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鬼织娘(二三)

这是……在哪里?

汪峦慢慢地睁开双眼?,看到的自己?竟在一条漆黑的、弥漫着浓雾的深巷之中。

他仔细回忆着昏迷前发生的事,姚继沣不?见了,他与祁沉笙来到了天锦坊中,然后……然后发觉了姚继汇的异样,却又听到了云薇失踪的消息。

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了念薇推开门的那刻,汪峦若有所感地回头,看到了却是姚继汇袖中露出了一片丝织,还有其?上泄出的点?点?碎金。

汪峦心中惊诧着,可?他甚至来不?及与祁沉笙说出哪怕只言片语,便失去了意识。

云薇与姚继沣到底去了哪里?姚继汇究竟拿的是什么?这件事是否与汪明生有关?

问题接二连三地出现,汪峦忍不?住伏在地上咳喘起?来,但他却知道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弄清楚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还有……沉笙,他是否也被卷入其?中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眼?前的浓雾似乎也散开了些许,汪峦皱皱眉,终是扶着旁侧的墙壁站了起?来,试探着向前走去。

所幸他身处的小巷并不?深长,没多久便走到了尽头,可?汪峦的神?色却越发凝重了,因为他听到了潺潺淌过的水流。

浓雾依旧在暗处积聚着,片刻的恍然间,几盏幽幽的灯火,沿着河道亮起?,也让汪峦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所在。

云水,他来到了空无?一人?的云水之畔,遥遥地还能望见,对岸曾经熙熙攘攘的街巷。

可?现在一切都沉浸在死?寂之中,连刚刚还能听到的流水声,也消失了。

汪峦十分清楚,这一定并非是真实的云水边,且不?说姚继汇袖中的那片织物究竟是什么,但那些碎金……却与他身上的金丝雀别无?二致。

金丝雀可?以引生出幻境,故而?眼?前的种种,必然是虚假的。

祁沉笙曾说过,他身上的执妖并非是完整的,残余部分极有可?能还在汪明生手?中,想来早晚有一日,汪明生怕是会以此为要挟。

但如今……为什么会出现在姚继汇这里?

就在他仍沉沉思索之时,自远方的慢慢黑夜中,忽而?传来了诡异的调子。

“瞎老丈,开鬼门,纸车纸马过云水,阎王见了笑开眼?……”

汪峦一下子提起?了心,他开始循着声音望去,可?弥漫而?来的雾气却让他根本看不?清任何,只能听到那声音一点?点?的,近了,近了,更近了--

他屏息凝视地,等待着赵瞎子的到来,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在此困境中都有可?能会带来转机,但数十下心跳过后,汪峦却并没有看到岸上的人?影。

可?与此同时,云水之上的雾气开始消散,朦胧的轮廓渐渐出现在水面上,汪峦并不?敢靠得太近,但也勉强看出了,那些应当就是要送去给“阎王”的纸车与纸马。

它们无?声的随水漂流,起?先只是三两,而?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明明是在黑暗中,却显出了纸张刺目的苍白,仿佛真的有千万车马,无?声地在河水中嘶鸣,浩浩荡荡地向那阴间而?去。

这就是所谓的纸车纸马入云水了,汪峦掩着唇轻咳两声,有些自嘲地想着,自己?也算见得那消失了十几年的奇景了。

“瞎老丈,开鬼门,纸车纸马过云水,阎王见了笑开眼?……”

耳边的歌谣声还在继续着,只不?过却渐渐地由赵瞎子粗粗的男声,变为了断续而?尖细的女声。这一次汪峦再?次试着循声望去,终于看到了那为浓雾所掩着的身影。

“素犀……?”汪峦低声轻念着,尽管仍旧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长长的头发,素色的裙衫,直觉告诉他,那就是素犀。

她站在水边做什么?难道眼?前这一切,都是在重复素犀死?前所看到的情景吗?

