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轮椅

夜已三更了。

宋府的祠堂中烛火摇曳,宋离和宋早早跪在祖宗牌位前,在列祖列宗面前反省忏悔。

宋离跪的笔挺,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默默诵读,而宋早早则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伴着宋离低沉的诵读声一起响起的,是同样低沉的呼噜声。

宋离嫌弃地看了一眼旁边睡得歪来扭去,口水都淌了一下巴的妹妹,卷起手里的书卷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啊!”宋早早惊醒过来,慌乱地抓起地上的书,捧在手上假装用功地诵读起来:“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也。礼不妄说人,不辞费,礼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修身……”

宋离暗暗翻了个白眼,凉凉道:“先把口水擦擦吧。”

宋早早连忙举起衣袖在下巴上一抹,又往四周张望一圈,见没有人,顿时振奋起来:“哎呀,刘伯他们都走了?”

宋离道嗤笑一声:“早走了,你还在梦里呢。”

“那还跪着干什么?”宋早早刷的就站了起来。

宋离看她两眼,嘲道:“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宋早早怒了,叉腰指着宋离道:“嘿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我是被你连累才进来的,怎么你就能这么横呢?对妹妹态度好点,知道不?忘了谁一开始冒着跪祠堂的风险帮你传信的?!”

听到“传信”这两个字,宋离的脸色顿时肉眼可见的明朗了起来,甚至还勾唇轻笑了一声。

“这件事情,倒的确多亏了你。”宋离道,“虽说刚开始唐小姐总是推拒,还老想介绍她姐姐唐晚晚给我认识,让我伤透了心,但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好像终于被我打动了,嘿嘿。”

宋早早撇了撇嘴,心想,看把你得意的!那是有人看不上你了,不愿再截胡罢了。

宋离继续道:“你今天不是跟我一起去的唐府吗?见到唐家二小姐了吗?”宋早早在他与唐伯父谈话的时候,便溜进后院说是去找唐元元小姐聊天去了,好半晌才回来。

接着晚上他去老地方取信,就发现了唐元元给他的回信。

宋离起身,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笺,展开看了又看,脸上挂满笑意:“真没想到,唐小姐竟有如此诗才,枉我号称京都第一才子,却也写不出这样的词句。”

宋早早探头一看,也是吃了一惊,她哥不知道,她心里可清楚着呢!这唐晚晚舞枪弄棒或许在行,舞文弄墨那还是算了吧。改天倒要问问她,是请的哪位大才子来代笔的。

宋离道:“唐小姐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可是今天白天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宋早早挠头装傻道:“没有啊,大概真的是被你的执着感动了吧。”

这可不是他要的答案,宋离皱了皱眉,提醒道:“真没有?你再好好想想。”

“真……”宋早早一个字才刚刚说出口,就感觉手心里一凉,一个沉甸甸的物事被塞了进来,她低头一看,嗬!好大一锭银子!

顿时她口中的话就转了一个弯:“……真有!你倒是提醒我了,”宋早早拍拍脑门,一手将银子收进怀里,嘴上就开始编故事了。

“你之前虽说对唐二小姐一见钟情,可是人家唐二小姐压根儿就没见过你呀,就连你那块玉佩,还是我想办法帮你传递的,我没说错吧?”

见宋离点头,她又道:“她一直拒绝你其实只是担心你徒有其名,不知道你真人是什么样子的,究竟是不是像大家所说的那样风流倜傥,卓尔不群。”

呵。

宋离站起身,把书放在蒲团上,理了理头上的发冠,袍袖一挥,长身玉立,他朝着宋早早微微颔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悬在身前,卓尔不群的气质扑面而来。

宋早早继续道:“所以今天趁着你去到唐府的机会,我就想办法带她到前院偷偷看了你一眼。”

宋离的胸膛不自觉挺了起来。

宋早早道:“唐家二小姐见到兄长,顿时心花怒放,心旌荡漾,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当即就表示此生非君不嫁。”

宋离拼命压抑着即将脱口而出的狂笑,只忍得面部扭曲,嘴角抽搐。在小妹面前,他还是要面子的,于是即便心里得意的都快飘起来了,嘴上也依旧只是淡淡的一句:“我就知道。”

宋早早暗暗翻了个白眼,道:“我要是知道你能高兴成那个傻样。还连累的我一起跪祠堂,说什么我也不帮你。”

宋离道:“你上次不是看上我书房里那个纯金的笔镇吗?回头我就给你。”

宋早早奸计得逞,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哥哥最好了!”

