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医生听到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里的报告。

殷岚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办公室，档案和书籍被分门别类地一一摆放的整整齐齐，办公桌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甚至每一张纸都崭新洁白，不带一点折痕，整间办公室给人一种秩序井然却压抑的感觉——唯一一抹鲜亮是办公桌旁的一棵绿植。

殷岚顺从地拉开椅子坐下，静静地等着医生看完档案。

医生就是刚刚跟继母聊天的那个医生，他翻完手上的档案，放在一旁，双手交叉，俯身搭在桌子上：“最近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殷岚毫不避讳他的目光，直接迎了上去，“除了……我看到有医生在吃内脏。”她紧紧地盯着医生的眼睛。

“哦？”医生松开交叉的手，靠在椅背上，明知故问：“动物内脏？”

“你知道的。”殷岚不甘示弱。

“听说你开始自觉吃药了？”医生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道。

“是的，”殷岚毫不犹豫地承认道：“我觉得我真的有妄想症。”

“怎么说？”医生稍微提起了点兴趣。

“我看到……垃圾袋里隐隐露出的手指，闻到封锁的房间里浓烈的血腥味，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惨叫……”殷岚边说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医生的表情，语气一转：“这是一家正规医院，所以这些只能是我的幻觉。”

“你能认识到这点，代表你的病情已经有好转了。”医生面不改色地拿起记录本，“回去按时吃药，不要胡思乱想。你可以走了。”

殷岚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医生。医生头也不抬：“还有什么问题吗？”

“今天早上我闯入的那间病房的医生在做什么？”

“例行检查罢了。”医生淡淡答道。

“我舍友说，”殷岚顿了顿，“外面的世界有会吃人的怪物。”

医生终于抬起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你应该清楚，你舍友也是妄想症。”

殷岚盯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今天闯进了哪里？”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医生不耐地重新戴上眼镜，“随时知道你的情况是我的职责。”

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殷岚点点头：“谢谢医生。”转身推开了门。

护士一直等在那，她挥挥手，示意殷岚跟上。

殷岚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边细细思索着刚刚的谈话，边习惯性地观察着四周。

走廊上的场景非常正常。有病人蹲在阳光下装蘑菇，有病人歇斯底里地吼叫被拖了回去，有病人站在病房里愣愣地往外看……窗外的垃圾车已经空了，推车上只有日常的药片。

难得她真的是妄想症？殷岚不由自问。副本背景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让她陷入自我怀疑中？其实一切都很简单，就是一个妄想症杀人的故事？她的任务其实是去找出自己杀害父亲的真相？

‘看你的人物面板，’尹柏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人物面板会有异常状态提示。’

恰在这时，病房到了，护士打开门：“今天好好待在病房里，不许出去乱走。”

殷岚乖巧点头，她看着护士关上门离开了，又看了眼睡得很熟的周如，坐回到床上，心里默念‘游戏面板’：

【姓名：殷岚（副本中|精神异常）

性别：女

年龄：16

身份（表）：学生

身份（里）：精神系潜能者

常规能力（待开发）：第六感（2）、勘破（3）、基础体术（2）、基础空间（1）、感知（1）

特有潜能：学习（一阶）】

殷岚紧紧地盯着‘精神异常’这四个字，慢慢皱起了眉头。

这似乎实锤她有妄想症了，但是按照这条思路往下推理，她又总感觉隐隐有哪里不对。

“砰砰砰！”突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殷岚的思路，她看了看睡得死死的周如，起身打开了门。

“欸殷岚妹子！你在啊！”来者是一个阿姨，她手上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倚着门框，侧身往里瞟：“周如又睡了啊！”

“是，她刚吃了药。”

“怎么这个时候吃药嘞？”阿姨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啃了一口苹果。

“阿姨，现在不是吃药时间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殷岚敏锐地捕捉到那句话，忙问道。

“当然不是，大家都是晚上吃药的！”阿姨被她夸张的反应吓了一跳，开始喋喋不休：“我说大妹子，你怎么说话一惊一乍的嘞？跟楼上那个多重人格的一样！”

多重人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殷岚故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阿姨，我刚刚也吃了药，想睡一下。”

阿姨挥挥手走出去，“得！好好休息，阿姨去别的病房串门。”

