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凤鸣阁惊变于前
枣雪一骑绝尘,率先来到了凤鸣阁门前;齐钺抬头,一眼便瞧见卫达已经在楼上挂出了事先约定好的事成的暗号。
他攥紧手中缰绳,引着枣雪在凤鸣阁的门前踱着碎步,直到看到远处街的那头出现神策营的影子,他按约定吹响了口哨。
为了讨好齐钺,别在隗文帝面前说漏了自己没参与这次凤鸣阁抓捕的实情,薛宏朗给足了面子,派出的神策营队伍浩浩荡荡,声势壮大。
神策营不愧是朝廷三倍给养供着的皇城兵,那些少爷兵正经本事没有,却是各个甲胄簇新,配备精良,他们一个个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一脸神气活现。
还没走到凤鸣阁门前,便引来了街上众多百姓的驻足围观。
齐钺撇了撇嘴,这场面看得直教他牙疼。
在北境大营,破破烂烂的甲胄都舍不得扔,东拼西凑便又是一身;可这群没用的废物点心倒各个人模人样的走在大街上。
背地里却不见得干人事。
卫达同荆望等人接到了齐钺的信号,早早隐蔽在了无人处,悄无声息地将场面递到神策营手中。
张统军在门前与齐钺寒暄奉承,齐钺也强装好脸一一应了。
神策营的人的确是狗占马槽者居多,但也不见得各个都是傻子,并非无人觉察出异样,只是谁也不愿声张。
左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张统军的意思很明显。
神策营统军共两人,正三品,在整个神策营位子也只在薛宏朗之下,能爬到这个位子的也不傻。
张统军现在只想平平安安将人送到大理寺狱,之后能和齐钺、和这些人、和这整件案子撇清关系,就是最好的了。
凤鸣阁内一众下人被麻绳绑了手,串成串被神策营的人赶着挨个从大门里走出来,街上驻足围观的人群也是越聚越多。
随着老鸨和管事的掌柜几人被单独押解出门,事情总算是要告一段落,齐钺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瞧见一旁与自己骈马而立的张统军面露难色。
“侯爷,按照惯例……”张统军在马背上冲齐钺颔首,算是行礼,“这人犯进大理寺狱前都要先搜身,看看有没有私藏什么利器毒药,一来怕他们跑了,二来,也是怕有人畏罪自戕……”
这么简单的事儿齐钺自然是知道的,可该搜查的,之前卫达与荆望必然已经都搜过了,这群花架子少爷兵也不过就是要走过过场,本也无妨。
但他转头看了眼熙来攘往的街头。
今儿虽是起了个大早,但忙活到现在已是日近中天,时值初冬,但尚算晴好,日头瞧着还是晃眼。
齐钺微微眯起了眼睛。
凤鸣阁开在隗都城最热闹的街道上,现在他身边人头攒动,议论纷扰,吵得人头疼。
这样的氛围使他心中隐隐地升起一丝不安。
“查是一定要查的,总该按着规矩办事。”他也冲张统军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可这街上这么多人看着,若是出了乱子只怕难收拾,不如进了大理寺狱再查,张统军以为如何?”
“这……”张统军欲言又止,“那只怕这路上……”
“这一路上就劳烦神策营的兄弟们多担待了。”齐钺抱了抱拳。
这一路上卫达和荆望都会在暗处跟着,他并不但心人跑了,但他也深知张统军想听什么。
于是他接着道:“若是因为这个在押解的路上出了什么问题,齐钺自当一力承担,到御前请罪。”
“侯爷这是哪儿的话儿。”张统军朗声一笑,“左不过这点儿路,能出生么事儿呢?但凭侯爷做主便是!”
枣雪是北夷草原上纯血的良驹,远比中原的马匹高大,齐钺端坐马背上,便将周遭的一切尽收眼底,他丝毫不敢怠慢,盯着身边的动向。
人犯被挨个押进了木质的囚车,天边有黑云飘过,却还没有来得及挡住越来越刺眼的阳光。
越来越拥挤的人群使空气变得燥热,今天的隗都城里没有一丝风动,有些闷热。
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人群外一个老汉勾着腰垂着脑袋推着一辆木车从人群后经过,车头前挂着面小旗子,上面写着“王麻子烧饼”。
午饭的点儿要到了。
齐钺觉得有些气促,伸手拽了拽交合服帖的前襟。
他跟着凤鸣阁的鸨娘很熟,同尤敬之厮混的那段日子里,他也算是凤鸣阁的常客。
看着老鸨被人押着走在最后一个,经过自己身边,他吁了一口气。
天太闷了,总算要结束了。
他想拉着枣雪跑一圈,把林诗懿揣在怀里,去吹吹风。
“侯爷!”鸨娘好像突然认出了齐钺,她经过齐钺的身边,突然跪倒拽住了齐钺的军靴,“侯爷您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人群似乎也被这突然的变故点燃,越发的躁动了起来。
枣雪感受到外界的气氛,也开始焦躁不安,它晃着脑袋打了几个响鼻。
这里是隗都的闹市区,一旦马匹受惊冲进人群,后果不堪设想;齐钺连忙收紧了手中的缰绳。
“没有人要你的命。”齐钺有些厌恶地抽走被鸨娘拽住的脚,“天子王法在上,会有你说理的地方。”
几个神策营的人见状上前拽开了鸨娘。
也许是因为生人的靠近,枣雪表现出了明显的敌意,他蹄间的碎步越来越凌乱;齐钺抚着它的马鬃安慰着。
可是枣雪陪着齐钺这多年来久经沙场,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
尸山血海,阵前厮杀。
齐钺无惧,枣雪亦然。
齐钺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眸紧张地扫过人群,刚才挂着“王麻子烧饼”招牌的小木车还停在人群外,可推车的老伯已经不见踪影了。
刚才那人虽然佝偻着身子,可身形却是壮硕,或许,就不是个老人家。
人总是容易先入为主罢了。
不妙!
