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讲电话的空档，克拉克又仰着圆嘟嘟的小脸蛋端详了一番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他的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明明才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本该是笔挺坚韧的脊背却微微佝偻着。他的面容俊美，如果笑起来一定会像一个温暖又活力十足的小太阳，可他的眉头却紧紧地皱着，有些晦涩又内敛的情绪埋藏在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里，让人忍不住就想伸出手来，替他抚平眉宇间的皱痕。

克拉克缩小后，超级听力也跟着被削弱到几乎为零。但丹家的电话还是老式的座机，对面说话的声音即便没有超级听力也能听得清楚，于是“莱克斯·卢瑟”“超人”这几个字便落入了克拉克耳中。

丹的电话一挂，克拉克就奶声奶气地试探着开口道：“巡演？你是一名演员？”

丹刚刚还苍白的脸色瞬间涌上了一片红，像是羞惭似的迅速一路染到了脖子，又很快褪尽了颜色：“不……我不算。”丹勉强笑了一下，逃避似的躲开了克拉克的眼神。

他匆匆放下电话，右手不听使唤地抖了好几下，才将电话挂好。

丹重新默默坐回了地上，盯着地垫出了一会神，几次抬头看向克拉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诉说的欲望，转而低声道，“你说你是超人，有证据吗？”

“……我的力量好像跟着身体一起被削弱了。”克拉克为难地说。

这还是克拉克第一次努力想向别人证明自己是超人——而且还没法证明。

他尝试着东倒西歪的站起来——丹不得不为这个危险的动作而伸出手护住克拉克的圆脑袋，免得对方再一下倒栽葱栽进毛毛里——捏住了拳头，一憋气。

“噗叽。”

羊毛地毡被克拉克起飞的冲击力吹出了一个小小的毛毛坑。

“……”丹看着努力得脸都憋红了、却飞的还不如坐在地上的他高的克拉克，有些不忍心地微微侧过脸，免得再让二头身小超人的心灵受到二次打击。

克拉克丧气地落回地上，啪嗒一屁股坐倒：“我证明不了。”

克拉克大大的蓝眼睛里满是失落和难过，头顶的卷毛都蔫蔫的耷拉了下来，坐在蓬松柔软的长羊毛里，连小短腿都被淹没，超级可怜的一小只。

丹抿了抿唇：“那，你知道蝙蝠侠腰带第二格里是什么吗？”

“强心针！”克拉克脱口而出，说完以后才有些疑惑地看向丹。

为什么他会知道Bat的腰带第二格里有什么？

丹看着克拉克，黑蓝色的眸子在克拉克说出答案的瞬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点似的猛地收缩了一下瞳孔，随后轻轻垂下了眼睑，显得有几分落寞的沉寂。

在克拉克脑海中再次浮现“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难过”的新问题之前，丹伸手解开了克拉克身上绑着的羊毛围巾。

他的手很平稳、很温暖，两手一捧，便把二头身小克拉克轻柔地捧了起来。

缩小后的超人身体软弹软弹的，手感比剧院化妆师最喜欢用的那种毛绒化妆蛋还要好捏。

丹克制着自己想要下手捏一捏超人圆肚肚的欲望，端端正正的把超人搁在了软垫上。

软垫毛茸茸的，小小一只的克拉克一放上去，软垫上就陷出一个小坑，大半的身体都几乎淹没在毛毛里。克拉克不得不仰高脑袋，一边挥着小手手把直往他脸蛋上挠的毛毛撩开，一边问：“你怎么知道Bat的腰带……”

年轻的小镇男孩敏锐地察觉到丹佝偻着的身体骤然僵硬，询问便本能地顿了顿。

克拉克犹豫了一会后把后面的问话吞了回去，转而贴心地问道，“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的电话。你……巡演的舞台剧，演的是我吗？”

“是……是。”丹起身将小奶锅和水杯取了出来，将奶倒好递给克拉克，“你听到了？”

克拉克连忙展开手臂去抱装满奶的水杯：“我不是故意要——噢！”克拉克瞬间被装满奶的水杯压趴了。

这场景有些叫人忍俊不禁的反差萌。想想往日人间之神伟岸有力的身影，飞在空中猎猎作响的鲜红披风，再看看面前这个吭哧吭哧努力想抱起装牛奶的杯子、却屡屡被压趴的二头身小超人，丹原本还沉闷糟糕的心情都被小小的人间之神可爱得轻快了几秒。

“我给你拿吸管。”丹抿了抿唇，半跪坐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根吸管，犹豫了一会后，又摸出了一根草莓味儿的棒棒糖。

几分钟后，克拉克一手举着对他而言有点大只的棒棒糖，一手努力扒着奶杯，哧溜哧溜使劲儿嗦着吸管。

克拉克边嗦边问：“那、刚刚电话说，卢瑟想和你见面，你准备去吗？”

正看着小克拉克嗦奶的丹愣了一下，心底里才升起的那点毛茸茸的温暖顿时像是被戳了个洞、慢慢被外面的冷风吸走了似的：“……不去。”