对……除了金丝雀外,姚继汇手?中还有片织物,难保不?是与化为执妖的素犀有关。

尽管直到此刻所见的素犀也多半不?是真实的,但汪峦却还是决定走上前去看看,总比继续留在原地好些。

可?就在他即将走到素犀的身边时,那笼罩在她周身的大雾却突然变成了猩红色,混杂着淋淋而?下的血流。

汪峦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但血流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下,仿若鬼手?般死?死?地攀住了小腿,要将他拖入通往阴间的云水中。

他挣扎着,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好似被榨干了所有的力气,终是重重地跌落在地,也就是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他心底最?深的恐惧,自眼?前的血雾中传来。

“汪九--”

“这些日子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乍然间,汪峦几乎忘记了所有的挣扎,他从地上颤颤地撑起?身子,克制着翻涌的心绪,向血雾望去。

是汪明生,是汪明生的脸正从血雾之中,撕裂而?出,他拖着千丝万缕的血线,慢慢地汇聚成勉强能称为“身体”的一团,而?后艰难地蠕动向汪峦。

汪峦被那血雾的腥臭味逼得咳嗽起?来,胸口更是阵阵刀绞似的疼痛,唯有指间那枚绛红色的戒指,仿佛蕴蓄着淡淡的暖意。

汪峦垂眸暗暗地看着它,无?声地将戒指握到了手?心中,直到被硌得生疼也不?曾放开,他伏在地上哧哧地咳喘着说道:

“没有家主在……汪九自然过得很好。”

“呵,”汪明生的血面轻蔑地笑了一下,血淋淋的身体蠕动在汪峦的身边,语调中含着深深的怨恨:“可?是,我过得却不?好。”

“汪九,你把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汪峦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他很清楚如果此刻汪明生想要杀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也许在几月之前,他也曾恨不?得就那样死?去,可?是如今……

沉笙,汪峦默念着祁沉笙的名字,他并不?惧怕于死?亡,只是难以想象如果就此死?去,又会在祁沉笙的心上,再?添一道怎样的伤痕。

“你以为我想杀你?”汪明生的声音带着冷腻的血,流到了汪峦的脸颊上,汪峦竭力忍耐着说道,却再?不?肯正眼?瞧他:“家主……咳咳咳,不?想吗?”

“想,我当然想!”汪明生的声音骤然拔高,血流汇聚成的手?一下子掐住了汪峦的脖子,将他高高地提了起?来。

霎时间窒息所带来的濒死?感,让汪峦痛苦地闭上双眼?,但汪明生那冰冷而?阴毒的声音,却没有就此放过他。

“但我更想,看着你的刀子,再?捅进那位祁二少身上--”

灵雀似的眼?眸绝望地睁开,汪峦绝美的脸上沾满了血迹,却因挣扎而?痛苦失色。

不?,不?要--

他不?要再?伤害祁沉笙了,不?要--

可?汪明生却没有半点?怜惜的意思,反而?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他拖拽着汪峦的身体,任凭鲜血淹没他的口鼻,而?后在他的耳边留下更为狠绝的话语:“这一次,别再?捅他的眼?睛了。”

“就捅他的心吧!”

汪峦彻底被拖入翻涌的血水中,他隐隐地猜到了汪明生的心思,竭力地想要保留住意识中,最?后的清明。

可?惜下一刻,一只满是黑锈的鸟笼出现在他的面前,满是血污的金丝雀鸟,哀鸣着被锁在其?间。

“去吧,汪九。”

“按我说的,去做。”

随着汪明生的声音徐徐响起?,金丝雀鸟也慢慢地张开了翅膀,残落的金色羽毛就那样,从黑笼中飘落,漫漫扬扬地洒满了汪峦所有的视线。

云水、血污、金鸟……

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汪峦再?次从昏迷中醒来,秋日的枯叶随风越过窗棂,落到了他身下柔软的白貂绒毯上。

鲜艳的玫瑰插在珐琅彩瓶中,红柳木小桌上留声机正放着靡靡的唱段,暗色的红酒从玻璃高脚杯中流淌而?出,沾湿了光洁的木地板。

汪峦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房间,他知道,这里并不?是云川的小洋楼,而?是秦城,那梧桐树林间的祁家宅。

作者有话要说: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