轻轻关上门，殷岚自然地又打了个哈欠，爬上床，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监控那头，坐在电脑前的医生看了半晌，确认监控里的两个人都已经陷入沉睡，才换到了另一个频道。

‘尹柏，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看上去睡着了的殷岚在心底偷偷道。

‘嗯？’

‘副本背景里只是说，继母认为我患有精神病，但没有说清楚具体是什么病。’殷岚努力回忆着之前所看到的一切。

‘而就目前看来，我的病症是‘看到所谓不合常理的画面’。如果按照这个思路，看到人物面板精神异常的那一刻，真相就已经出来了：我真的有妄想症，医院是正常的。但是这不就可以直接推翻副本背景，相当于游戏面板在帮忙作弊吗？’

‘游戏面板不可能出错，也不可能提供能直接破解副本的信息。’尹柏接道，他有点懂了殷岚的想法。

‘对！排除一切不可能，我发现，我们都下意识地忽略了——我能听到你的声音这件事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病。’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要怎么去验证呢？

殷岚顿了顿，继续道：‘而这种病叫做，多重人格。’

尹柏沉默了，他安静了会，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副本自动将我算作了你的人格？’

‘是，’殷岚的想法愈发顺畅了：‘所以副本背景里所说的好心人，根本就不是独立的人，而是你——准确的说是原本的殷岚的另一重人格。’

‘那医院为什么要这样做？’尹柏的语气渐渐沉重起来。

‘为了掩饰，’殷岚自然地翻了个身，‘这家医院肯定有古怪，而根据背景，原殷岚已经发现不对劲了。而只有把她——也就是我，打成妄想症，才能掩饰医院背地里干的勾当。’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如果她不是妄想症，如果周如不完全是在妄想，那么……

恰在这时，吃饭的铃声响了。殷岚听到旁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为所动地继续道：

‘这个副本世界，应该有吃人文化。’

‘可如果外面都是食人族，医院就没必要隐瞒了。’尹柏反问。

‘当然不是大众文化，’殷岚回道：‘周如说的，是已经被洗脑的说辞，她应该在被同化后，无意间撞到过医生吃人。’

周如颤抖着后退，看向眼前的医生——随着他裂开嘴角，一点肉屑清晰可见地掉在了舌头上。

张雄、杨威、被挖出的心脏……周如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她蹲下来，捂住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怎么大早上就吃起来了！”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医生走了进来，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扶起已经半昏厥的周如。

“这不是忍不住了吗！”说着又咬了一口生肉，他咀嚼着问道：“你这个还要养多久啊？”

“我跟你可不一样，”金丝边眼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把抱起周如：“还没到时候呢。”

身后的医生嗤笑一声：“吃人肉还装讲究。”

金丝边理都不理他，低头轻哄着怀里的周如：“对，都是假的。只有外面的世界才会这么黑暗。所以，”他的眼镜闪过一道光：“你可要乖乖待在医院里，不许乱跑。”

‘你怎么猜到是吃人肉？不能是器官贩卖吗？’静静地听殷岚分析完，尹柏突然又提问道。

‘因为过于紧张。’

‘过于紧张？’

‘周如刚刚说完那句话，护士立马就来喂药了。’殷岚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已经回来了的周如。

‘而且，’殷岚对上周如的笑脸，‘根据阿姨所说，那个时候明明不是喂药的时间。’

“岚岚，我偷偷给你带了个馒头。”周如笑得一如初见。

殷岚这才感觉到前胸贴后背——她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一直紧张的心情让她竟然到现在才感觉到饿。

‘这说明了两个问题：一、病房里监控的数量超乎想象。’尹柏冷冷地总结道——他久违地感到愤怒又无力：‘二、周如说的，触碰到了关键。’

她道谢，乖巧地接过馒头，慢慢地吃着，于此同时，在脑海中回道：‘这又从侧面验证了我的猜测——当然，这充其量只是个推理。要验证这个猜测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潜入办公室，查看档案。’尹柏了然。

‘对，’她看向窗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一开始确诊的，应该是多重人格。’

‘而今晚，恰好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已经崩溃的周如一句话都能让他们那么紧张，她跟医生的对话，可比那劲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