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伍拾捌】
黑衣人没有立即动手,为首的那个率先出声:
“余公子,莫要惊慌,我等只是奉主人之命来请余姑娘前?往一叙,若余姑娘赏脸前去,咱们也不必大动干戈,毕竟这刀剑无眼,若到时不慎伤了人,可就休怪我们无礼了。”
余征冷笑一声,伸手握住腰间佩剑:
“你们主人真是有趣,若真是寻常叙话,怎会教你们这般打扮。今日在此,只要我余征尚还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动舍妹一根指头。”
“那就要看余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主人、叙话……
余菁眼皮轻跳,所以还是来了么。
其实她心中当真有些惧怕那个眉间连成一道双眉锁印的瑞王,但……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拽了拽挡在正自己前?方的余征的衣袖,轻声在他身后道:
“若打不过便别逞强,其实我跟他们去,也可以应付的。”
“你一个小姑娘如?何应付,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这些人带走。”
余二姑娘手指微微颤了颤,嗓音却很坚定:“总之我可以应付,你万不要在此时犯傻,打?不过就立即将我推出去,保命要紧,有命回去才能找人救我,懂了么?”
“打?不过就立即将我推出去”这句话听得余征心尖一疼,这不就是从前?自己最“擅长”的么,自己懦弱便将自家阿妹推出去为自己挡风遮雨。
他可真是个混蛋……
“再不会了,我再不会将你一个人推出去……”
“喂,余征,你别犯傻!”
余菁心里快急死了,这人平日里精明的不行,关键时候怎么这么一根筋呢!
“余公子交代完后事了?咱们可以开始了么?”
黑衣人之首言语之间挑衅意味十足。
余菁心中一跳,这瑞王手下?今日竟如?此嚣张,她和余征毕竟还是朝臣子女,他竟完全无所顾忌想要直取性命,这是……打算鱼死网破了?
看着已然扭打成一团的两方,余菁紧握的双手微微出汗。
她觉得自己好像犯错了,她是不是就不该赌这一把,余征虽武功不弱,但是跟这些自小训练起来的杀手交手恐怕根本不会有什么胜算。
是她还不够勇敢,心中早已有预感,明知可能逃不掉,却还在心中存着一分?侥幸,幻想着自己能逃过这一劫,奢望着能够一直平平安安没有波折没有痛苦。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怯懦自私,这明明是她最讨厌的模样。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余征尝试和他们对抗的。
明明是她的异常能力招来的祸事,她真的不该,不该因为自己的胆怯将余征连累进来。
她曾经心底里怨过余征懦弱不敢承担自己的责任,如?今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得过且过、用尽一切方法企图逃避瑞王的阴谋,因为怕瑞王、怕阴谋、怕受皮肉之苦、怕未知的艰险,她一直将自己陷于被动之中,现在还要牵连余征。
就算今日侥幸逃脱,那么日后呢。
今日是余征和一众家丁,明日会不会就是阿爹阿娘,甚至是阿淮?
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了,是时候站出来主动将这件事彻底解决掉了。
逃避根本没有丁点用处。
余菁看着挡在她身前的一众家丁,好些人明明怕得两股战战,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前?冲,冲过去的人几乎没几下?便被刺伤摔倒在地,却又爬起来继续搏斗。
余征的的身手依旧敏捷,看起来尚能应付,可是身上的衣衫却已有数处被划破,边缘氤氲出鲜红的血迹。
他们一个个,都在拼着命,想要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
那么她呢,她何德何能,又如?何忍心让他们为自己受伤痛苦,甚至失了性命。
余菁的眸光渐渐坚定起来,遥遥地冲着正狠厉地挥舞着刀剑的黑衣人喊道:
“别打了,放过他们,我跟你们去。”
余征闻言,震惊地扭头朝她看过来,脸上已多了几道深深浅浅的血痕。
“余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一个小姑娘若是真跟着这些穷凶极恶之徒走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和后果你考虑过吗?”
