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公子左相

周随提着人的后衣领将浑身是血的人扔到周寻面前时,周寻也只淡淡问:“明日你们可有什么好戏要唱一唱?”

那跪在地上的人却格外执拗,周寻便蹲下身,一手扼住他咽喉力气一分一分收紧唇边逐渐绽开笑意。

一下子人就断了气。

周随不等他吩咐,直接就提着人领子退下了。

更深露重,月夜庭院,将周寻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是位白衣冉冉的洒脱少年,临风而立,清风牵动他的衣角。

他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骨节匀称又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抚在猫身,猫窝在他怀中舒服的低低呼噜了两声又不时“喵喵”叫着。

明明是个冷性情的寡淡之人对着这猫却流露出格外温柔耐心的神色来。

榻上父亲握住一个少年的手含泪叮嘱话音未落就咽了气、隆冬腊月蒙冤受屈求告无门、边疆少年郎的笑脸……

这无数个场景一下子互相交织在他脑中,却又格外模糊。

猛然睁眼,入目的是布置简单典雅的一室。

空气中依然残留着安神香的味道,自从他一步步登上高位,手中握着的人命越来越多,许是报应,便连安然如梦也成了奢侈妄想。

即便室内常熏上安神香,也不能减轻他梦魇分毫。

坐起身子,因为做了噩梦惊了一身的汗头这会儿也还有些疼,他一手揉了揉太阳穴。

“主子醒了?”侍女以往都会提前打来水以便他洗漱。

他看向窗外蒙蒙亮的天:“几时了?”

侍女拧干方巾递给他:“快到时辰了,主子该准备了。”

周寻点点头,侍女很自觉的退了出去。

待他收拾好,换了朝服出门才扯了扯嘴角惊觉:“噢,不是这一身了。”

侍女去帮他换下外衣:“可不是,主子糊涂了。今儿该举行国相仪了。”

周寻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左右照了照:“待会儿寻个妆娘来,将脸搽些粉弄得再白些,唇点一点看起来再红些。”

他向来是个爱美的性子,侍女有些好笑:“公子已经生的十分貌美了,有幸见过公子的都会赞一声唇红齿白美少年。”

周寻摸了摸自己的下骸,笑意是凉薄的:“脸白唇朱是为了貌美?我只是希望看起来再朱唇相映衬得这脸能再惨白几分而已,看起来病态些,好比命不久矣的。”

朝中的那些个可见不得他过得太好。

侍女琢磨一下,自知说错了话,收拾好就赶忙出去了。

待周寻出门时,一众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气:朱唇贝齿,眉黛远山。

又穿了一袭胜枫的红衣。

衬得脸色却极为的病弱苍白。

不过,却依旧是好看的。所有人都这么想。

唯独那眉间,有道不深不浅的疤痕,不细看便瞧不出。

他从来都好看,在所有人前从不允许自己有一时片刻的失仪。

他上了马车,乘着渐渐去了宫里。

宫里头今日格外热闹,朝臣未正式上朝时都不免如同女人婆子们嘴碎得像七零八落一番。

只是闻见一股子隐隐约约的幽香,看着周寻远远不疾不徐的来了,又纷纷噤了声。

他向来有随身佩香的习惯且隔一段时间换上一种,整个人远远走来风中都带着那股子淡淡的香。

一时之间,却是鸦雀无声了,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各个也都成了大气都不敢出的。

“我方才听各位大人说的可是热闹,怎么现在一个个都不出声了,让我也来凑凑热闹听听。”

一些低下了头,很有些为难,口中“这,这”了半天也没吐出个句子来。

“啧,这就没意思了。各位大人平日也就罢了,今天怎么也不给我几分薄面?”

无人敢应。

他眼角微挑,左眼下那一颗泪痣此时随着他动作显得尤为勾人。

周寻,一个深不可测之人。

短短几年便坐上了左相之位,让众人轻易不可小觑。

偏生得有些不怕死的去招惹,开了口:“周公子见笑了,我们何尝是,只是怕民间百姓这些低俗不入流的您听了脏了您的耳朵。”

“哈哈。”周寻全然不顾,笑出了声。

大臣都听得出来,这人“您”字和“脏了耳朵”这几个字咬得有多重。

不是没有人知晓周寻以前是个身份怎样低贱不堪的人,却都不敢多提。

顷刻,周寻缓缓:“各位大人的耳朵都脏得,我又为何不能?”

“皇上驾到~”

梁王上突然而至,打断了众人暗波涌动。

“参见王上。”众臣列队整齐行了礼。

今日的头等大事便是周寻的国相仪了,故而众人都在殿外候着。

梁政清在众臣目光所及最高最远处,周寻一步一步踏上台子,走近那帝王身边,回身时,微微扬了扬下巴,一手摩挲右手食指上的玉戒。

他今日盛装,耳边缀了耳饰,一向畏寒又披了狐裘坎肩。

临霜傲雪之姿竟教天地也黯然失色了。

只是他的目光中似乎永远都不含丝毫感情,似是登高望远睥睨天下,却其实是不入我眼不屑一顾。

他就站在那里,不消多做些别的,便已美成了一副盛世绝伦的画儿了。

说他狂傲不羁也好,目中无人也罢,现在的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应被仰望的那一个。

虽然他也不过是翩翩十八风华。少年光景。

许是他今日这一身红衣太惹眼,耳饰也别致,妆点眉是眉眼是眼,朝臣中有人啐了一口:“当真是个妖孽!”