齐钺翻阅回忆中的碎片,方才那人一直勾着脑袋,可恍惚间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看见了对方的右眼上横亘着一条刀疤……
瞬间一阵砭骨的寒意窜便全身,他似乎感受到了那只刀疤眼中凛凛的杀意,直将他后背心的薄汗都冻成了碎冰。
他立刻曲起手指放在嘴边,吹响了口哨,转头盯着正被神策营士兵拽向街边的鸨娘。
卫达和荆望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军队历练的结果便是服从命令,雷厉风行。
瞬间,十几名近卫从各自隐蔽的地方现身,朝着齐钺的方向靠拢。
人群的骚动已经演变成一场骚乱,不明真相围观人群拼命往前挤,想瞧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神策营警戒的士兵双手横枪与胸前,堪堪拦住躁动的人群,大声地呵斥着。
可这一切齐钺已经看不见了,他背对着人群盯着鸨娘,只觉得身后有一只带着刀疤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带着杀意,甚至是嘲讽。
那个身材臃肿的鸨娘还在拼命挣扎,嘴里大声叫喊着:“侯爷!救命!”
“侯爷!”
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和鸨娘的呼喊声重合。
齐钺盯着鸨娘的方向太过专注,甚至迟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荆望的声音。
“小心!”
荆望朝他大喊。
他倏然回头,刚好正面对上一根飞来的钢针。
这东西他无比熟悉,曾经有六根打入他的右臂。一发六枚的叫梅花袖箭,而这次的好像只有一枚。
单发袖箭。
并不稀奇,这暗器本就是隗明人的东西。
钢针逼近,穿透闷热的空气,带着刁钻的角度划出弧线,直取齐钺面门。
那日受药物限制,他只能已身相挡,可今日的他已经可以从钢针的角度判断出袖箭射出的大致方向,然后再——
从容地矮身躲过。
在钢针擦着自己发丝经过的一瞬间,天边的阴云终于飘近,遮住了太阳耀眼的光芒。
天终于,暗了下来。
刚才钢针的尖端迎着太阳的光芒划过齐钺的鬓边,他有一瞬觉得目眩。
连骚动的人群都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在这短暂的近乎静止的时空里反复回忆起钢针行进的路线。
糟糕!
那钢针角度刁钻,取的是他的命门,也是他躲开后的旁人。
他倏的回头。
一切不是仿佛静止,而是真的静止了。
包括刚才呼天抢地、拼命挣扎的臃肿鸨娘。
那鸨娘目眦欲裂,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脱框而出,内里写满的是不甘与惊惧。
她那张厚涂了不晓得多少层脂粉的脸在恐惧中扭曲变形,眉间正中不偏不倚地落下了一个红点。
猩红刺目。
她所有的情绪都停留在了这一刻,停留在了那个红点之上。
“啊!——”
人群中一个女声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嚎叫,紧接着吓傻了的众人才反应过来。
“死人了?”
“死人了!”
“有人当街杀人啦!”
一场动乱在所难免。
“来、来人!”张统军的嘴皮子已经不利索了,但他还是在声嘶力竭的喊着:“保护侯爷!把人都拦、拦开!”
卫达和荆望已经带着潜伏的近卫来到了齐钺的身边,他们横刀马前围住枣雪背上的齐钺,将涌上来的神策营士兵挡在了外面。
就连枣雪发出的嘶鸣都像是在喝止。
齐钺却翻身下马推开了面前的卫达。
在闹市区的动乱可大可小,人群已经开始推搡,争先恐后地逃跑,这里有老人也有孩子,若是演变成一场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带人,和神策营的一起——”齐钺拽住卫达,“疏散人群。”
“你去,那个方向——”接着他揪着荆望,指了指方才自己判断出的单发袖箭射出的方向,“找一个男人,黑灰色麻布衫,身高五尺四寸,右眼有刀疤。他可能轻功了得,不在你之下,但我要活口。”
语罢,他抬手做了个手势,训练有素的北境大营近卫没有人发问,应声而散。
他两步上前,躬身查看已经瘫倒在地的鸨娘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晚些时候奉上双更,等不及的宝贝们可以明早。