“为什么？你是担心我吗？”克拉克连忙放开奶杯，认真地看向丹。

“……”丹的眼神动了动，躲闪地避开了克拉克投来的真诚的、又充满热情和善意的目光，“不，是我做不到。”

“卢瑟先生想要的是一个优秀的演员，我……我只是一个儿童剧院的小演员而已。”丹死死盯着毛毡上的一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将自己身体里藏着的那些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的负面情绪放出来，影响到本就已经麻烦加身的克拉克。

他小声地道：“这只是客观的、正确的选择。要知道，两个月以前，我甚至都没有在台上表演过，我肯定达不到卢瑟先生的标准。既然如此——我何必要去呢？不用浪费卢瑟先生的时间了。”

一颗粉红粉红的棒棒糖突然凑进了他的视线里，然后是一只小手手，啪嗒一下搭在了丹的手上。

这手小小的，只能握得住丹的两只手指，软软的像是猫咪的爪垫，和人间之神曾经的能够撑起整座大厦的有力大手截然不同。

克拉克圆圆的脑袋也凑了过来，那双又大又蓝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丹：“别这么说，我相信你可以。”

“你不……不用安慰我。”丹下意识地摇头，眼神慌乱地闪躲：“谢谢，但是我……不行的。”

“嘿！”克拉克晃了晃手里握着的棒棒糖，“你知道联系你的人是谁吗？”

“是卢瑟先生……”丹低声道。

“没错。他可是我的死敌，这世上如果说存在一个人，比露……咳，比Bat还要了解我，那一定就是卢瑟了。”克拉克挺直了腰板，严肃地看着丹，“就连他都认可你的表演，甚至主动联系你、选择你作为他的考察对象，那我想，你一定就是最适合演我的人了。”

“答应我，你会去，好吗？”

没有人能看着人间之神的眼睛说不。

尤其是现在这双眼睛变得更大、更明亮了，真诚瞬间又翻了好几倍。

丹几乎溺进那双蓝色的、天空一样的眸子里，荒凉的心头被那双眸子里纯然的真挚和鼓励温得咕嘟咕嘟悄悄翻起了泡泡，从心底最深处挣扎着翻出几丝被埋葬得很深的、不甘到有些苦涩的期待。

他带着几分失措地别开视线，特别轻、特别快地应了一句：

“好。”

·

我一定是疯了。走进莱克斯集团的大厦时，丹在心中反复地想。

煎熬和痛苦一道在他的心里反复搅动，让他走在美女秘书身后的每一步，都沉重的像是拖着一百公斤的岩石在背后一样。

丹死死咬着嘴唇，难以控制的屡屡回头，看向越来越远的大厦入口，越是往前走，心里想要掉头逃走、冲出去的逃避欲望就越是强烈。

超人只是在安慰我而已，我怎么就能这么当真呢？明明我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水平，为什么还要来莱克斯集团，让卢瑟先生失望、让自己再被否定嫌弃一次呢？

可是……如果……如果超人说的是真的呢？超人……从不说谎的吧？如果这一次，他真的能够成功呢？丹那颗被无数次否认泼灭的、冰凉的心，又偷偷地、不受控制地从灰烬之中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和沉重的步子对抗着，推动着他跟在秘书的身后，一路走向卢瑟的办公室。

“老板，人到了。”美女秘书干脆地汇报了一声，对着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就离开了办公室。

宽敞大气的办公室中，一个男人正站在落地窗前，沐浴在阳光里。

“……”丹被男人的光头闪了一下。

卢瑟看了一会大都会的蓝天，转过身来，眼神锐利如锋：“丹·克里？”

丹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埋下头，避开让他心慌的眼神：“是。”

“超人从不低头。”卢瑟淡淡地道。

“对、对不起！”丹连忙抬起头，心里的那簇火苗已经噗嗤一声怯懦地熄灭了。

卢瑟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表情，迈开步子，走向丹。

他在丹的面前站定，凝视了一会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低头、不要躲避对视的丹的面孔，最后定在丹那双带着颤抖、矛盾和自我厌弃的蓝黑色眼睛上。

“奇怪。你和舞台上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卢瑟微微侧过头——丹这个时候才发觉，面前这个男人其实除了光头以外，其实有着一张十分俊美的面庞，五官立体，侧脸完美，“你的眼睛也不像他。”

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拳头慢慢攥起，牙齿咬住了嘴唇。

“不要咬。”卢瑟又靠近了一步。

这位人间之神的死敌，沐浴在透过干净明亮的落地窗倾泻而入的阳光下，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几颗，露出性感的锁骨和饱满的胸肌。灰蓝色的眸子在阳光的折射下翻出冰琉璃一样冷清又有些耀眼的眸光。

卢瑟长长的、浅色的睫毛微微垂下，灰蓝色的眸子看向丹咬得很用力的嘴唇。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丹的下唇：“松开，别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