周寻充耳不闻,挑着机会:“君舟民水,百姓的一切都应当是重要的事,可是方才有大人说都是些低俗的入不得耳的事。”

梁王上脸色变了变,众人皆无一敢应。

“说!民间可是有什么民意未达?”

不等有没有人应,周寻直接站出来:“我听闻张大人近日收来了一块好地,只是这先前的地主……”

梁政清一听周寻便是话里有话。

张大人战战兢兢走出来跪在地上回话:“回,回王上,这地是我用正当理由收来的……”

“可是我似乎听闻那一家老小就靠着这地过活,张大人怎么不打听清楚就收了?”

张折只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确有此事。”

周寻目光转向梁政清,下一刻他果然道:“张折啊,张折,你可真是叫朕太失望了。”

此事一过,宣了周寻晋位左相之事草草就退了朝。

张折不仅要归还人家的地契,还赔了小半年的俸禄。

出了殿门,周寻快步跟上张折:“张折啊张折,你可是太叫我失望了。”

语罢又轻声补上一句“你那儿子有你这么个爹倒是他的祸事了。”

说完,便一路笑着行去。

张折,便是方才招惹讽刺他的那位。

那话说得声低,除了他再无别人听到,他忽然就想到自家儿子正好这几日不见踪影……莫非!

两三位大臣过来围在他身侧:“这周寻,仗着自己才升了左相就不知天高地厚!可恨!实在可恨!我们这些肱骨老臣还要跟他毛头小子笑脸相迎,他也不怕折煞了。”

另一边的一位公子,着朝服,看起来也是年轻的紧,和周寻不相上下。

他也凑近来了一句:“这种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朝臣纷纷附和。

出了宫门,周寻才要上轿就被凭空的一只手横在面前拦下。

周寻看向来人毫不意外:“见过右丞。”嘴里这么说着,却没有任何行礼的意图和动作。

“不敢当,而今左相大人才是权倾朝野的。”

周寻假装略略思索,片刻后又欣然应允:“也是。”

常以宁被他这副态度气的不轻:“周寻,你不怕遭报应吗?”

“这话说得很有些好笑,我周寻这人,从来就不信什么报应。”

随后自顾自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常以宁向来是看不惯他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看着便叫人无端生厌。

恰好经过的两位大人道:“不过背后唯一就有个程家了,若是这程家也垮了,我看他还能有何倚仗嚣张到几时。”

话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了以宁的耳朵里。

是日暮时,梁王上竟然让公公去许多大臣府上递了口信说要宴请一番。

就连周寻也摸不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为何。

一众臣子都准时去赴宴,周寻无疑又是人群中最打眼的那一个。

这时别人都锦衣华服了,偏偏他一袭简单的素衣。

只是配上那么一张艳丽皮相又有说不出的感觉。

待梁政清入席这才算正式开始。

周寻的衣着又不禁被人抓着:“明明好歹也是一介堂堂左相,出席王上的宴席却要故意穿的如此寒酸。”

“可不,他那张脸,比女子还美上三分,怪不得曾经……”

他们还没说完,梁政清看着周寻安安静静规行矩步的夹菜:“周公子倒是清廉,平日里一贯也不见着什么华衣丽服。”

周寻淡淡颔首:“王上过奖了。”

正在议论的听见梁政清都如此说,一时心下更是堵得慌。

“啪啪!”一声响亮的声音。

原来是常见宁拍了两下手,下一刻就见有一群舞女上了台前起舞。

各个都是姿容出众。

露出最中间的那个姑娘,姿容出尘,舞姿清逸。格外惹眼。

一下子就勾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令大家都移不开眼,只是面庞上却无端的让人觉出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郁。

梁政清也是一样被吸引住了。

常见宁看见梁政清这副反应心下自是满意,但反观周寻却是唯一一个反常的。

他的目光没有分毫是停留在一众舞姬身上的,一分一毫都没有,哪怕是那最中间的姑娘。

只是一丝不苟的悠然吃着宴席,为自己斟茶水。

常以宁挑了挑眉,心中好奇更甚:周寻,你这到底是装不认识,还是当真忘了?

宴席毕,众臣以为要散,梁政清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那一名舞女身上走下座至她身侧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些人方才还不懂常见宁是何意,这么一来才明了原来是想借着宫宴的由头给王上献美人。

她不自觉退后两步,梁政清手要扶住她时又被她小心躲开:“程锦书。”

梁政清点点头赞叹:“不错,好名字。那你可愿留在这宫中常伴我身侧?”

锦书正不知如何应对时眼光一瞥看见周寻漫不经心用手轻轻拍了拍桌子而后抚在额头上。

锦书开口对梁政清:“不是不愿,是民女不能不配!”随后一下子跑出去将头磕在桌角,血一下子就流了很多。

梁政清气的拂袖而去:“真是不识好歹,宁愿不要命糟蹋女儿家的容颜都不愿留在我身侧!也罢!也罢!”

常见宁见梁政清离去赶忙跟了上去。

可是片刻后就有个姑娘哭哭啼啼的跑来凑在锦书耳边说了一句:“小姐,家中,家中出事了。”

锦书闻言顾不得伤口赶忙跑了出去。

周寻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过了一会儿身侧来了侍卫:“公子,程家一家上下老小,全被灭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