喵喵喵叫。

翻译一下是这样的。

“你这些年就是这样糊弄人类的，连个人类幼崽都差点没能糊弄过去？”

昨天的大黑猫于是委屈地喵了一下。

“我以为她就要死掉了，谁知道晚上...，然后她好像就没那么快死了。”

猫一也是狐狸顿时也没话说了，虽然说活得年头比普通人类都要长上许多，但是从某种方面来说，两只都是土包子，不然也不至于为了卜家的那一点功德，在这个地方蹉跎苦守好几十年，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占到多少便宜。

两只猫于是双双沉默了，一只望天，一只望地，院墙外面飞进来一只菜花蝶，悠悠地落在了旁边开着白色不知名野花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狐狸才不确定地开口：“跟着她能知道她是怎么拿到那些光的吗？”

黑猫想了想，同样不确定的说：“应该吧，除了她，也没见过其他的了。”

两只互相看了眼彼此，双双叹气。

于是，继昨天多了孙女之后，卜家的院子里头又多了两只黑猫，在众多民间传说里头，黑猫都是一种相当玄异的存在。

再配上刘春兰和卜来恩的职业，关于卜家院子的传说，顿时好像就更加神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