余菁没看他,脸色平静,语气淡漠而笃定:
“我说了,我能应付,别忘了我刚刚跟你说的话。”
“我不许!余菁你给我站住!“
余征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余菁的手腕。
小姑娘的手腕骨骼纤细单薄,脆弱得仿佛力气稍重一点就要被捏碎了。
余征心头忽如?刀割一般的疼,软下嗓音苦苦哀求:
”阿菁,听阿兄的话,别去好不好,阿兄求你……求你了,别去——”
余征闷哼一声,被身后悄悄出现的某个黑衣人一掌击昏。
为首的黑衣人伸出手。
“余姑娘,请吧,我家主人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余菁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余征,轻声低喃了一声:
“阿兄,对不起。”
余菁被蒙住了眼,上了一辆马车。
她安静地坐着,面色平静,放在膝上的手指却攥的发白。
她的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努力劝自己镇定,可是恐惧却丝毫不讲道理,依旧无孔不入,一点一点渗入骨髓。
之前?阿淮说瑞王企图利用邪术谋夺天下?,自己的能力恐怕早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之前?想要娶她应当是想要将她变成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这个计划落空,他便派人直接来抓她。
如?此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狂之人,她若是坚决不配合他,他也一定会不择手段地让自己屈服。
余菁了解自己,怕疼、怕饿、怕冷、怕羞辱……几乎一切折磨她都怕,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绝境之中能否坚持住、又能坚持多久,她甚至觉得直接自刎在车内或许才是最容易的解脱之法。
可是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繁华帝都,她舍不得那个让自己受过一些委屈但也一直将她紧紧护在羽翼之下?的家,她舍不得阿爹阿娘,甚至舍不得斗了这么多年的阿兄。
最最舍不得的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嫁的那个少年,她怎么舍得就这么不告而别,怎么舍得让他失望难过。
她说过让他相信她,再如?何艰难,她总要搏一搏。
既然舍不得,那么唯有周旋,方得一线生机。
或许这一次她依旧可以坚持住自己决不食言的准则。
余菁苍白的脸上滚下?一滴泪,嘴角却微微上翘。
*
余菁被推进了一个屋子,眼上的布条这才得以被解开。
屋子里黑洞洞的,唯有正中央的木桌上摆着一盏轻颤摇曳的烛火,映照出一对桌椅和懒懒倚靠在椅背上的男人,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瞧着站在屋门口的她。
他似笑非笑的脸在颤动的烛火下忽明忽暗,那结着锁印的双眉下?的眸子里仿佛有两簇鬼火在燃烧。
诡异得吓人。
余菁跟这样一双眼睛对视的那一瞬,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窜到后脑勺,她有些心悸地移开目光去环顾四周,企图转移一下?注意缓解一下?心中汹涌的恐惧。
近旁尚能模糊看见的窗都被封得严严实实,根本不能窥见外头一丝一毫的景象,完完全全与世隔绝。
不知是不是因为整个屋子太过封闭,屋内沉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怪异气味。
“怎么样,余姑娘,对本王给你准备的住处可还满意?”
余菁的一颗心本就高高悬着,突然出现的声音直接惊得她一个哆嗦。
瑞王轻笑一声,仿佛被她的反应愉悦到了。
“莫怕,本王也不是有意为难你一个小姑娘,只是想找你帮个忙而已,之前?本王还因此想要将你作为瑞王妃迎进府里,可你好像不太情愿来瑞王府,那么如?今只能委屈一下?了住在这里了。”
余菁虽心中隐隐知道答案,却还是故作迷茫地问他:
“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王要余姑娘做得正是余姑娘最擅长的。
早前听闻过余姑娘有能力将旁人的记忆抹除掉,本王也亲眼见证了两次,很是惊奇,不过我想余姑娘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能力还可以更强吧。”
“更强?”
“没错,玉佛寺的南弥大师告诉本王,只要余姑娘拿出七七四十九枚鱼鳞片,再发挥出你自身的能力,同时辅以大师摆出的阵法,可是能达到清楚全天下?人记忆的绝妙能力呢。”
“清除全天下?人的记忆?瑞王殿下这是何意?”
“本王是何意,你的小情郎没与你说吗?自然是谋夺天下?、让世人全都乖乖匍匐在本王的脚下?呀。”
瑞王说出这一番疯言疯语时的表情实在邪气诡异了,他那对本被烛火映得幽幽如?鬼火的眸子骤然迸发出惊人的亮光,眉间的双眉锁印仿佛在往外喷涌着黑色的浓雾。
余二姑娘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后背直接抵到了门框上,与此同时,脸上落下一滴温热黏稠的液体,紧接着,额头上、鬓发上、肩膀上皆有液体低落的感觉,方才空气里那股令人不适的气味似乎愈加浓郁起来,余菁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仔细闻了闻,似乎是一股腥臭的味道,很像是……
余二姑娘抬头看向液体滴落的方向,那里参差不齐地挂着一长串黑乎乎的东西,可是因为门口无光,她辨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心里有些毛毛的,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不想自己的头顶正对着这些黑乎乎的不明物。
随后她重新鼓起勇气重新看向散发着邪气的瑞王,准备像对付女魔头那般假意回应一下?他的疯言疯语,却看见瑞王竟端着烛台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余菁手心开始冒汗,连忙说:“承蒙瑞王殿下看得起,我当然愿意为殿下?分?忧,只是我这能力有一个特点……”
、
说话间,瑞王已悄无声息走到距她一步之遥之处,笑意盈盈地打断了她的话。
“嘘,先别说话,看看你的后上方。”
余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待看清楚,当即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那正是方才黑乎乎的那一排东西的所在之处,此刻被瑞王手中的烛火照亮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那是一排血淋淋的头颅!
