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符拓

是夜月黑风高,东街的桃花巷人影寥寥,偶或有三两个才吃完花酒的风流客醉汹汹地走在路上。

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

——咚、咚、咚!

忽有一道黑影犹如飞燕,从小阁楼的后窗跃了出来。

落地时右手在阁楼石墙上一撑,整个人凌空打了个旋儿,再落在地上时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声息。

他全身都包裹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映着身后小阁楼中影影绰绰的灯火,泛出微微的琥珀色。

阁楼中隐约传出婉转哀怨的丝竹声,杯盘清越的碰撞声,男女的调笑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黑衣人却像是全然未曾听见一般,神色丝毫不动,眨眼间又攀上了外院的矮墙,紧接着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你来了。”

京郊一处废弃的庵堂里,一个身穿蓝色锦衣,头上戴着兜帽的男人正在温酒等候,见了来人,他将面前的酒杯推了推,缓缓道:“坐。”

黑衣人依言坐下,却没有去接酒杯,语气十分冷淡地问:“何事?”

“你还是这样,冷冰冰的,一点都没变。”兜帽男笑了一声,张开手臂打算来个拥抱,半晌却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丝毫伸臂的打算,只得放下手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说,“行吧,说正事。”

“今晚约你来此,确实是有大事相商。”

“说。”

“近日我打探到消息,律亲王符拓回京之后,在漫华别苑已停留半月之久,身边只有一队亲卫。”

黑衣人淡淡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兜帽男短促地笑了一声,缓缓道:“这本来没什么,可据我所知,如今律亲王符拓在别苑之中,行动进出皆有陛下心腹跟随,形同囚禁。”

黑衣人神色微变:“消息可靠?”

“绝对可靠!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巴特图阁下的情报网吧?”

黑衣人皱了皱眉:“继续。”

“符拓的亲兵俱在京郊南大营中,早已心急如焚,此时只需有人在背后轻轻一推,他们就会把这京都闹个天翻地覆。这对于咱们而言,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杀了符拓,南大营必然哗变,其他亲王也未必还坐得住,届时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等待时机,伺机而动,必然能立下不世之功!”

黑衣人沉默不语。

“当然……我知道你志在报仇,对这些功不功劳的也不甚在意,可你既然已经答应跟巴塔图阁下合作了,也当卖卖力气才是。”

提起“报仇”两字,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便是巨浪般汹涌的杀意。

屋外狂风骤起,席卷无数沙石尘土,拍打着庵堂的旧土墙,犹如万千冤.鬼在嘶吼着砸门。

门内的两个人神色如常,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狂风止息,庵堂中重新恢复了宁静,黑衣人才终于开口:“……什么时候动手?”

兜帽男听他答应,顿时喜上眉梢:“明日就是荷花节,京都适婚年龄的少男少女都会去采月湖踏青,届时我会伺机制造混乱,你想办法先混在人群里就是。时机到了,以我哨声为讯,便可动手了!”

“好。”黑衣人说完便要起身,却被兜帽男拦住了。

“哎等等,上次在罗勇那老匹夫手底下受的伤怎样了?不会影响这次行动吧?”

黑衣人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神色竟有一瞬的温柔,然而只一眨眼间,他便恢复了生人勿近的冰冷:“无妨。”

“哎再等等,真的不喝杯酒叙叙旧再走吗?!”

黑衣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远处。

……

这天一大早,唐晚晚就被小花叫了起来,梳洗完,花了平日两倍的功夫精心装扮好了,又简单吃了几口早饭,便和多言言一起到了福喜堂。

方氏早已在堂中候着,此刻见了两人,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来,让娘仔细看看!”

两人恭恭敬敬给方氏问了安,这才上前几步,一左一右待在方氏身边。

多言言伤势恢复极快,如今已能短暂的站立行走了,平日起居都已无需轮椅代步。

方氏左手拉着唐晚晚,右手拉着多言言,左看看右看看,简直是越看越满意:“今日瞧着越发光彩照人了……”

唐晚晚也不是没照过镜子,说实话,自己如今这副皮囊还真不赖,平日若不刻意打扮,就是个明艳的美人,倘若精心梳了妆,说是花容月貌也不夸张。

此刻听得方氏的赞美,唐晚晚顿时乐了,正打算商业互吹一下,就听方氏又道:“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就寻不着一门好亲事?此次荷花节,你们可得抓住机会啊!”

唐晚晚:“……”唉,又来了。

唐晚晚这些日子与多言言每隔几天便要来问一次安,每次刚说没两句方氏就会把话题转到这方面来,时至今日,已不知念叨了多少次了。

“年纪可都不小了,可不能再任性了!娘还能害你们不成?”

“知道了,娘——”

方氏听她语气敷衍,没好气地敲了她脑门一记,啐道:“别不把娘的话放在心上,今年若再嫁不出去,爹娘就把你送到山上做姑子!”