宋离面上笑嘻嘻,心里对自己这个财迷妹妹狠狠地“呸”了一口。

却不知道,他的财迷妹妹也在心里唾弃他的智商。

……

“你确定?”

霜雪阁中,唐元元听着春红的禀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春红道:“千真万确,奴婢敢用性命担保,绝对是个女人!”

唐元元来回走了几步,焦躁道:“这不可能啊?要真是个女人,我今天去她房中她紧张什么?”

春红道:“奴婢盯了一下午,期间大小姐很长一段时间好像都不在院中……”

唐元元道:“她跟宋家丫头在园子里逛,这个我看见了。”

“看见是个女人的时候,奴婢也很惊讶,就趁着小花不在的时候,到窗边近距离看了一眼。”春红想起看到大小姐房中的美人时,那种惊艳的感觉,一时竟不知如何描述,只得干巴巴道:“……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唐元元哼了一声。

春红连忙改口道:“当然,跟小姐相比,那就是萤……”

唐元元打断道:“不必说了,下去吧。”

春红躬身告退了。

“莫非真是个女人?”唐元元喃喃道,“可她在房中藏个女人干什么?”

……

唐晚晚对于这些一概不知。

她此刻正被大夫骂的狗血淋头。

“小姐,你要是不想救他你就别折腾他!给你写好的医嘱你不遵,老夫便是华佗在世,也没办法啊!”

躺在软榻上的多言言咬牙道:“不,怪……”

大夫的下一句已经又来了:“医嘱拿在手上有什么用,你倒是看呀!第二页第三条,老夫说的什么?”

多言言:“别,怪……”

唐晚晚找到第二页第三条,讪讪道:“忌食圆蛋果。”

大夫道:“这圆蛋果虽然味道鲜美甘甜,却与他体质相悖,犹如水火不相容。平常人吃了没事,对他来说却是要命的东西。”

唐晚晚的确是疏忽了,但是她……她也是真的冤啊!

谁能料到这好端端的苹果,怎么到了这里就改名叫做圆蛋果了呢!而且好死不死的,多言言吃苹果还过敏!

榻上面色苍白,唇色泛青的多言言还在试图找机会替唐晚晚辩白:“是、我……”

大夫又说话了:“还有,他身上的伤你也不是没看到,我不是交代了吗?尽量少按压到伤口,可你们看看,”他说着走到多言言面前,伸手指了指他前胸位置已经又被染红了的纱布,“你们看看,这才换的纱布,就又这样了!”

多言言:“不、不……”

大夫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多言言:“……”

唐晚晚看了看多言言身上染红的纱布,心里其实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多言言毕竟是个男人,在房里更衣多有不便,每次要去茅房都是着来福背着去的,这前胸包括腹部的伤,难免会被挤压,甚至磨蹭到。

小花端着茶盏过来,闻言道:“这实在是没法子呀。”

唐晚晚倒是灵机一动,想起了一个残疾人用的好物。

“这个我明天想想办法,也未必就没法子。”

大夫看向唐晚晚,面色和缓了些:“那就好。”他起身背起医药箱,对身后赶过来要送他的小花道:“不必送了,回去吧,老夫明天过来给他换一下纱布。”

大夫走后,唐晚晚起身给多言言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亮晶晶看过来的目光中垂下头,歉然道:“对不起。”

因为吃了这个圆蛋果,多言言上吐下泻,折腾的命都去了半条。

多言言正要说话,唐晚晚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一会儿就让小花去把医嘱背下来……而你不能移动的问题,我也已经有主意了,要不了几天,你就有轮椅坐了!”

小花:“……”

多言言:“轮、轮、椅?”

唐晚晚胸有成竹的一笑,对小花道:“笔墨伺候!”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唐晚晚看着纸上自己画的轮椅三视图,感觉脑壳痛。

想起小花帮她写情书的时候那干净利落的劲头,唐晚晚顿时丢了笔,戳了戳一旁正挑灯苦背医嘱的小花,一脸狼外婆般的微笑:“小花,会画画吗?”

……

第二天一早,唐晚晚就带着连夜绘制的图纸从花园的狗洞中钻了出去,直奔南街而去。

她心里牢记着小花跟她说的话:“出府以后,顺着院墙的方向走约莫五十步,有一个十字路口,然后沿着南边那条街走,一直走到岔路口,向北拐二里就到了木师傅家。”

“……面向太阳,前面是东,后面是西,左面是北,右面是南。”唐晚晚面朝太阳闭着眼睛在心里算了算方位,“该是往右。”

她默默朝右边转了个身,刚一睁开眼睛,赫然发现面前站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