那些头颅被倒挂在靠近门口的房梁上,长长的头发参差不齐地垂挂下?来,散乱凝结的头发后是一双双没有闭合暴突出来的眼睛,暗红色的血滴滴答答,正下方的地面上是一大滩暗红色血迹,
余菁后面的寒意像是长了无数触角,一点一点、密密匝匝地从她的脊椎爬上头皮,她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瑞王笑意盈盈地欣赏着这一排他亲手割下的头颅,放得极轻的嗓音如同地底而来的鬼魅:
“看到了吗,这就是不听话或者背叛本王的下?场……
咦,余姑娘,你低着头做什么,快看看本王的杰作呀,你这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是害怕了,还是觉得本王做得不够好么?”
瑞王边说边走到余菁身后,一把扯住余菁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那排血淋淋的头颅。
余菁此时已经全身发颤、双手发抖。她甚至觉得身后正单手拽着他头发的那个男人的另一只手已经在默腰间的佩剑,准备给她的脖子也来一刀了。
她勉力握住自己颤抖的手,咬紧牙关回话,可总是如此,剧烈颤抖的声线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殿……殿下?,你可…可不可以听我把方才的话说完……”
“当然可以呀,你莫要害怕,只要你乖乖配合本王,这绝不可能是你的下?场,甚至啊——”
待本王夙愿达成,你想要什么本王都会满足,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只要你想,本王必双手奉上。”
瑞王在她身后的声音温柔到诡异,仿佛手上并非如?此粗暴的拽着她的头发,而只是在细心地帮她整理着几缕散乱的发丝。
余菁忍着喉间因头皮撕裂般的疼痛而即将溢出的痛呼,继续道:
“提前?谢过瑞王殿下,我方才想告诉您的是,我的确可以掉落鱼鳞片,但是掉落鱼鳞片不是我想要就能掉落,是在一定条件下?才能掉落的,要大概七到十日见不到……“
瑞王有些不耐地打断余菁的话:“这些本王已然猜到了,所以才会特意给你选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屋子,你就乖乖待在这个屋子里,谁也不见,七天之后,本王来找你拿东西。”
头上紧拽的力道骤然间松开,余菁长长呼出一口气。
很好,看来人已经基本稳住了。
余二姑娘定了定心神,想起自己来时的计划,伸手去摸袖口里的鱼鳞片。
“瑞王殿下果然思虑周全,既如此,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现在就将身上所剩的鱼鳞片交给殿下吧。”
余菁紧紧握住手中的鱼鳞片,心脏因紧张砰砰直跳,额角的鬓发也已然汗湿。
瑞王如?今就在她的身后,只要她一伸手,就能借着递出鱼鳞片的时机……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感觉到希望的光芒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如?若成功,那么所有的一切在此时便可以彻底结束了。
瑞王走到余菁的正前方,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
“好啊,本王接受你的诚意。”
看着瑞王果断向她伸出的手,余二姑娘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微微松弛了一些,疯男人似乎上钩了。
她迅速伸出手,生怕瑞王心血来潮又反悔将手缩回去,却在她握着鱼鳞片只差一寸便要碰到瑞王的手心之时,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男人一只脚将她整个人被踹翻在地,手中的鱼鳞片洒落在地。
瑞王弯下腰,拾起地上的鱼鳞片。
余菁的眼泪难以抑制地哗哗流下?,她一点儿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流下?昭示脆弱屈服的眼泪,可这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带来的生理性眼泪无论她如?何咬牙如?何克制都无法阻止地流了满面。
她泪眼朦胧地看到瑞王站起身,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摔在地上的自己,宛如?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余姑娘未免太过心急,本王方才的话都还没说完呢。”。
瑞王的嘴角依旧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可接下?来说出的那话却让余菁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心悸和绝望。
“小丫头,别再枉费心机了,你上一次是如何对付我那不争气的手下?的,本王可是一清二楚,你觉得,本王还会再踏进你的圈套吗?”
“这次本王宽宏大量,就不与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了,七日后的鱼鳞片你就搁在那张桌子上,本王自己会取,就不劳烦余姑娘‘贴心’过来放在本王的手上了。”
余菁本欲撑着双臂想要重新站起来,闻言一下?子脱了力气,重新栽倒在地上。
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绝望。
瑞王竟知晓当初她当初对付女魔头的法子,如?此看来,就连当初女魔头来找她清除记忆的事情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罢。
难怪,难怪女魔头如此轻易地从他们的谈话之中得到关于她鱼鳞片正确用法的消息。
难怪他当时出现的如?此恰巧,恰巧在自己将女魔头有关记忆清除之后出现,还成为第一个找到找到山洞营救她的“恩人”。
现在,他得知这一切,为了避免她也用鱼鳞片消除他的记忆,必定会严加防备她的靠近。
因此,这条唯一尚存生还可能的路真的要就此断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