唐晚晚闻言,立时作出一脸哀求状,抱着方氏的胳膊连连告饶,多言言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方氏又看向多言言,嘱咐道:“言言此行,若有看得上的年轻公子,打听好姓名家世,为娘定然替你做主。”

多言言这段时间被方氏叮嘱的多了,如今也已经淡定了,闻言只垂首道:“言言记下了。”

方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唐元元也过来了。

方氏一看见她,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今日不光唐晚晚打扮的精致,唐元元看样子在妆容衣饰上也没少下功夫。

平日她总是一副病恹恹的姿态,衣裳也总是淡色居多,衬得整个人毫无血色。在她面前,似乎连呼吸都得分外小心,以免一不留神吹倒了她。

然而今天,唐元元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裙,梳着飞云髻,不知是红裙映衬,还是胭脂粉饰,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而带了些健康的绯红,整个人少了几分脆弱无辜,多了几分娇憨灵动,正如一朵盛开的荷花,皎如明月,美而不媚。

这身衣裙,正是方氏专为唐晚晚订做的。此刻看到唐元元穿在身上,她才忽然注意到唐晚晚与多言言都只穿着一身寻常衣裙。

她瞪了唐晚晚一眼,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唐晚晚挤眉弄眼,努力用眼神传达意念:我送她的。

方氏皱了皱眉,看着唐元元穿的比自己女儿都华贵,心中有些不满——穿成这样出去踏青,说不定别人倒把唐元元当成嫡女呢!

但今日事已至此,方氏也不打算当面发作,于是只丢给唐晚晚一个“回头再找你算账”的眼神,随后打量了唐元元几眼,淡淡道:“时辰不早了,你们这就出发吧!”

唐元元问安的话噎在喉咙里,她惯会察言观色,见方氏面色不虞,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行礼道:“是,夫人。”

三人出了福喜堂,来到唐府外院,只见小花与春红俱都垂手立着,金雀正在训话:

“三位小姐的安危第一,此去千万记住,不可到危险的地方,若小姐执意要去,你们也得想法子拦着,知道吗?”

小花与春红俱都点头应了。

“其二便是名声。这荷花节上,男子无数,切不可让外男与小姐近距离接触……”

“其三……”

等到金雀嘱咐完一大堆注意事项之后,太阳都已经升的老高了。

众人登上马车——其中唐晚晚,多言言与小花一辆,唐元元与春红一辆,马车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冲京郊采月湖而去。

路途无聊,小花便率先打开了话匣子:“听说这次参加荷花节的可有不少青年才俊呢!”

唐晚晚便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小花笑道:“其中有一个,可是连小姐都曾经赞不绝口的!”

赞不绝口?

唐晚晚想了想,感觉这应该不是成熟稳重如自己会做的事情,难不成是原主?

可原主不是喜欢宋离吗?又怎会对别的男子赞不绝口?

“有这样的人?”唐晚晚皱眉道:“你确定?”

小花:“确定!”

唐晚晚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自穿来至今,自己也没见过几个男的啊!正思索间,忽听多言言道:“兵部尚书之子,贺宇,贺颜之。”

唐晚晚尚未反应过来,小花便已拍手叫道:“对啦!”

唐晚晚:“……”这人谁?我认识?

小花见她一脸懵懂,忍不住提示道:“小姐忘了?前些日子夫人取了许多适婚男子的画像来,让言言小姐挑选……”

唐晚晚终于记起来了。当时好像是有一个外貌出色,家世也很上档次的,原来叫贺宇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多言言怎么就把人家记这么清楚?

难不成他……

过目不忘?

小花道:“……不过要论家世,这贺公子尚算不得顶尖的。”

唐晚晚道:“还有更顶尖的?”

“论家世,谁比得上凤子龙孙?”小花压低声音道:“小姐,我可听说,律亲王殿下也还未纳正妃呢!”

多言言神色微微变了变。

唐晚晚不是很感兴趣地“哦”了一声,道:“是吗?”

“奴婢还能骗您不成?听闻殿下丰神俊朗宛若天人,性格温和又手握兵权,而且不花心不滥情,是所有闺阁小姐最想嫁的人,不知有多少姑娘为他茶饭不思,相思成疾呢!”

这……这不是标准的玛丽苏男主吗?

唐晚晚哈哈大笑:“这就有点夸张了吧?”

小花却是一脸认真:“小姐现在不信,是因为没见到殿下本人,倘若有一天您见到了,必然知晓奴婢所言非虚。”

唐晚晚摇了摇头,却没再反驳什么。

反正自己也不认识他,他是好是坏,是俊是丑,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的唐晚晚并不知道,不久之后,她就将见到这个惹得无数闺阁思慕成疾的,亲王殿下。

——符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